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毅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一直不停念念叨叨的打扰她?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也太厉害了吧?担心的时候就将我从宫外提溜进来,利用完了,连杯茶也不赏的,扭脸就撵人?”
说着,他竟耍无赖一般,在正殿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扶着椅子俯首道:“我还就不走了。”
“你不忙了是不是?凌烟阁里的事情都安排妥了是不是?”景珏翻了个白眼。
姜伯毅轻哼一声,“那不消你担心。”
他不肯走,自然不是因为自己有闲工夫,更不是为了故意气景珏,故意与他找茬。
乃是担心,乃是牵挂。
纵然知道,如今这情形,自己和宁春草已经再无可能。景珏也与以前不同了,他似乎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一下子长大了。
纵然自己不高兴,不痛快,也知道什么事情当做,什么事情必须要忍耐了。
醒过来的宁春草,会重新接受这样的景珏吧?
自己和她之间,便只能存着那一份兄妹之谊,再无其他可能。
想的很明白,可为何心中就是不痛快呢?
也许师父说的对,想明白是一回事儿,心里头认了,甘愿了,却没有那么简单容易。
他不肯走,自然是想要亲自守着她,等着她醒过来,叫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也能看到自己在身旁。
不为了和旁人比较什么,不为了争什么。
就是单纯的想要这么做而已。
景珏言语讽刺,颇有将姜伯毅逼走的意思。
可姜伯毅自始至终淡然的坐着,好似真的没有阁中重大的事情等着他,好似他真的十分悠闲一般,丝毫不为他所扰。
一直到黄昏时候。
宁春草才幽幽的醒过来。
“水……”她嗓子有些干哑,眼睛还有些涩,“渴死我了……”
他细微的声音,却叫外头守着的两个男人,如同听闻雷声一般,一跃而起。
两人几乎不分先后的同时奔进内殿。
更几乎是抢着为她倒水。
姜伯毅看着景珏夺过他手中的水杯,终是抿唇笑了笑,空着手站在床榻边,垂眸看着宁春草。
看着景珏将她扶起,为她垫上枕囊,为她将水杯送到唇边。
看着另一个男人,为她做这一切,他却只能在一旁袖手旁观。
“姜大哥。”宁春草咕咚咕咚牛饮般喝完了一杯水,开口说道。
“我在你面前,你怎么只看到他?”景珏微微不满的抱怨道。
不过说话间,他却是眼含笑意的。
看,这一切,这关怀她的事,如今只能由他做,姜伯毅就算留下来,又怎样?还不是只能站在一边看着?
心中不知为何,就被喜悦填的满满的。
好似一只不确信的东西,终于被自己真实的捧在了手心里。
宁春草看了他一眼,“你离我这么近,还需要打招呼么?”
景珏呵呵一笑,摇头道:“不用不用,你好些了么?睡够了么?”
宁春草点点头,向外望了一眼天色,“什么时辰了?”
“已是黄昏时候,你若醒了,也就该离宫了。”姜伯毅沉声说道。
“这时候离什么宫?春草身子还十分虚弱,当好好休息才是,春草今日立了大功,若非她……”景珏笑着说道,话还未说完。
便被姜伯毅打断,“日后切莫再提这件事!”
景珏和宁春草都侧脸望着姜伯毅。
姜伯毅脸上并没有笑容,神态十分肃穆,“还记得姜维曾经断言过春草的命格么?”
凤仪天下,贵不可言。
这话曾经不知给宁春草带来过多少麻烦。
怎么会忘呢?
