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想了一想:"此人好似单雄信,他若来访我,一定先到我家,怎在此间?伍云召又怎么到了这里,难道是他做下的这件事?不应该啊,区区三千两银子,这两人怎会放在眼里。"
正踌躇要过去看真切点,正好酒席已安置完全,鼓手都停下了吹打。
贾润甫在这里是个主人,他只道单雄信是领头的,请他坐首席,却不知单雄信如今在罗家做事,极力推罗云为首。
罗云现在也慢慢熟悉了这个社会,知道要懂得推辞,这样才显得礼貌,两次三番的推让,单二只是不依,让了半天,才抱拳谢道:"僭越诸兄了。"
另一边,王伯当站起身来,大声招呼,却是张善相断了一臂,自惭形秽,不好意思和诸人同席,畏畏缩缩躲在一旁,混在手下人堆里。王伯当心中觉得惨然,忙不迭的催促他过来同坐。他这一喊,别的人也注意到了,纷纷起身招呼,谢应登和伍云召也起身去请,被秦琼看了个分明。
“不消说了,定是伯当约众家兄弟来与我母亲拜寿,亏了不被他看见,不然颜面丧尽。”他现在这个样子,不好进去相见,而且外面还围了那么多人等消息,不赶快把人给散了,弄不好还要闹些误会,因而转身往外就走。
走到门外,樊虎已自把许多人都叫在门口,迎着秦琼急问道:"兄长,里面情况怎样?"
秦琼把手一招:"你人也认不得,只管轻事重报!却是当今平原郡的郡守罗云,与二贤庄的单二哥,特来齐郡拜我的。若是外面这些人不知轻重,来这门首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我在江湖上还有什么颜面?"
樊虎挠了挠头,道:"小弟也不认得,不知是罗郡守和单二哥。听人言语,故此来请。这样的话,都回去罢。"
外面的人却越挤越多,都伸着脖子在那里看,樊虎就走开了。
秦琼却恐里面朋友晓得没趣,有失体面,对外边这些人道:"列位都散了罢,里面的不是歹人,都是些相知的朋友,到齐郡来,明日与家母做寿的。"
也是看热闹的人多,竟是人山人海,一波过来问了,散了。又是一起波来问,吵个不休。
却说罗云坐于首席,他带的这伙人,有绿林道上的魁首,也有伍云召这样的朝廷钦犯,时时刻刻陪着三分的小心,秦琼在外面张望,他认不清楚,只看到个畏畏缩缩的身影,便问贾润甫:“刚才安席的时候,有许多人站在阶下,我看见一个长大的汉子,躲躲藏藏,在那些人背后,看了我们一回,往外就走,这边人也纷纷的随他出去了。烦你走动一趟,去看看是什么人?"
贾润甫听了这个话,也要避嫌,也要安众人之心,急忙出门观看,只见秦琼被一波波的人拦着问东问西,脱不开身,眉宇间很是不耐和焦躁,忙上前说道:"叔宝兄,单二哥与罗郡守为令堂称寿,不远千里而来,一到舍下就叫小弟来请兄。弟知兄今日府中有事,未敢去请,怕误了公事。既然兄来了,怎么还要倒转回去?如今罗郡守看见了,还是进去见一见的好,不然有失礼数?"
秦琼很是尴尬,灵机一动,道:"贤弟你晓得,我今日进府受责罚,听人说二哥他们到了,惟恐不真,亲自来看看,果然是他。我穿公门的衣服在此,不好相见。当初在潞州二贤庄少饭钱卖马,衣衫褴褛,也不必说了。今日在家中,若还是等样一个外表,恐惹众家兄弟耻笑。你等我回家去换剑衣服,收拾齐整,再来相会吧。"
贾润甫想了想,道:"尊府距此路途颇远,回去更衣,几时才能回来。弟适才成衣店内做了两件新衣,预备明日到贵府与令堂拜寿时穿的,此时正好先给兄穿一穿,壮壮门面,贱躯与贵躯差不多长,料来无妨。"便叫手下的伙计从后门出去,把刚取回来的两件新衣服,拿来与秦琼穿。
到了这个时候,看热闹的人才算是散尽了。
秦琼去换了那件新衣服,洗了把脸,同贾润甫笑着走了进去。
贾润甫便叫道:"罗郡守,单二哥,小弟着人把叔宝兄请来了。"
这边喝酒说话的人,见秦琼到了,都欢呼着走下去,铺拜毡。
这个年代,有体面的朋友正式见面,都要拜上八拜,这也不是往地上一跪就拜的,得铺上个拜毡,才算礼节。
秦琼见内中有好几个结拜过的弟兄,多时不见,心中想念,连忙与他们对拜了八拜;也有不曾相会的,像雄阔海这些人,经过介绍,通报名字,也都一一的互拜。
