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堆出了满面笑容道:“我与你名位无辖,你罗家历代将门,朱门荣耀,就是你也算我大隋难得的一员骁将,理合宾主相陪。”将手向客位一拱,换了别人,肯定受宠若惊了,罗云却烦躁的要命,偏偏神态上还要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直想一拳打下去,灭了这厮,一了百了。
罗云再三谦让,亲自将椅子取下来,打一躬,斜坐在下面。
裴矩笑吟吟的说:“老夫【裴矩今年已是63岁之高龄,在古时已是极品老家伙了】,综理朝务,刻无宁晷,各地官民公私禀启颇多,因而怠慢了贤侄,此时才得相见,不要见怪才是。”
罗云却不肯自称小侄,淡淡的说:“末将岂敢见怪大人。”
“贤侄啊,我闻你初到江都,便去拜访了宇文化及,可有此事?”
罗云心中一咯噔,这时要兴师问罪么?他不敢怠慢,观察四旁环境,万一真不行了,临死之前也得先把裴矩弄死,和他兑了这条命,或者抓住了裴矩当做人质,还有一线生机。
裴矩看他眼中神色,已知他的心意,呵呵一笑:“贤侄不必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入江都,第一个拜宇文化及,不来见我,足见你对幽州之事还心存芥蒂,是也不是?”
罗云差点被他噎死,差点被你弄得家破人亡,怎么可能没有芥蒂,他知道这时就算表现的一点都不介怀,裴矩也不会相信,便义愤填膺的说:“既然裴大人这么说了,那末将斗胆,也想请问大人一句话?”
裴矩微微一笑:“有话但讲无妨。”
罗云凛然道:“我罗家可曾与大人有怨?”
“没有。”
罗云眸中掠过一抹杀芒,逼问道:“那我罗家是否与大人有仇?”
裴矩神态怡然,傲然不惧,缓缓说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既然如此!”罗云豁然起立:“大人为何非要置我罗家于死地不可?”
他这一起身,说话声音铿锵有声,四周立刻窜出来数名带刀护卫,将他团团围住,罗云冷哼一声,单手背在身后,蔑视的看了他们一眼,身体微弓,便要准备出手。
“都给我退下,成何体统!”裴矩目光一束,大声呵斥,那些护卫不明情况,晕头晕脑的唯唯而退。
裴矩脸上笑容不退,看着他,淡淡笑道:“贤侄且不要激动,坐下说话。”
罗云冷冷看了那些人一眼,也扮出笑脸,坐了下来:“末将狂妄,大人恕罪。”
“小孩子年轻气盛,我能理解,无妨。”裴矩一副宽宏大量的神情,道:“说实话,我确实没有针对你罗家的意思。此事皆由伍云召而起,我实在不晓得,你们为什么拼死也不肯把那个叛逆交出来?我原本以为,靠山王大军兵临城下,你们识得大体,自然会叫人,不成想竟然血拼到了这个地步,实是始料未及。”
“大人再莫说起!”罗云心念一动,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我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兄弟,拿着身家性命家族荣辱来保他平安,没想到事情才一过去,他便留下一封书信走了。说的倒是好听,什么不愿再因他一人拖累我罗家,什么天下之大,总有他容身之地,我草,我全家为他拼命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个话,现在拼的我罗家军十不存一,忤逆了圣上,为天下人所不齿,他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如今真是后悔,当初真是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误交损友。”
裴矩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迟疑,他也搞不准罗云说得是真是假,不敢确信,但看着罗云神态激昂,又不似作假,一时片刻,无法确认,便默然不语。
“大人,罗云如今有一句放肆的言语在这里,你听了,千万不要动怒。”罗云见他还在疑惑,便要趁热打铁,坐实了刚才的言语。
裴矩轻轻挥手,道:“你直说便是,我不怪罪汝。”
罗云厉声说道:“大人若是看我罗家不顺眼,或者与我罗家有什么嫌隙,仇怨,那我没得说,上次玩不死我罗家,你可以接着来,我罗云年纪虽小,却是个不怕事的人,你尽管出招,我奉陪到底,到时候大家不死不散,无所谓!”