“今日这事,是由春草一手成就。就算原本不信姜维此言的人,到了如今这时候,也会重新做判断,重新抉择吧?二皇子是什么人?他会甘愿放弃将这样天赋异禀的人留在身边?”姜伯毅沉声说道。
“他敢?!”景珏霍然就从床边站起。
他这两个说的极为嚣张霸气。
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嚣张霸气,二皇子之所以能坐上皇位,乃是他的父亲睿王爷一力推举。
抵抗燕王进宫,保卫守护皇宫的兵将,都是他父亲昔日故交。以及这多年来,睿王爷在暗中替先皇效力之时,渐渐积累起来的势力。
二皇子登上皇位,也不过是一个空壳,空架子罢了。
当家做主的,自然还是睿王爷。
作为睿王爷唯一的独生子,景珏霸道的理所应当。
“可如今,他毕竟是皇帝。他若开口,睿王爷不遵从,你不遵从,就是违抗圣旨。你当然有能力违抗,可对你对春草都没有任何好处。”姜伯毅说道。
景珏皱眉,脸上已显出薄怒。
宁春草连忙伸手拉住他的手,“出宫吧,景珏,我不喜欢这里。接了林婕妤,我们一起出宫。”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些哀求依赖的味道。
景珏薄怒刚硬的心,瞬间就被她的轻语给揉化了。
他回头垂眸看着她,“你不必怕,将来不论遇到什么,我都再不会叫人伤害你,我总会护着你的。”
宁春草轻笑点头,“我不喜欢这里,你带我离开可好?”
景珏笑着点头,“好。”
姜伯毅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
她何时这般闻言软语的哀求自己?她在自己面前,总是坚强的不像个柔弱的小女子。
原来她也有这般小鸟依人,这般温柔软弱的时候,却不是面对自己。
她在自己面前总是坚强的像个不会哭,不会累之人。
原来她只是将自己柔软的一面,留给了她愿意展现的人。
姜伯毅轻叹一声,轻轻的像羽毛落地。
没有惊动任何人,连景珏和宁春草都不知道他是在何时离开的。
先前好似悠闲没有杂事的姜阁主,此时却像是被十万火急的事情逼迫着,片刻不停的离开宫闱。
景珏安排好了马车,亲自送宁春草坐上。甚至没有告知二皇子,便派人将林婕妤给接了过来。
许久不见的母女两人,不曾想到,再次会面,会是如此情形,时过境迁,宽大舒适的马车上,像是隔了沧海桑田。
“姨娘……”宁春草扑上前抱住苏姨娘。
她终于又可以叫她姨娘了,而不是林婕妤。
苏姨娘连连点头,眼眶湿热,分明心中澎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听着马蹄声,马车轮滚滚而过的声音,母女两人,泪眼相望。
原本,是三皇子答应她,待局势稳定之后,寻个机会,将林婕妤救出来。
可三皇子甚至还未登基,先皇的后宫还未清理,三皇子便去了。朝廷一时变了天。
紧接着更顾不上林婕妤的事情,忙碌奔波,直到如今。
“姨娘还好吧,这段时日,受惊了吧?”宁春草吸了吸鼻子,藏起脸上的疲惫,笑着问道。
苏姨娘连忙摇头,“我一切都好,只是担心你。”
她抬手轻抚着宁春草的头,轻抚着她柔软的发,语气满是浓浓的疼惜。
“你瘦了。”
宁春草忽而觉得好温暖,纵然也许姨娘给不了她很多,但这般至诚淳朴的关切,就是姨娘给她最好的。
她点点头,“是啊,我也觉得自己瘦了,好想念姨娘的手艺,日后姨娘天天给我做点心吃,好不好?”
“好,”苏姨娘连连点头,“一定要把你养回来!”
宁春草也笑着点头,扑进她的怀里。
马车在承安郡王府二门外停下来的时候,马车车厢里静悄悄的。
景珏翻身下马,来到马车车厢外头,原以为会听到母女两人的欢声笑语,可马车里却静的像是没有人一般。
他心头立时一紧,当即不管不顾刷的拉开车帘。
“嘘——”苏姨娘连忙冲他摆手,指了指趴在她腿上的人。
景珏顺势望去。
宁春草竟然带着笑,歪在苏姨娘的膝头,睡着了。
她睡的很沉,马车停下,人声马蹄声,都未能将她吵醒。她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意,苏姨娘身上熟悉的气息,好似叫她格外的安心。
“都肃静,不许发出声音。”景珏放下车帘,冲外头吩咐道。
承安郡王府二门外,立时静的只听到有鸟飞过枝头,扑棱棱拍着翅膀的声音。
众人行走间,脚尖点地,只恨不得自己能脚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