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友松从小就是个好孩子。
就是那种上机关托儿所,大褂总是穿的干干净净,别针上别的手绢也根本瞧不见一滴黄鼻涕,每次早上被父母送来下午被父母接走,总会笑眯眯的摇着小手说“老师,早上好”“老师,明天见”的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不算多漂亮的孩子,小时候是个圆脸,那时候嘴角两边都有小梨涡,胖嘟嘟的,一笑起来眼睛就弯弯的变的像月牙——是最深得托儿所阿姨老师们欢心的孩子,木有之一。
因为这孩子太乖觉了,有啥好吃的,会偷偷把老师拽去旁边角落,从大褂褂的小兜兜里,掏出一把小麻花,或者大白兔,或者酒心巧克力,更甚或有时候是包在塑料袋里的炸小螃蟹!
他会仰着小脑袋,一本正经:“老师,这个可好吃了,我自己都没舍得吃完,想让你也尝尝。因为,我喜欢老师!”
一模一样的动作和表白,他能挨个对托儿所的三个老师都来一遍。
当然,是在不同的时间地点。
我们总是很难拒绝来自天真小朋友的好意,所以,许友松一直是机关托儿所里最受宠的孩子,木有之一。
当时机关托儿所的孩子们,小池是孩子王,个头最大,武力值最强,不过嘴皮子不行,天天就知道埋头舞刀弄枪搞模拟战,喊打喊杀的,整天介不是摔了这里就是碰了那里,也亏了松子一直给他“军师”,所以还算是人心所向,一呼百应。
有时候闯出什么祸来,也是“许军师”出面,他嘴巴甜,眼睛一弯小梨涡一蹦出来,再笑嘻嘻的刺挠人几下,大人再大的火气也就烟消云散了,只好摆摆手,象征性的凶几句,说着下不为例——这事也就过去了。
小池嘴皮子不行,不过眼不瞎,他跟人示好的方式也很粗暴直接,就是把自己最心爱的“枪”一把塞许友松怀里去:“这个给你!”
许友松对枪其实并没多么热爱,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怀里这把“机关枪”是小池的最心爱之物——是他爸战庆国去上海出差,从当地最好的商场买给他的,光火力就有十多种模式,一打开电闪雷鸣的,非常拉风,是惹全托儿所小男孩们眼下最眼热的东东。
现在小池把枪给了自己,意思也很明显: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我愿意分享给你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纵然许友松并没多么热爱这把拉风的机关枪,但还是一脸惊喜的接了:“真给我?小池你可真够意思!”
小池脸上看表情还有些不舍得,不过态度依旧坚决:“说给你的,就是给你的。”
既然如此坚决,许友松也就大模大样的收下了,虽然一回家就束之高阁,摆放在自己屋里最显眼的位置。
有时候两家串门,他妈会煞有介事的指着那顶机关枪,跟小池他妈石颖介绍:“看,小池送的呀!我们松子可宝贝了,每天都要擦的干干净净,都不舍得玩儿的!”
石颖笑:“他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在家都是独惯了的,能有个可心的好兄弟什么的,可能是帮衬一辈子的!我瞧着松子这孩子打小就妥帖,能肯跟我们家那根木头玩去一处,我看呀,还真是他俩的造化!”
松子妈掩嘴乐:“谁说不是!他们这辈人都没啥兄弟姐妹,别说,以后还不就是得靠朋友?可不就等于亲兄弟了!你说是不是啊,松子?”
许友松其实也并不稀罕什么兄弟,他觉得家里只有自己一个挺好的,挺自在的。
不过即便他年纪再小,也瞧得出自个妈对小池妈里里外外的,总带有那么一丝恭维讨好的意思。
原因嘛,自然无他——小池爸是他爸的顶头上级。
所以他双目一弯,脆生生的答:“是啊!”