拜完了,又有一番麻烦事,便是定座次,国人吃饭,坐哪个位置,都是有讲究的,不能胡乱的坐。这个礼数也是从古传承下去,罗云心里觉得是些无聊的事,不过也要应个景,跟着絮叨,请这个请那个,说个不休。
也是这次人来得多,退让了半天,硬是每一个人入座,秦琼见不是个了局,便对贾润甫家的伙计吩咐道:“你们把单二哥桌前这些物事,连桌围都一并去了。大家团团的坐,都是自家兄弟,不重虚礼,好好的说阵话,才是正理。”
罗云等人听了,纷纷称是,再这么让下去,让到明天晚上也坐不下去。
众人安坐,贾润甫身为主人,自然先要表示表示,拿着大银杯,每席都去敬上两杯。烧刀子劲大,喝起来辛辣,有以前没喝过的,头一次喝这个酒,竟然无法一饮而尽。只有程咬金如获至宝,玩命一样的狂饮,听说这酒竟是罗云发明的,连连的称赞,道他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真乃古今第一大善人是也。
主人,秦琼作为半个地主,随即站起身来,道:"承诸兄远来,为着小弟,今日未及奉承款待,且借花献佛,也敬一杯。"
他席席去敬,见到结拜的兄弟,未免要多敬一杯,待他看到张善相断了一臂,形状凄惨,虎目中不禁落下泪来:“秦琼不能与诸兄并战于幽州,使兄受此磨难,秦琼愧疚,兄且受琼一拜。”说着便要跪地,张善相连忙扶住:“两军交战,生死无怨,我时运不济,断了一臂,与兄何干,切莫如此。”
秦琼擦了泪,多敬了两杯,又在各席敬酒,到了左边第二席,是尤俊达、程咬金。秦琼与众兄弟多时不见,这次相逢,情深意重,一片至诚,显而易见。程咬金是初见面的,又粗鲁不文,相待甚薄,只敬了一碗酒,便不再和他言语。
尤俊达初时听程咬金说他与秦琼是旧交,见秦琼相待冷淡,吃了几杯酒,经不住烧刀子辛辣,便有了些酒意了,对程咬金说道:"贤弟,你一向是老成人,不意你会说慌。"
程咬金一愣,道:"小弟是老成人,再不会说谎。"
尤俊达眯缝着一双眼,浅笑道:"前日单二哥,派人拿令箭知会与秦老伯母上寿,我说你不要去,哪个也不认得,去了无益。你却说叔宝与你髫年有一拜,是童稚之交。他若是与你有一拜,自幼相交,他就该晓得你能饮酒,初见时恰似不认识的一样。如今来敬酒,并不见叙一句好话,不多劝你一杯酒,这是甚么缘故?"
程咬金是个火爆脾气,哪受得了这个话,当即急躁起来,叫道:"兄不信,我叫他就是。"
尤俊达存心挑事玩耍,嘿嘿一乐,道:"你叫。"
程咬金便清了清嗓子,厉声叫道:“太平郎,你今日怎么就倨傲到这等田地!”
这一声喊,犹如春雷爆裂一样,众人都在聊天,被这一声吼,吓得张皇四顾,满座皆惊。
秦琼也不知是哪一个叫,慌忙站起身来问道:"那位仁兄错爱秦琼,叫我乳名?"
众人听了,又都取笑起来。
贾润甫便替程咬金说道:"就是尤员外的厚友,程知节兄,呼兄长的乳名。"
秦琼很是惊讶,走到咬金膝前,扯住衣服,仔细一认,没认出来,便问道:"贤弟,尊府住于何所?"
程咬金泪流满面,出席跪倒,自说乳名:"小弟就是斑鸠店的程一郎。"
秦琼大吃一惊,也跪了下去:"原来是一郎贤弟,多时不见,形貌大变,愚兄竟是一丝也认不出来了。"
程咬金小时候和秦琼做邻居时,面貌还不曾这样丑陋,后来因为遇到个江湖骗子,给服了些丹药,说是能变得长大,孔武有力,他不分好歹,一股脑都吃了。后来确实身子长大,孔武有力,可是面孔也长成了这副青面獠牙,红发黄须的德性。这个事,路上程咬金也当笑话,给罗云他们讲了。
秦琼和程咬金认出是幼年的好友,又重新拜了八拜。
秦琼便道:"你我垂髫相交,时常挂念在心。家母也常常思念令堂,别久不知安否?不意今日相逢,贤弟都长得这等峥嵘了,与从前一丝不像。"
秦琼站起来,命贾家的伙计,将单二席前的座几,移在咬金席旁,叙垂髫之交,更胜似雄信邂逅相逢,欢乐无比。
也是合该闹出事来,罗云冷眼旁观,静待事情发展,暗思自己待会的应对之策,眼中光芒连连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