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侯君集一眼看到罗云,张开双臂,冲上来就是一个熊抱,双手在他背上连连的捶打:“贤弟啊,可想死愚兄了。一年不见,向来可好?没有贤弟的岁月,愚兄食不甘味,寝不安眠,痛哉,呜呼痛哉!”
罗云翻了个白眼,微笑着把他推开,拿手擦了把脸上的口水,苦笑道:“侯兄多时不见,还是这般热诚。”
侯君集脸色一正,右拳用力砸了两下胸口,咬牙切齿的说:“侯某没有别的长处,就只一点,讲义气!为兄弟,我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一往无前,虽白刃加身,而不改初衷。”
罗云有点发懵,请他坐下喝茶说话,聊了些闲篇,侯君集眉毛一挑:“贤弟,最近又曾搞到甚美貌小娘子?”
罗云听得这话,长叹一声,不置一词。
侯君集很是纳闷:“贤弟,不要说你改过自新了,打死愚兄,也是不信。”
罗成在旁边凑趣:“侯哥,不要说起,二哥要吃苦头了。”
“贤弟如此英雄,也有为难之事?”
罗成便将他要娶妻,夜探叶府,见了绝世丑女的惆怅讲了一遍,侯君集听得眉飞色舞,拍案叫绝:“贤弟奇人也,行事每每与众不同。只是你要退婚,不该把目光放在伯父身上,还该另寻他策。”
罗云只是苦笑:“哪有许多良策,不瞒侯兄,我如今真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了。”
侯君集微微一笑,低声说:“若是我不在,万事都休。既然愚兄凑巧到了幽州,说什么也要给贤弟分担此事,把这门亲给退了。”
罗云这时病重乱投医,好似抓到根救命稻草,连忙抓住他右手,用力握了握:“侯兄若能救兄弟脱离苦海,此恩此情,铭记五内,永世不忘。”
侯君集拍了拍他的手背,四下旁顾,低声道:“贤弟,你这桩婚事,已是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罗家如欲退婚,必遭仕林非议,伯父断然不会同意。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叶萧主动开口,要求退婚,届时,伯父必定盛怒,哪里还顾得了责罚贤弟,两边闹得越凶,贤弟你越是置身事外,坐看局势变化。”
罗云皱着眉头,为难的说:“说来容易。我父毕竟是涿郡郡守,罗家亦是累世名门,叶萧一介布衣,攀上我家,是谓麻雀上了枝头,岂肯放手。何况,一旦退婚,便是将我罗家得罪死了,他叶萧区区一个文人,今后如何再在幽州立足。”
侯君集阴测测的笑了笑:“贤弟,我倒是有一计。叶萧号称是北方大儒,好弄诗词,每三个月,便在他的听香小筑里开一次雅会,邀请北方的才子文人,联诗词,下棋品酒,以作风雅之态。我推算着日子,便是后天,贤弟何不去大闹一场,让他在一众文人墨客面前下不来台,他一怒之下,必然与你退婚。”
罗成闻言立刻反驳:“侯哥,不是这话,这一闹不打紧,我二哥岂非名声扫地,今后还怎样在仕林中厮混。”
侯君集冷笑一声:“你二哥上阵厮杀,是一把好手,要他与那些穷酸文人打交道,实是对牛弹琴,除非对方是生公,能说得你二哥这块顽石点头。”
罗云脸上一红,干咳了两声:“小弟岂有如此不堪。不过侯兄的话,也是不假,以我今时今日的声望,和那些文人墨客交游,确实没甚话说。罢了,只为退了这门婚事,我便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又如何!”
