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虞淼并未直接咽下丹药,只是含在口中咀嚼一番,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哥哥不记得‘物极必反’这话么?既是有如此神效的药,必然也会带来不可估量的伤害!即使它神奇,又如何能轻易用之?”虞淼冷声说道。
虞泰安安静静的躺着,连反驳都不能。他多么畏惧那个不可破灭的诅咒,他多害怕自己活不过四十五岁,有这样神奇的丹药,可以让他延年益寿,甚是长生不老的丹药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如何能够抗拒?
“若是怕死,旁人就会抓住你的畏惧,以其来狠狠打击你,攻你软肋!”虞淼冷声说道,他低头看到枕囊上被眼泪濡湿那一小片,终于抿上了唇,没有再说下去。
虞泰的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外头的阳光透过窗,落进屋内,一束束阳光中似能看到微小的尘埃上下飞舞,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曾经执掌左军,在京城动一动脚就是地动山摇的虞泰,此时此刻,竟有些羡慕那微小却自由自在的尘埃,他是连尘埃都不如了么?叫他如何甘心?
他嘴唇蠕蠕,安静的房间内,似乎能听到恍如蚊蝇之声。
虞淼立即弯身,附耳上前。
“沈娘子?我知道了。”虞淼听了一阵子,点了点头,见哥哥不再说话,这才站起了身,转身向外走去,行了两步却又停下,回头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哥哥放心吧,我虽不赞同你的想法,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这般痛苦下去。”
躺在床上的虞泰似乎想点头,却僵硬着脖子,做不来这动作。
虞淼已经转身而去。
“老爷,大将军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且放心吧!”管家在一旁为虞泰拉了拉被子。
虞淼提步出了虞泰的院子,却是没有忙着去休息,反倒吩咐身边人说:“去备礼。”
“大将军要去哪儿?”随从立时问道。
虞淼勾了勾嘴角,语气冰冷的吐出三个字来,“齐王府。”
刚一回来,甚至不摸一摸京中情形,不清点虞泰旧部,不忙着整理家中一应繁杂,直接就大大咧咧的往虞泰最大的对手,最强的劲敌家中而来,想来除了极为自信的虞淼,也没有旁人能做得到了。
“将军稍等,这就去请我家王爷。”齐王府的管家也不曾想到,西北大将军会这么快就带着礼物,出现在自己家中。一面请了人到厅堂里坐下,摆了茶案茶水,一面忙不迭的叫人去知会王爷。
幸而王爷此时正在家中,若是不在,岂不麻烦?
方琰缓步而来之时,虞淼正安然跪坐在茶案后头,品着淡淡香茗。听闻脚步声,抬起头来,棱角坚毅的脸上,露出淡然冷笑,起身拱手道:“齐王爷。”
“虞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不好生在家中休息,怎有闲情逸致,到我府上来?”方琰缓步走到上座,语气飘然清冽。
两人身量都十分高大,且气场颇强,一时间,连宽敞高亮的厅堂,都在两人气势映衬之下,显得窄仄矮小起来。
两人似乎有意压迫着对方的气势,可一时之间,又难分高下
。
虞淼坚持一会儿,忽而收敛气势,勾着嘴角,笑出声来,“王爷年轻,倒是不可小觑呀?”
方琰冷然看了他一眼,“虞将军多年不在京城,相隔已久,才会有此感慨。”
虞淼点了点头,“是多年没有回来过了,先帝爷还在的时候,我就离了京城了。多年镇守边疆,对朝廷,对圣上,也是忠心耿耿,兄长为辅佐圣上,也殚精竭虑,如今却被奸人所害,我心意难平啊。齐王爷说说,我兄长如此委屈,我这为弟弟的可能忍气吞声?”
“虞将军所言甚是奇怪,虞国舅不是病重么?怎的是被奸人所害?”方琰淡漠问道。
虞淼抿了口茶,“怎么,齐王爷不知道么?听闻王爷还曾前往府上,亲自探望过我兄长的?就没有看出,我兄长的病,来的不简单么?”
“虞将军刚回来京中,还没了解了情况,就偏听偏信,可不是明智之举。”方琰垂眸,缓缓说道。
虞淼点了点头,“偏听偏信自然不对,所以我这不是登门来了?齐王爷也去看过我兄长了,想来也知道,我那兄长病倒之前,还十分康健,忽而得这般急病,是何缘故?”
“听闻马太医诊断,乃是中风所致。”方琰抬眼,看着虞淼。
四目相对,厅堂之内,恍惚片刻间烽烟四起,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中风?”虞淼冷笑一声,缓缓摇头,“我可不觉得,从没听说过,中风之前,人会有忽变年轻之兆的?”
