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伸了个懒腰,看了眼身边一丝不挂的翠黛,情知自己昨夜大醉,定是胡闹了一场。
伸手正过翠黛略有些娃娃肥的脸庞,手指所触,肤如凝脂,弹性丰盈,长长的睫毛掩着美丽的眸子,熟睡中的女孩儿,安静,柔弱,恬美不可方物。
如此豆蔻年华,不在学堂里读书,却早早的被自己这个花花大少开了苞,每日做些散碎的家务,红颜薄命,一至于斯。古代的女子,怕都是这样的吧,即便身在朱门,活在帝王家,也掌握不了命运,在短暂的人生旅程中,苦苦的挣扎。
“然则,总比后世放荡成性好吧,虽然穿越回来,还是不要搞些女权的名堂为好,免得成了千古的罪人,受万世的唾骂。”罗云胡思乱想着,给翠黛盖好了被子,轻手轻脚的穿好了衣服,下床出门。
洗漱完毕,迎着清晨的风,罗云倚在杨树上,仰望长空,浮想当初活得朝九晚五,了无生趣,回隋虽只数日,每日都过得很是充实,十分惬意,莫非这时代,却是越发展越是不堪了。
胡乱琢磨着,忽然就想起张善相是何等样人了。隋末有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这各路烟尘里,最为著名的有三个,分别是杜伏威,薛举和张善相。
这三个皆是极厉害的人物,都让李唐很是头疼了一阵,张善相威名稍弱,后来降了李渊,在武德二年,张善相死守伊州城,抗拒王世充,最终城破被杀,在当年,也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只是不晓得他怎么就流落幽州来了。他既然不主动提起,罗云也就不多问,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当下和将来。
吃过早餐,向刘伯学写文字,简化字毕竟与正楷一脉相通,他又有些古文的功底,因而学得甚快,一两个时辰,便学了百字。
这刘伯也是个有意思的,晓得贪多不烂的道理,见他学得快,便多教了些,到了一百字便不再教,让他自己温习,掌握透彻了,再教新字。罗云见他从前不过是一介武夫,能有这等见识,十分敬佩,平日里说话聊天,也就不把他作下人看待,做了个忘年之交。
他有意给刘伯寻个前程,刘伯却微笑着拒绝了:“老夫蹉跎一生,已经过了奋不顾身建功立业的年岁,如今年近不惑,再无雄心,只求安安稳稳度过余生,也就罢了。”
罗云知他年轻时,新婚两年,发妻便得了重病,不治身亡。数十年来,不曾续弦,孤单一人,好不凄凉,便张罗着要给他寻一门亲事。
刘伯淡淡笑道:“多谢二公子美意。然老朽与内人有海枯石烂之盟,她虽舍我而去,魂归天外,我却不忍负她。今生今世,有此一妻,于愿足矣。”
罗云闻言,好生相敬。无论如何,一生一世的爱,都是值得尊敬的。
正闲谈,罗成火急火燎的冲进来,喘着粗气说道:“二哥,不好了,叶萧那厮,亲自来府上找爹爹了。”
罗云淡然一笑:“有何不好,我正愁他不来。他既然来了,那定是要质问于我,我去火上浇油,不愁他不恼羞成怒,决然退婚。”
两人偷偷摸摸去了客堂,在门外探头探脑,见叶萧正与罗云说话,只是语调平和,不见叶萧如何愤懑,不禁大是意外。
罗艺何等样人,早看到两人,笑骂一声:“逆子,还不进来,真是好大胆子,竟敢公然去搅乱你岳丈的雅会,看我不打死你这畜生!”
