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被部将搀扶上了马,愣愣的发呆。
这次率军来征讨南阳,他始终回避着那个铁一样的事实:结拜兄弟。他无数遍的告诉自己,他要杀的,不是结义兄长的遗孤,只是一个叛国叛军的反贼,天子诏令,击杀叛逆,杀他百遍,亦不足惜。
可就在刚才,罗云那饱含叹息的声音像催魂曲一样回荡在耳际,久久不息。
“老千岁,当年与伍建章结拜的情形,是不是都已经忘得干净了?伍大人仅仅就剩下这一脉骨血,你就忍心让你拜把兄弟断子绝孙,人,可以无情无义到这个地步么?“
人,可以无情无义到这个地步么?
人,可以无情无义到这个地步么!
钢铁一样的沙场老将,仰望苍白的天空,身边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似是突然间消失了,晴空黄土之间,静得,针落可闻。
“念伍建章、高颖、杨林、贺若弼、鱼俱罗、邱瑞、韩擒虎、定彦平、杨素九人,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那段被记忆刻意遗忘掉的誓词,像是天雷滚滚一样砸在脑中。本以为多年前的往事,已然随着时光淡去,现在才知道,那些人生最美好的片段,从来不曾有片刻或忘。全部,全部都埋藏在内心深处,至死不熄。
“大哥,天下一统的梦想,实现了,为什么,你要亲手去摧毁我们拼命打下的江山?”伍建章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杨林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忽然之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请大人下令,全军出击,打下南阳!”那些将官被罗云来去自如的冲杀了一回,自觉颜面上挂不住,纷纷怒吼着请战。
大哥,小弟,只能做到这里了。
杨林目视着远处兀自冲阵大杀的伍云召,那身影,像极了年轻时锐气逼人的伍建章,遂淡淡的一笑,道:“传我命令,停止攻击,全军后退十里。”
“大人?”那些将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受了如此奇耻大辱,按照杨林的脾气,把整个南阳夷为平地也不足为奇,现在是怎么回事?靠山王竟然传令后撤?
“我的命令不够清楚么?”杨林略带恼怒的吼道。
“是!”靠山王的命令,在军中是不容质疑的,违背者死,这是惯例。
“老罗休慌,我来助你!”左顾右盼的谢映登,发现了筋疲力尽,险象环生的罗云,立即连发五箭,射落五人,策马前来救应。
刚才与杨林一战,耗费了罗云太多的精力,尽管前后加起来总共也就两个回合,他已经付出了全部的心神。初入战场时,兴奋剂一样的叫喊声锣鼓声,此时落在耳中,犹如地狱的催眠,脑子里嗡嗡作响,撕扯着脆弱的神经。
不经意间,箭头已中了一箭。
就这样,结束了么,才打了人生中第一场战役,一切,就要结束了么。
罗云只觉得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身子一倾,栽倒马下。
耳边响起惊天动地的马蹄声,震碎了大地,惊颤了长空。
“还真是,不甘心啊。”罗云苦苦的一笑,终于闭上了双眸。
黑暗笼罩,凄风苦雨,心,一阵阵的疼。
“你还想留我?你凭什么啊?一个月一千三四的工资,我跟着你喝西北风啊?请你让开!”
“罗云,我拜托你不要缠着我了行么?谈什么恋爱,谈什么啊,你不配。”
“我已经找到男朋友了,人家是公务员,有车有房,你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德行,还泡妞,回家自己打飞机吧。”
小霞,我是不是瞎了眼睛,不然怎么会爱上你这样的女人?
罗云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腰酸背疼的,该死,还得去给那帮小兔崽子上课。切,说的真是伟大,上个毛课啊,老师学生一起玩,全班大HAPPY,跟幼儿园没有什么两样。
罗云伸了个懒腰,抱着枕头,一脸渴望的眯缝着眼,柔声道:“苍天啊,请赐予我一个美丽的女人吧。”
陶醉在YY的幻想之中,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睁开眼往旁边一看,妈呀,这是何方妖物?这厮长着一张青脸,咧嘴一笑,血盆大口,便如灵官一样,等等,这个是单雄信?
罗云心念一转,想起自己已是穿越了的人,打了一场硬仗,本期必死,没想到又救了回来。刚才说什么来着?妈的,这次丢人丢大了,环顾身旁,不但张仲坚等人俱在,连伍云召也卸了盔甲,守在一旁。
“老罗,装的纯情,这回可是本性毕露了,哈哈。”谢映登忍不住取笑起来。
罗云脸红的柿子一样,急忙转移话题:“杨林可是撤了?”