裴矩听了这话,脸色铁青,眼中杀机大现,便要发飙。
罗云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接着说道:“但若大人还是为了伍云召的事,那人与我罗家再无牵扯,他如今出逃在外,你要杀他或者捉他,那都是你的事,不要在牵扯到我罗家。大人与家父本都是朝中栋梁,理应携手卫护国家,造福百姓,为圣上尽忠,但为了伍云召一人,如今弄得势成水火,委实不值得。末将斗胆请大人暂息雷霆之怒,与我罗家言归于好,不要再起冲突。这样,对大人你,对家父,甚或对于末将,都是件好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裴矩是个有城府的人,对于他言辞的无礼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关心的只是他话中传达出的信息。罗云越是无礼,越见得他在说实话,不然,他完全可以用一套修饰好的言辞,来替两家化解恩怨。
难道伍云召真的离开了罗家?
裴矩沉吟了片刻,笑道:“贤侄,你说的哪里话来,我所做之事,皆是为公,岂是对你罗家有私怨哉。既然伍云召已然离开了你罗家,那我自然也不会再向你和你父亲动手,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大人尽忠为国,犹如三国时诸葛亮,鞠躬尽瘁,末将佩服之极。”
“贤侄过誉了,为人臣子者,自然要效忠圣上,为天子分忧,此乃一定之理,任何人坐到了我这个位置上,都会这么做的。”
罗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又拍了一通马屁,估计裴矩也不会当真相信,都是些场面话罢了。
两人各怀鬼胎,虚伪的说了一个时辰的闲话,罗云这才起身告辞。
“贤侄,你与令尊都是聪明人,该晓得朝堂局势,只要你们能战对了队,我保证你们还可以东山再起,让罗家恢复当年的盛况,雄踞一方,操持生杀大权。”
裴矩的话实在是很有吸引力,罗家想当年雄霸幽冀,威势非比寻常,不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土皇帝可比,那是正儿八经的地方小皇帝,什么事都能自己说了算,连任免官吏这样的大事,都能自己做主,出来混,还有比这更显贵的荣耀么?
如今的罗家,虽然说起来还是世代将门,可真的比较起来,和一般的武臣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甚至还有所不如。
裴矩的话,真的是一个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可惜的是,罗云压根就不信,一句都不信,半个字都不信。
信他满嘴跑火车,不如相信母猪上树之后搞了猫头鹰,结果生出来一中华鲟。
走出裴府,回合了王伯当等人,刚要找个地方落脚,忽见街上一行奔马,绝尘而来,扬的漫天都是灰尘。罗云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哥几个别惹事啊。”
没想到他不想惹事,别人偏偏找上了门。
一行人鲜衣怒马,意气飞扬,为首的一个白面无须的男人,尖着嗓子喝道:“内中可有幽州来的罗云?”
罗云眼见得此人是个太监无疑了,不晓得找自己是什么事,刚要出列,王伯当伸手一挡,他笑了笑,拨开王伯当的胳膊,笑道:“无妨。”遂挺身而出。
“只我便是罗云,不知尊下有何贵干?”
“罗云接旨!”那太监从马上跳了下来,尖声叫道。他这一声喊,扑通扑通,满大街的人都跪了下去,就剩下死太监一个人鹤立鸡群一样,威风不可一世。
罗云很想试试,如果把刀架在他脖子前,这太监还会不会如此的嚣张。
他当然还是拜了下去,没办法,形势不由人,为了这一跪被通缉,那是万万划不来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的嗓音的确很独特,给人一种奇异的听觉效果。
圣旨的大意,很明确,只有一点:调任罗云为平原郡都尉,立即赴任,不得延误。
罗云领旨谢恩,着侯君集拿银子打点酬谢太监,自己则站在原地发呆。
杨广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到底想要干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弄去平原郡当郡当都尉?
这个问题,是不能在城里讨论的,按着王伯当的意思,既然圣旨下了,那就赶紧的离开是非之地,到了平原郡,即便那边的人有什么阴谋,天高皇帝远,罗云这几个人还当真不惧。
而且,平原郡属山东,山东地面上,还有一个强力的兄弟:秦琼!
罗云的神思,不禁飞了出去,要知道,在隋末,最乱的两个地方,就是山东和河北,一个山东出了多少乱世枭雄,数也数不清。对于最看重人才的罗云来说,这很可能会是一个机遇。
而且,老爸在太原,自己在山东,分头干事业,到了乱世,好歹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容身。
这会是一个机遇么?或者,是又一个让他泥足深陷的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