罗云见他竟尔满脸笑意,内心一阵发毛,难道老爷子被气的疯癫了,自知躲不过去,挺起腰板,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给罗艺和叶萧道问安好,径直找了张椅子坐了。
罗成鬼鬼祟祟的跟在他身后,却不坐,立在他身后,满脸肃然,一副不关我事的神情。
“畜生,还不向你岳丈赔罪!”罗艺见他正襟危坐,目不旁视,又好气,又好笑。
罗云哦了一声,站起身,刚要赔罪,叶萧一伸手,笑眯眯的说:“贤侄不消多礼,都是小事。”
罗云更加心疑不定,只道他有极厉害的后招等着,想了一想,决定待时而动,见招拆招,当即很假的笑了笑:“岳丈大人,此事确是小婿做的莽撞了,本意只想去讨杯酒谁喝,不想闹的僵了,还望岳丈大人不计小人过,莫怪罪小婿吧。”
出乎意料,叶萧一点怒意都没有,笑容可掬,笑得罗云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贤婿真好才华,那篇将进酒,端的是神惊鬼泣,痛快淋漓,我作了一辈子的诗词,与贤婿此诗相比,都不堪入眼了。”
罗云这时,渐渐的明白过来,叶萧不是被他镇住了,而是被李白的将进酒震慑住了。也难怪,这诗可是千古绝唱,文盲听了都要热血三分,遑论这些整日浸泡在诗书堆里的老家伙。
罗艺脸上堆着笑,道:“亲家不要赞他,料这顽皮子,懂得什么诗书,凑巧让他压了个韵而已,值得什么。”
“罗公此言差矣。”叶萧微微一笑:“当世有贤婿这样才华者,除薛玄卿,别无二人。”
“薛玄卿,就是那个历仕三朝的薛道衡么?”罗艺听了这个名字,不由得插了句嘴。
“就是他,此人才思敏捷,才华盖世,当初,当今圣上继位不久,雅爱赋诗,一日,作了首押泥字韵的诗,命朝中文臣作和,众人要么作不出,要么作的差强人意,只有薛道衡所和之诗,堪称绝品,其中尤以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一句、最佳,脍炙人口,传为名句。”
叶萧说起这些文人雅士的典故,娓娓道来,如同亲临亲见一样。
罗云却在后世就看过薛道衡的事迹,知道他一身傲骨,不媚皇贵,最终屈死,隋炀帝杀他时,便穷凶极恶的冲他吼道:“还能作空梁落燕泥么。”成为千古唏嘘的可怜文人。
罗艺见他听了,鼻子哼气,不屑一顾,暗说孺子不可教也,板起脸孔训斥道:“你这畜生,便是谁也不服,你道胡乱作了首劳什子诗,便可目中无人了么,我实与你说,这位薛道衡薛大人,才学人品,都是万中无一,你要以薛大人为楷模,好好的作学问,不要每日只晓得舞枪弄棒。”
罗云隐忍不住,朗声说道:“薛道衡虽有才华,此举却是取死之道,有什么可效仿的。”
“休得胡说。”罗艺似是对薛道衡颇为推崇,听了此言,很是不满。
罗云据理力争:“当今天子,自命文采第一,举世无双,满朝臣子,都应在他之下。薛道衡自恃才华,肆意卖弄,分毫不给天子留有余地,是谓自寻死路。这位薛大人,我也多曾听他名字,为人刚直不阿,却不肯经权用事,不晓得变通,一味的自以为是,威严抗上。当朝皇帝,若是个肯纳谏的明主,薛大人一代名臣,流芳百世,不在话下。可惜,只可惜……”
“放肆,逆子怎敢毁誉圣上,你可是活的腻烦了!”罗艺脸上变色,大声呵斥。
叶萧却不以为意,摆摆手:“贤婿所言,亦非空穴来风,去年七月刚刚讨伐了吐谷浑,据朝中好友透露,今年又要借口发兵。天子好大喜功,劳民无度,今后之事,尚未可知。只是,这等言语,在家里说说即可,在外面只言片语不可提及,免得招来无妄之灾。”
罗云点头称是,觉得这叶萧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腐儒,可惜他的女儿生的实在太丑,委实不能将就,心中暗暗的苦恼,不知要寻个什么由头,才能将这板上钉钉的婚事给推了。
说了会话,罗艺忽然对他讲道:“云儿,雪梅今日亦陪着你岳丈来的,此刻正在你母亲房里叙话,你可前去相见叙礼。”
罗云听得这话,半边脑袋发胀,苦着脸,嗫嚅低语:“父亲,这个,还是等大婚时,再见不迟。”
罗艺沉下半边脸来:“你哪来许多搪塞,雪梅都已到了,为何还要等到大婚再见,偏你礼数周到,快去,我与你岳丈,还要说话,你不要在此碍事。”
罗云很是不悦,嫌我碍事你别叫我过来啊,到底还是罗艺威猛肃然,凛然不可侵犯,不敢顶嘴,只得垂头丧气的去他母亲的小院。才出得门,见罗成三两步赶将上来,笑盈盈的说:“二哥,机会来了。”
罗云再笑不出来,哭丧着脸:“罗成,我便要去见那母夜叉了,哥若是死了,今后你一个人,需当孝顺爹娘,抵御突厥,保家卫国,做一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哥,且莫绝望,你想,若是叶雪梅不同意婚事,坚决反悔,岂不是好?”
罗云重重的摇摇头:“女儿家,哪有悔婚的道理,就她那嘴脸,能嫁的出去,就该谢天地谢祖宗谢鬼神。指望她悔婚,想也不要想。”说到这里,他脑中灵光一闪,世上女子,凡生在名门望族,没有不挑三拣四的,这叶雪梅也不会例外,自己若是搞成一副惹人嫌的模样,说不定能够一举奏效,全身而退。
心念及此,再不犹豫,双手在地上抹了一把灰尘,擦在脸上,急跑到自己院子里取了坛酒,咕噜咕噜喝下半坛,剩下的全都浇在身上,登时酒气熏人,得意的笑了笑:“这模样还不让你深恶痛绝。”
罗成还嫌不够,在他身上踹了几个大脚印子,头发也扯得乱七八糟,看了多时,满意的点点头:“哥,你如今比那日的张善相还要狼狈,定能马到功成。”
“但愿上天佑我。”二人表了一番决心,遂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罗母的别院。
端着茶盏往外走的丫鬟,一看他的样子,吓得茶盏摔碎在地,掩面而逃。
罗云与罗成击掌相庆:“连丫鬟都怕成这样,不怕她叶雪梅不中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