侯君集被他霸气所慑,良久才瞠目结舌的说:“贤弟,弟妹到底如何丑法,把你逼到这步田地,愚兄还真是期待的紧呢。”
“侯兄说是期待,便送了你了,弟送上纹银万两,以作贺礼。”
当日罗云宴邀侯君集,劝他在自己麾下效力,侯君集浪迹天涯,屡屡投人不受重用,这时见罗云情真意切,又有礼贤下士之德,当即慨然应允。
且说这听香小筑,是叶萧在郊外购下的一处园林,布置的很是雅致,亭台楼榭,一应俱全,更兼侍女都是精选的绝色,通诗文,解音律,芳名冠于幽州,因而成了北方文人最喜郊游之地,终日来访不断,络绎不绝。
叶萧四年前,不知抽得甚疯,一掷千金,邀请许多才子,到听香小筑雅集,好酒款待,美婢服侍,犹如吹起一股暖风,熏得那些才子如痴如醉,自此名声大振。
当然,叶萧也不是作赔本生意,他的名望一日千里的飞涨,谓为宗师,达官贵人争先上门拜访,罗艺的联姻,就是其中最鲜明的一个例子。所谓水涨船高,叶萧本人虽然没有什么收益,但是家族里经商的亲人,却倚靠着他的名头,畅通无阻,明面上,谁也不会去查叶家的税找不自在,私下里官商勾结,剥削民脂民膏,自然不在话下,跟当时的土豪劣绅,并无两样。
罗云对这类事见怪不怪,事不关己的话,也不愿干涉,上一世,就因为热心肠乐于助人,弄得家破人亡,有了血淋淋的教训,他肯去多管闲事才怪。
但为了不和那丑女结为夫妇,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大不了离家出走,跑到山东寻了秦琼程咬金揭竿造反去。
这一日,听香小筑的门外,香车宝马,络绎不绝,一个个涂脂抹粉的读书人,相互的寒暄客套,谦让着踏入朱门,脸上荡漾着春风一样的微笑,大概是小筑里,有许多美婢的缘故吧。
小筑里,摆开了长长的两排宴席,身份最为尊贵的,名头最为响亮的,自然坐的越靠前,身边也有美不胜收的美婢摇扇陪伴。那些初出茅庐的,一辈子在文艺圈打酱油的,便坐的靠后了些,不伸长了脖子,连叶萧的脸也看不见,美婢虽然没有,好在酒菜是随便用的,好歹聆听下大师们的高谈阔论,顺便混个肚饱。
叶萧在那里寒暄了片刻,便开始与几个名儒才子联起了诗,玩的兴致勃勃,自有书童在旁边记录,等装订成册了,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有资格联诗的,都是大有来头的,那些竖着耳朵听的,虽然听来听去,也没听出这诗里有什么妙处,仍然不遗余力的叫好,赞叹。
叶萧等人,在众人的吹捧下,飘飘然如幻如仙,眯缝着眼,品着美酒,有一句没一句的从嘴里蹦出句诗来,大是陶醉。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其乐融融的自娱自乐之中,不可自拔,只觉人生惟当如此,才不枉在世间走上一遭。
“酒香扑鼻啊!”一声响亮得大喝,在一众吹嘘拍马中,显得格格不入,异常的刺耳。
叶萧皱了皱眉头,抬眼看时,只见罗云踏着他招牌式的痞子脚步,晃到宴席中央,大步向前,直走到他面前,淡淡说道:“未来岳丈,有此好酒,为何不记得叫上小婿?”
叶萧素来知道他不通文墨,是个一勇之夫,见他突兀至此,料来不是什么好事,便对管家叶福说道:“你领着罗二公子,去酒窖取两坛酒,到后堂吃喝。”
罗云本来心里内疚,不太怎么放的开手脚去闹,听了叶萧这话,心中怒火勃然而生,换了谁,被人当众小觑,都会觉得屈辱,何况是本就不爽的罗云,闻言冷冷的一笑:“怎么,岳丈,你是不是觉得小婿不配与你们同宴饮酒啊?”
叶萧眉间闪过一抹寒色,他倒是真怕罗云撒起泼来,坏了他的宴席,沉吟片刻,微微一笑:“二公子当世名将,骁勇无敌,我等皆文弱之人,群羊岂堪与虎同食。”言下之意,我们都是读书人,你一文盲,也配和我们坐在一起喝酒?
罗云心中顿生杀机,自以为是的腐儒!
这时,忽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外面又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披头散发,雪白的衣衫上,满是泥垢,稍一靠近,便传来阵阵的恶臭,那些文人见他走近了,纷纷离席避让,掩鼻痛斥。
“好酒,哈哈,果然好酒。”那人击掌大笑:“我在一里外,便闻得酒香扑鼻,今次需当大醉一场。”说罢,抓起酒壶,便往嘴里倒。
不多时,叶萧养的家丁持着棍棒赶了来,凶神恶煞般怒喝:“不知廉耻的叫花子,这里也是你来的地方,滚,滚!”说着,棍子接二连三的落在他身上,那人似乎身上有伤,被打到了伤口,闷哼一声,酒壶跌在地上摔得粉碎,人也仆倒在地。
叶萧一日之内,被闹了两次,心情自然不好,沉声说道:“给我把这疯汉扔出去,不要坏了各位良友的兴致。”
那些家丁,一个个用袖口沿着鼻子,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将那人用棍子夹了起来,气冲冲的往外边走。
那人竟颇有膂力,双臂一震,那些家丁都被跌得摔了出去,纵身便扑桌上的酒壶,文人怕被他肮脏的衣服沾着,如避蛇蝎,纷纷的后退躲闪。
众家丁众志成城,爬起来,对着他的后背,一阵棍打。
那人并不还手,凄然说道:“某并无恶意,只想喝口酒罢了。”
叶萧嫌恶的捂住了鼻子,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甩在他面前,冷喝道:“这银子你自拿去买酒,不要胡闹,这里的酒,却不是你能喝的。”
那大汉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银子,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如是者三,似是下定了决心,将手伸向阳光下明晃晃的银锭子。
罗云在旁边看得怒不可遏,人的尊严,难道还不如一锭银子!他隐忍多时,再也克制不住,走过去一脚将银子踹了出去。
那汉子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