景珏回眸去寻宁春草之时,只见她已经仰面倒在地上。她周围有护卫守候,但并无人敢上前。
她静静躺在汉白玉砌的地面上,显得孤零零的。
景珏放开扶着二皇子的手,二皇子腿一软,就要向前扑倒。
“您站稳。”景珏小声叮嘱道。
二皇子讪讪一笑,“好了,你退下吧。”
景珏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因担心宁春草,便也未耽搁,点了个头,匆匆向城墙下头奔去。
天上乌云渐渐散去,电闪雷鸣都停了。
阳光倏尔普照大地。
让众人的身上都在阳光下温暖起来。
站在城墙头上的二皇子,一身龙袍,沐浴着阳光,更显的金光灿灿。
众人不敢仰望,匍匐在地上,先前山呼万岁的气势,似乎还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电闪雷鸣之间,那金龙闪过的震撼,叫众人尚不能回神。
“众位平身——”二皇子微微抬手,朗声说道。
这些都是跪他的人呐!这些都是匍匐向他的人呐!这般虔诚,这般敬畏,他真的走到了今日,真的看到了这天,真的成了九五至尊了!
二皇子心中澎湃激昂,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好似从外头就能看到胸腔的剧烈起伏。
成了!
他真的成了!
二皇子叫众人平身的话音说了良久,仍旧没有人敢起身,墙外众人都是跪倒的姿势。
燕王猛的从地上跳起来,“什么真龙天子……”
只是他话音还未落地,他身边原本追随他的武将,立时也从地上起身。
燕王许以为这些人也同自己一样,已经清醒过来。适才那异象可疑,他分明隐约听到了铃铛声,是巫女或是别的把戏,不过是骗人愚弄众人罢了。
只是他不曾想到,昔日追随在自己身边的武将,此时跳起来,却不是为了支持他。
反而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上前按住他的肩头,反剪他的双手。
“我等被燕王蛊惑,追随燕王冒犯圣上,多有不敬,不敢求圣上赎罪。惟愿能为圣上擒获这乱臣贼子,以减轻罪责!”武将们扬声说道。
甚至都不用二皇子开口,燕王所率领的兵将,已经不约而同的背叛了他,转而认定了城墙上头站着的二皇子才是当今圣上。
燕王简直不敢置信的看着众人,“你,你们……”
不过是异象而已,这些昨日还誓死与他并肩作战的人,今日就已经反了?将他擒住?
燕王四下看去,本来想扯起五皇子端王的大旗。
可左右看了一圈儿,竟然连端王的身影都没看见。
他身边众武将也随他看去,“逆臣端王呢?”
前一刻还是他们支持的皇位继承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会儿已经变成了“逆臣”。
想来这世间的事,也真是颠倒讽刺。
二皇子站在高高的城墙头上,看着燕王被他自己的人捉拿住的狼狈样子,他嘴角的笑容不由越绽越大。
真好,这样真好!
有了这般异象,谁还敢说他不是在真龙天子?谁还敢说,他不是天命所归?
这皇位就是他的!就是父皇留给他的!
端王不知在何时已经溜了。燕王被捉拿起来,投进狱中。
僵持了几日的皇城大战,最后却以兵不血刃的方式,隆重收场了。
二皇子和睿王大获全胜,胜得异常漂亮。
可让这场战役提前结束,且结束的这么精彩的人,此时正昏迷着,躺在床榻上,怎么都唤不醒。
景珏焦急非常,在床边踱来踱去,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床上那人。
“春草,春草?”隔上一时片刻,他便控制不住自己,去唤她。
可床上的人,眼眸紧闭,根本不能给他任何的回应。
他心下难以安定,脚步越发匆匆,若是有人看到他在床边走来走去的样子,必然要被他晃得眼晕。
“又不是你的事情,你这般费力,甚至将自己都搭进去,值得么?嗯?你告诉我,值不值?你傻不傻?”景珏皱眉,低声斥道。
宁春草却不能跳起来反驳他,甚至是根本不能听闻他的话。
她呼吸很浅,很静。
浅的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睡着的太安静,安静的叫人心慌。
“来人!”景珏受不住这太过宁静压抑的气氛,忽而扬声唤道。
外头匆匆有宫人跑进,“郡王爷吩咐?”
