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从鼻中,发出了几声哧哧声表示唾弃后,见卫洛沉默,又怒吼道:“你这妇人,自称博学,岂不知自古以来,因妻妾子女相争而败国败家者,只是一二?你怎么凭此一二,便否定千百年来的惯例?你怎么凭此一二,便堵去君侯多子多孙之道?”
他说到这里,重重一哼,长袖一甩,坐在了塌上。
众人都看向卫洛,等着她的回答。
卫洛沉默了。
不管她如何擅于口才,这时刻,她已有点束手无策。
这时,又一个晋国贤士站起来,这是一个中年人。他朝着卫洛双手一叉,恭敬地说道:“夫人才智过人,远胜过世间妇人。夫人又何必与区区姬妾相争?夫人自是夫人,姬妾自是姬妾。众姬与夫人相比,正是云和泥,明月和萤火虫。夫人之子,自是尊贵非凡,姬妾之子,却可替君侯留下血脉。本可相安,何必强求?”
这人说得很动听,很动听。
他的话音一落,原泾陵府中的众贤士,纷纷点头称是。
不止是他们,连诸国权贵们也在纷纷点头。
卫洛却是苦涩一笑,当然,这样笑着的不止是她,在座的众人中,还有一个素,也是这般苦笑的。
因为,他和卫洛都知道,卫洛虽然现在是夫人,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她永远都是晋夫人。这个时代,今日夫人明日姬妾后日白骨,实是寻常事。毕竟,卫洛这个夫人的背后,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国家!
只要君侯的宠爱不在了,就算她武勇再是不凡,智慧最是出众,也有的是办法轻易的把她拿下,把她化成一堆白骨。
至于尊贵,别的大国的公主嫁过来后,必是平妻。她们的身份,必与卫洛这个夫人一样的尊贵。
因此,这个晋国贤士的话,只是一番奉承后的敷衍。他这话,是男人们安慰心有不甘的愚蠢女人的,是经不起推敲的。
在众人地盯视,在那晋国贤士的殷殷期待中,卫洛勉强笑了笑,她眼珠子转溜着,有点着急地思索着对策。
这时,那晋国贤士再次开了口,他向卫洛叉着手,语重声长地说道:“多子多孙方是强盛之道,夫人以一人之力,能生多少子女?夫人若能多得姬妾相助,夫人之子女若能多得兄弟之助,岂不再无烦恼?”
卫洛闻言,冷笑一声。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尖哨的声音传来,“越侯到——”
“西吾侯到!”
那太监尖而急地喝声,打披了凝滞的气氛,使得本来盯视着卫洛的诸人,一一转过头看向殿门处。
卫洛也是。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暗暗想道:幸好,幸好被人打了一个岔,我且想想,我且想想怎么反驳回去。
在卫洛急速的寻思中,大开的殿门处,一众剑客贤士,筹拥着一个有点俊秀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这便是卫洛见过的越侯了。
在越侯的后面,是同样被剑客贤士筹拥的西吾侯等人。
越侯含着笑,缓步向越国的席位走去,在他的身后左右,还有随他一道出国的各位越地权贵以及两个宗师。
越侯走着走着,打量着泾陵的目光,淡淡地瞟向了卫洛。
便是这一瞟!
突然间,越侯站住了!他脸色先是一白,瞬时又是一红。他行进中的脚步突然一顿,便这么略略转头,错愕的,不敢置信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卫洛!
他是如此的惊愕,那不敢置信的表情,那剧烈变幻的脸色,令得一直关注着他的大殿众人,齐刷刷地一惊。
无数双目光,怔忡地看向越侯。然后,顺着越侯的目光,看向坐在泾陵身侧的卫洛。
早在越侯向卫洛看来时,卫洛便感觉到了他目光中的异样。此时此刻,她对上越侯那扭曲的,变幻莫测的脸色,岂能不知道事情有变?
“咚咚——咚”
卫洛的心,急促地跳动起来。
她的手脚一片冰冷,背心冷汗涔涔而下,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越侯识得我!越侯识得我!
瞬时,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后,藏在她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慌,最大的不安,已如巨浪般冲天而起!
她的口中泛苦,自从她与殷允去过一次越侯宫,看过原身所居的环境后,她便安心了!她以为她安全了!她以为凭越四公主的地位,她的影像,她的存在,早从越人的心中挖去了。
她以为安全了的!
可是,在这个时刻,在万众瞩目中,越侯却这么惊愕,这么难以置信,这么无法自抑的,激动地看着她!
卫洛的樱唇颤抖着,她的眼角已经瞟到,泾陵的脸色沉凝了。
越侯盯着卫洛,目光直直地,近乎无神地瞅了她一阵后,突然脚步一提,向泾陵大步走来。
随着越侯越走越近,卫洛的脸色已是越来越白。
大殿中,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休,“此是何也?”