秦琼笑道:“我见杨林被贤弟撞落马下,不久便鸣金收兵,想是受了伤。贤弟果然勇猛,不愧幽州之虎威名。杨林如此悍将,竟连贤弟一个回合也挡不住,愚兄佩服之极。”
罗云尴尬的一笑:“不瞒各位,杨林是被我打落马下,那不是真本事,弟使诈侥幸,真正一刀一枪的交锋,怕不是他的对手。”
张仲坚豪声大笑:“贤弟无需谦让,一枪骇退靠山王,这等神勇,当真是天下无双了。”
罗云自己有几分料,清楚得紧,气力上,最多和杨林算个平手,跟一年逾花甲的老头气力相当,那也不是多么骄傲自豪的事儿。说到武艺,便差的太多了,自己空自学了罗家枪法,动起手来,连招架都无从做起。罗成当初说他跟高手交锋,纯属一招被秒的货,他还不服,现在看来,真就是这么回事。
“我没有伤杨林。”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点好,不然这帮人真当他武功盖世,让他去对付宇文成都,那不死也得死了:“杨林并非败退,他是念及与伍大人的结拜之情,心有感触才临时退兵。以他的个性,最迟过了今日,又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便不会像今天这般网开一面了。”
单雄信狠狠砸了两下胸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作甚。”
这时,夜已入暮,城外并无金鼓之音,想来杨林今夜是不会再来攻得了,小心驶得万年船,罗云叮嘱伍云召务必做好防御,以免隋军偷袭,来不及应敌。
伍云召是员宿将,这些事不消提醒,早就办得妥当,简略给他说了一下,罗云便放下心来。
这时,斥候来报,隋天宝大将军宇文成都引军与杨林回合,暂时没有攻城的迹象。
宇文成都,隋唐第二条好汉,竟然真的来了。
罗云只觉得一阵头疼,什么虬髯客,什么伍云召,什么单雄信秦叔宝,一个个听起来名头大的吓人,加在一起,不够人家一锤子拍的。
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如果诸将能够将宇文成都团团围住,群起而攻的话,并非没有胜算。可如今的情形是,敌军十倍于我,另外还有杨林那样骁勇的名将压阵,不被别人围攻就谢天谢地了。
“这下,怕是麻烦了。”张仲坚事到如今,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颓然无语。
偏有个谢映登,少年不知畏惧的,一脸不屑的说:“什么狗屁天宝大将军,把你们吓得满脸土色,还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杰,不过来一个人,便惧怕成这样。我谢科便是不服,明日一早,就去会会他!”
单雄信急忙说道:“贤弟不要轻慢,这宇文成都非比别个,万万不可轻敌。”
伍云召也忧心忡忡的说:“我也素闻宇文成都之名,此人使一杆凤翅镏金镗,重达三百二十斤,胯下一匹赤炭火龙驹,神勇无敌,天下无匹,若是遇上此人,连我恐怕也不是敌手。”
“如今之计,城是万万守不住的了,明日金乌升起,我等便保了将军家眷,突出重围。单是突围的话,宇文成都再猛,恐怕也拦我等不住。”说话的是刘黑闼,不得不说,他的言语还是有些道理的,两边对阵,兵少十倍,将也不占什么便宜,这仗根本没得打,突围乃是唯一可行的出路。
伍云召迟疑了片刻,道:“南阳尚有两千兵将,这些兄弟豁出了性命追随我反隋,如今大事不成,我却不能弃他们而去。”
张仲坚暗暗的点头:“那你的意思?”
伍云召哈哈一笑:“伍某与大隋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轰轰烈烈的干上一场,死而何憾。只是伍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诸位兄长答应,伍某便是死,也可瞑目九泉。”
张仲坚慨然答道:“力所能及,赴汤蹈火。”
伍云召眸中划过一丝柔情,缓缓说道:“伍家一脉单传,到我身上,只有一个儿子,此子乃是我伍家香火传承的希望,绝不能让他伴我同死。明日一早,我便引军与宇文成都决战,输赢的事,听天由命而已。诸位兄长可携我幼子,寻个薄弱的阵位突出重围,将来把此子养育成人,让他延续我伍家将门火种,学好武艺,寻那昏君复仇。伍某九泉之下,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