“不过是虞将军私以为罢了,究竟如何,还是要听太医说。”方琰面容淡淡。
虞淼却忽而勾着嘴角道,“总有太医不能妄断的事,听闻府上王妃有奇术,王爷怎的不请王妃出来见见?”
方琰倏尔面色凛冽,如数九寒天,“虞将军好生张狂!王妃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虞淼闻言,抿着嘴,如苍鹰一般锐利的眼光定定落在方琰的脸上,两人都没有转开视线,安静的空气里,仿佛隐隐有战火硝烟的味道。
“怎么不能见?人命大于天,有时候,该不拘小节,就要不拘。”虞淼说道。
方琰冷哼,“王妃尊贵,并非太医大夫,虞将军心急亲长,心情可以谅解,再有不敬,律法不能容。”
虞淼却忽而笑了起来,“伯玕真是一点玩笑开不得!远没有小时候那般可爱了,我年长于王爷,王爷小时候,我还抱过王爷呢!真是越大越严肃了!”
方琰脸上了无笑意,“虞将军不过年长吾七岁,话不要说得如此老气横秋,掂量着些才好。”
“我不知如何掂量,不如王爷教教我?”虞淼说完,忽而掷出手中茶碗。茶碗飞快宛如飞镖利刃向方琰旋转而去。
方琰蹙眉,提气抬手握住,茶碗又在他手中堪堪转了半圈,才停了下来,他握住茶碗那只手的虎口都生生发麻。
虞淼却没有住手,见他接住了茶碗,反倒按着茶案,翻身而起,抬手直逼方琰面门,方琰翻身避过,挥掌击向虞淼后心。
虞淼俯身后退,避过他掌力,腾空飞腿,踢向方琰下颌。方琰飞身而起,同时抬脚,提向虞淼膝
下。
两人好好说着话,竟忽而动起手来。
门外立着的齐王府家仆立时打了呼哨,齐王府守卫,并藏在暗处的暗卫顷刻间将厅堂围了起来。
虞淼所带来的随从也立时挡在厅堂门口,人虽不多,却个个抖擞干练,眼眸如炬,人少,却不输气势,两厢一时对峙起来。
虞淼眼角余光,瞧见王府的家仆匆匆往院子外头奔去,嘴角露出微不可见的笑意来。
“王妃,王爷和那个虞将军打起来了!”前院的家仆面色焦急的说道。
沈昕娘微微抬眼,“王府里各处守卫都过去了么?”
“已过去,不过王爷没有下令,他们不敢硬闯,两厢对持着呢!”家仆急急说道。
“娘子要不要去看看?”金香闻言也有些焦急,“这虞将军刚回来,竟然就到王府上来寻衅,胆子太大了些,虞国舅好着的时候,尚且不敢如此呢!他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沈昕娘摇了摇头,“他不过试探,毕竟太久没有在京中,总要做出些与以往不同的事情来,能搅浑京城这潭死水最好,搅不混,也试出个深浅来,方能确定下步行动。”
“嗯?那怎的就一定要到王府来试探?他就不怕将他自己试探进来,出不去了?”金香皱眉。
“他带了六千精骑,自然有恃无恐。”沈昕娘淡淡说道。
“六千精骑又能如何,神策军就在百十里外的丰裕口大营,还怕他六千精骑不成?”金香颇有些愤愤然道。
“神策军是你家的么?因为他挑衅王爷的威严,就能调令神策军么?他不是试探一番,如何知道王爷手中究竟握有多少棋子?如何知道京中水深水浅?”沈昕娘淡然笑了笑,“他想来也知道了,虞泰如今的情况,同那丹药有关,寻到府上来也不算奇怪。”
“那……那他岂不是也是冲着王妃来的?”丹心在一旁立时紧张的瞪大了眼睛。
金香看向一旁前来禀报的家仆,“可听闻他提及王妃?”
那家仆连连点头,“动手前就提了,说听闻王妃有奇术,请王妃相见,王爷闻言便怒了。”
沈昕娘笑了笑,挥手让家仆下去,“无事,让他们打吧,打完就走了。”
金香一愣,“那,娘子不去看看?”
“他既然是冲娘子来的,娘子自然不能去看了!”丹心在一旁掐腰说道,“他算个什么东西!娘子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可是王爷不是和他动起手来了么……”金香在一旁小声说道,“旁人不敢随意动手帮忙,娘子难道还不能动手么?”
丹心怒瞪她道:“那么多人在哪儿,若是需要,王爷一开口就好,哪里需要娘子动手?娘子即便去了,王爷就会叫娘子动手么?金香你真是糊涂!”
金香脸上一红,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沈昕娘轻笑了笑,“你们都是为主子着急,不必争执。我并非不担心王爷,不过是信得过他。去不去看,都是一样的结果,何必那般沉不住气,到时叫人小看了王爷。”
金香闻言,抬眼看向娘子,眼眸清亮又更添敬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