“睹其状,察其形,越侯似与晋夫人相识。”
“闻晋夫人乃一已灭亡的小国公主,莫非,此言有假?”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越侯大步走到泾陵面前。
当他站定时,越侯脸上的惊愕浑然不见,呈现在他脸上的,只是满脸满脸的喜悦,欢乐和得意。
他得意洋洋地来到泾陵身前三步处,先是朝卫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他转向泾陵,双手略叉,朗声说道:“君侯过矣!”
他一开口便是指责。
泾陵脸色沉静地看着越侯,他的薄唇抿得很紧。见越侯吐出这几个字后,便得意洋洋地瞅着自己,等着自己发问,泾陵的薄唇扯了扯。
泾陵没有发问,他只是淡淡地盯着他,把得意洋洋的越侯晾在当地!
越侯先是一怔,接着,脸皮有点发红了。
他转向卫洛,盯着她,声音一提,语调中带着伤心地问道:“遗儿,父侯一直以为你于出嫁之时,便死在楚境!原来你早被你的夫君迎在身边。如此大事,你岂能连为父也不告知?”
越侯的语调中,伤心中带着叹息,当然这种伤心也罢,叹息也罢,显得十分的假。
他这句话虽然没头没尾,可是,不管是泾陵,还是在座的众人,都是世人中的聪明者。他们只是略一沉思,便已反应过来了!
莫非眼前这个晋夫人,便是那个四年前,在楚王的指使下嫁给公子泾陵的越四公主么?
可是不对啊!这几年来,泾陵一直当着世人宣称,他的妻子早已死在楚境!为了此事,他还曾再三质问过楚王!是了,楚王为了表示歉意,还把越嫡公主也许给了他,当时的公子泾陵,以楚王和越人侮辱自己为由,把越嫡公主给拒了。
如果眼前这个晋夫人便是越四公主,那岂不是说,这几年来,堂堂公子泾陵,一直在世人面前演戏,编造谎言?
堂堂丈夫,怎能手段如此卑污?
一时之间,众人又惊又愕,看向泾陵的眼神中,已满是指责和不屑!
卫洛苍白着脸,她一动不能动地看向身前,身躯微颤的泾陵!
这时刻的泾陵,脸色时而苍白如纸,时而涨得通红!如他这样的人,纵使剑架在脖子上,也是不动如山的。
可是这一刻,他那总是沉凝威武着的身形,却如一个最脆弱的婴儿一般,颤抖着,不停地颤抖着。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
就当着这么多人,就在这么重大的场合,他竟是不管不顾,什么都不能思想地回过头来看向卫洛。
他的眼神中,尽是不敢置信
他的俊脸扭曲着,颊边的肌肉频频跳动。
他直直地盯着卫洛,薄唇抿成一线。
他盯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地盯着她!
他怎么敢相信?眼前这个妇人,她华美,智勇超群,她能在百万军中,谈笑生死,她能隔着云山,以一种遥远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是多么的美啊,多么的让自己渴望着,爱着,对于她,他已是如痴如醉,辗转反侧无时或忘。他爱她入了魂,入了骨,入了血。
纵使她一直隐瞒着她的来历,纵使她总是巧言令色,狡黠百端,他也努力地忽视心中的不安,如一个最普通的匹夫一般爱着她。
可是,他听到了什么?哈哈,真是好笑啊,他最爱的这个女人,他唯一爱着的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是被他亲手宰了的越四公主?他明明看到的,她已死在他面前的!
怎么可能?
泾陵直直地盯着卫洛。
卫洛知道,他在眼神是乞求的,他在求着自己否认,求着自己像往常一样,哈哈大笑两声后,凛然地指责着越侯的胡闹!
是了,如他这么骄傲的男人,怎么忍受得了,最爱的女人这样的欺骗他?他怎么忍受得了,被心爱的女人当傻瓜一样玩弄于掌心的侮辱?他怎么忍受得了,世人的指点取笑和唾弃?毕竟,当初他在世人面前可是言誓旦旦地宣称着,他的妻子越四公主被楚人给害死了的!结果,越四公主不但没有被楚人害死,原来,她还一直呆在他的身边,一直被他珍而重之的娇宠着!
这叫世人怎么相信他的诚信?相信他的威严?
这里足足有近三十个国家的权贵啊!
这是他继位为晋侯,威名雄霸世人的华宴上啊!
一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从卫洛的耳边消失了。
她只是看到,她的男人,她爱到了骨子里的男人,她那个威严的,有着帝王般尊贵的男人,颤抖着,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她,等着她矢口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