“去请姜阁主来!”景珏说话间,有些负气。
宫人却是愣了一愣,“姜阁主?哪位姜阁主?”
“还有几位姜阁主?自然是姜伯毅姜阁主了?难道凌烟阁还有别的阁主吗?”景珏立时骂道。
那宫人被他忽而变得严厉的语气,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连忙点头唯唯诺诺的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叫人去请姜阁主来!”
说完,也不敢看他的俊脸,埋头匆匆退了下去。
景珏胸口起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
宫里的太医说,宁春草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并无其他伤病。
可宫里的太医他信不过,宁春草睡的太沉太沉,沉得叫他心头惶惶不安。若是有可能,他真的不愿意请姜伯毅来。
可这个时候,不知为何,他最能信得过,最放心的人,却偏偏就是昔日最是讨厌的姜伯毅。
虽不愿承认,但却认定了,姜伯毅一定不会对宁春草不利,认定了他是除了自己以外,最怕宁春草受到伤害的人。
心里头这想法,实在叫人窝火又憋屈,偏偏却不能否认。
景珏越发的郁闷。
姜伯毅来的很快,他正在忙着清理收拾凌烟阁的一应事物。他不在阁中的这段时间,姜维没少在凌烟阁胡作非为。打压他的亲信,提拔培植他自己的势力。
这些都需要进一步的清理和剪除。
可他在听闻到景珏消息的时候,几乎是片刻不曾耽搁的就赶赴宫中。
“她怎么样?”姜伯毅见到景珏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此。
景珏瞪着姜伯毅,好似憋着一股气,半晌没有开口。
姜伯毅皱眉,“说话呀?”
景珏负气的哼了一声,闷闷的道:“她在里头。”
说完,兀自转身,向内殿走去。
姜伯毅连忙提步跟上。
宁春草安安静静的躺着,白净的小脸儿上更添几分疲惫的苍白,叫人望之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和心疼之感。
姜伯毅的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他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景珏上前,将宁春草的手从薄被中拉出,将她的手腕翻转在姜伯毅面前。
“你离远点儿。”姜伯毅看着景珏,面无表情的说道。
景珏瞪眼,“凭什么?!”
姜伯毅垂眸,“凭我是大夫。”
“你……”景珏哼了一声,“皇宫之中,可不只你一个人会诊脉看病!”
姜伯毅淡淡望他一眼,视线落回到宁春草净白的手腕上,“你若放心旁人,何必请我来?”
景珏咬牙切齿,“治不好她,我……”
“治不好她,你不会放过我。”姜伯毅接口说道,“你放心,这话不用你说,不想打搅我,就站远点儿!”
景珏攥了攥拳头,第一次有种被人拿捏了,却又无法反抗的无力感。
他愤懑不满的站远了许多,皱眉看着姜伯毅的一举一动。
见姜伯毅只是将指尖搭在宁春草的手腕上,眼眸微眯,细细诊脉。
片刻之后,他又将宁春草的手腕,放回到床榻之上,看了床上的宁春草一眼,便起身离开床边,无其他任何不妥动作。
他这才松了口气,上前两步问道:“如何?她……”
姜伯毅缓缓摇了摇头。
景珏登时如被雷击中,“什、什么意思?她、她……”
姜伯毅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景珏脸上,甚至连嘴唇上的血色,都刷的褪去,整个人苍白的像纸一般,“不、不行了么……”
说话间,他颇有些摇摇欲坠之感。
姜伯毅摇头,“什么话?我是说,她没事。”
景珏一脸懵状的看着姜伯毅。
姜伯毅咧嘴笑了笑,“她只是太累了,你忘了,她自身恢复能力甚好,只要让她安安心心的睡够了,她便又能生龙活虎。适才的异象,我在皇城外头都看见了。能引动自然之力,做出那般震撼的异象来,可见她消耗必然很大,疲累是一定的。你不要扰她,且叫她睡够了……”
“戏弄我是不是很好玩儿?!”景珏捏着拳头,怒目看着姜伯毅。
虽然他脸上一派愤怒模样,其实心中却是轻松的。
旁人说宁春草没事儿,只要休息就好了,他并不相信。
此时姜伯毅也这么说,他才信了。
信不过旁人,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景珏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透了,可又对这种信任无可奈何。
“那你赶紧走!别在这儿杵着打扰她!”景珏皱眉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