好在小池是个挺省心的“兄弟”,从来都是一根肠子直到底,处起来也不累,所以两个人也格外合拍,从没红过脸吵过架——除了许友松开始有“女朋友”。
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许友松就开始谈朋友了——对方是他们班里最漂亮的女生,马尾辫又黑又长,天天扎着一朵老大的粉色蝴蝶结,蝴蝶翅膀上还是带钻的那种,扎眼的很。
当时许友松的位置坐在这女生身后,每每抬头,前方那朵偌大的粉色蝴蝶结十分的遮挡视线,搞的他上课瞧个黑板还得左挪右移的——后来他想了想,开始给这个叫桑一雯的小女生买各种零食好吃的,还经常叫她出去逛街儿。
路边摊以及小商店里那种bulingbuling的特招小女生喜欢的小耳坠小项链,桑一雯眼睛瞧哪个多一眼,他都会特别大方,立刻掏钱买下来送给她。
也就两三天功夫,就已经把小姑娘搞的芳心可可,就连上课都忍不住要不停回头冲他笑。
两个人是做作业也一块,放学也一块,好到连橡皮都要共用一块,就连小池来喊他去踢球,他表示为难:“怎么办?我还要陪一雯去喂小兔子呢!”
小池:“……”
然后说:“女生最烦人了!”
然后就抱着球,气呼呼瞪了他一眼,跑了——
桑一雯气到脸红,他忙笑着安慰:“你跟个傻子置什么气啊!”
第二天,为了安抚小女朋友,许友松送了桑一雯一个超级bulingbuling的水晶发卡!
绝对绝对的和路边摊那种粗制滥造的不一个档次!
每一颗水钻在阳光下都能反射出七彩光芒的那种!!!
而这颗颗水钻攒成了三朵簇拥在一起的水晶花朵,实在是比电视上花仙子的花镜子还要闪瞎人眼!
全班的女生围着桑一雯,瞧着她马尾上的水晶发卡,艳羡的个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桑一雯得意的坐在女生们中间:“松子说,是他表姑姑去北京,从好贵好贵的商场里才买的到的。哎呀,别动!”
她蔑视的瞧着一个忍不住想伸手摸一下的女生,“要是摸掉一颗钻,你赔的起嘛!”
从此,简洁水晶发卡代替了粉红的大蝴蝶结,前方再也没东西遮挡黑板了。
不过许友松和和桑一雯之间,却渐渐淡了,更多的空暇时间,他还是去和小池一块踢球——桑一雯要他陪自己去学校的动物角喂小兔子,他表示为难:“怎么办?小池说,我要是不去……”
“……他那么大的个子,我不敢说不去的。”
然后小池后知后觉的发现:桑一雯把自己给恨上了。
每每见到他,都要狠狠的剜他一个白眼!
一个不够,那就剜两个!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时候实在奇怪了,就问身边的许友松:“你女朋友为什么看上去总是很生气啊?”
许友松笑:“可能是因为我还是更喜欢和你们一块玩儿吧,所以我们分手了。她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
小池:“……”
他这种木头,憋了半天,才问,“那你难过不难过啊?”
“还行吧。”他拍着他的肩膀,“还是兄弟更重要。”
许友松说完这句话后,小池没吭声,不过这天放学就把他拽到家里,当胸硬塞了一个大足球给他:“给你!”
那足球崭新崭新的,一看就是连地都没沾过,皮质摸上去十足的柔软弹性,不用闻,鼻息间就能传过来一股真皮特有的味道。
许友松也踢球,知道这足球可和他们平时踢的大不一样。
“干嘛呀?”他乐,明知故问。
“我、我爸在省城的同学,过年来我家做客,松给我的,我妈说很贵,不让我拿出去玩儿。我没玩过,新的。你不是也喜欢嘛,给你了。”
许友松其实并不多么热衷足球,只不过大家一起玩,而且小池喜欢,他也就顺便玩了。
“不好吧?”他很懂事的要把足球还回去,“石姨都说很贵了,我可不能要。”
小池一张脸都涨红了,又把球狠狠塞给他:“说给你的,就给你的。”
他结结巴巴的,“大、大家都是兄弟,我的,就是你的。”
小池向来不怎么爱说话,漂亮的话更不会,表达好意从来也只有这么一种简单粗暴的方法——许友松乐了,唇角小梨涡一荡:“行!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小池,咱俩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对面那个大个子居然还脸红了,搔着脑袋故意转开身,去干别的去了。
许友松捏了捏怀里这颗珍贵的足球,嘴角翘了翘。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有些东西,即便亲如兄弟,也是没法分享的。
我的,就是我的,绝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