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昕娘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迷了眼睛,白皙如凝脂一般的脸上透出浓浓的不悦,“备纸,笔墨。”
丹心一愣,缓过神来,“是,娘子。”
丹心去朝外头小二吩咐了,不多时小二就将东西送了进来,瞧见自家茶舍里的茶小二,正狼狈一脸恐惧的缩在墙角,抱着膝盖,连头都不敢抬,只呐呐自语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也是吓了一跳。
“可是这茶小二有什么地方伺候不周?娘子若是不满,咱们可换了旁的茶小二过来?”小二问道。
丹心看了沈昕娘一眼,摆摆手道:“没事,你下去吧。”
小二犹疑片刻,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沈昕娘深吸了几口气,平复胸中气闷,提笔写了字条,“与其故弄玄虚,彼此耽误时间,不若现身一谈,凡事可有商量。”
写完,隔了笔,起身便走。
“咱们不等四娘子了么?”丹心低声问道。
“她不在这里。”沈昕娘边走边说。
丹心微微一愣,叹了口气,跟在沈昕娘后头,出了茶馆。
马车之上,主仆三人都格外的沉默,那一撮漂浮在茶水上头,连着头皮带着血的头发仿佛还在眼前晃荡。车内的气氛,沉重而又压抑。
“是虞家的人干的么?”丹心忽而极小声的问道。
金香看了她一眼,见娘子没有开口,低声道:“我猜是,除了虞家的人,谁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虞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丹心点了点头,担忧的看了沈昕娘一样,“那,那现在怎么办呢?”
她话音未落,外头的马忽而嘶叫一声,扬踢而起。马车骤然停下,金香丹心随惯性向前跌去,金香一把拽着固定在车厢底部的案几。丹心则一头撞在车厢壁上。
这下撞得生疼,她两眼都冒出泪花来。
两人慌忙看向沈昕娘,幸而沈昕娘面前就是案几,她一手扶在案几上,一手护在小腹前头,虽面色难看,但并未跌撞。
“车夫,你怎么驾车的?今天第一天上路吗?”丹心忍不住大喝道。
外头车夫拍着胸口,也是惊魂未定,一面喘气,一面破口大骂,“哪家的皮孩子?没有大人看这么?瞧见马车来了还往路中间冲?活腻歪了是不是?”
金香闻言,挑开车窗帘子向外看去。隐约看见一个小男孩跌坐在马车前头,也是吓得面无人色,瞪大了眼睛,丢了魂儿般,连哭都忘了。
侍卫上前,正要喝问那小男孩儿,却是瞧见小男儿手上捏了个竹管样子的东西,竹管一头还露出一截白色的纸张。两侍卫对视一眼,一人翻身下马,从小孩儿手中拿过竹管,正要向那小孩儿问话,那小男孩儿才恍惚刚醒过神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是哪个无赖推我?丧了良心的,让我爹刨了你家祖坟去——”
小孩儿边哭边骂。两侍卫一惊,回转身,将塞了纸条指头长的竹管递进了车厢。
“问那小孩儿……”金香接过竹管,向侍卫说道。
“不用问了,他既是被人突然之间推上来的,便是问了,他也不知道。”沈昕娘缓缓说道。
金香皱眉放下车窗帘子。街上喧闹和议论渐渐消散,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字条上写道:“如今规则,我说了算。若想让沈四娘痛不欲生的活着,大可一试。”
沈昕娘一行
回到王府,侍卫们应下了什么都不向王爷禀报,四下散去。沈昕娘坐在窗边,面前摊着字条,她望着字条默默出神。
沈四娘不知如今情况如何,她的性命捏在旁人手中,规则自然是旁人说了算。并非她不想告诉方琰,只是她不希望沈四娘真的会再面临更大的危险,她不过弱女子,被人掳走,定然已经是惊恐不已。
听闻方琰回来,沈昕娘立时让丹心将字条收起,面上淡然的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茶水。
“听闻昕儿今日出门了?”方琰脱掉裹着寒气的外衣,在她身边坐下。
沈昕娘点了点头,“整日在家中有些闷了,出去走走,我带了很多人,你不必担心。”
方琰点头,“我这些日子太忙,竟都没有好好陪陪你,待得闲,陪你在京城四处转转。”
沈昕娘点了点头,“好,不急。”
方琰抬手握了她的手在手心,“手怎么这么凉,冷么?”
沈昕娘摇头,她手虽冷,人却是不惧寒的,“虞淼归京,时间不能太长吧?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对付他?”
方琰看了沈昕娘一眼,深邃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上。自从虞泰病倒,确定了虞泰的病情以后,她很少在主动提及虞家的事情,更从来没有问过针对虞淼的举措,今日突然问起,方琰不由有些诧异,“你感兴趣?”
沈昕娘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略有些好奇而已,按理他应当不能在京中久留吧?”
方琰点了点头,“是不能久留,所以这段时日昕儿便是委屈些,也尽量留在家中,若是想出门,便提前告诉我一声,万莫要大意,叫他有机可乘。待他也被拿下之后,昕儿想去哪儿,都可以。”
沈昕娘点了点头,两人沉默片刻,换了旁的话题。
那日茶舍回来,一连两日都没有沈四娘的消息送来。对方倒是沉得住气,很少过问家中事的方琰都留意到沈四娘不在的情况,问沈昕娘道:“你那妹妹,怎么不在府上了?”
沈昕娘淡然道:“她生母姨娘想念她,她回家住两天。”
方琰哦了一声,看了看沈昕娘的面色,“沈尚书没有为难你吧?”
沈昕娘摇头,朝他轻笑,“你都陪我回去过了,他还如何敢为难我。且我会怕他为难么?”
方琰想到当初那个还是冯家妇的沈昕娘,身边根本没有任何依靠,没有道法,没有记忆,亦坚强不会叫任何人欺辱,如今的她自然更是不惧那些人,“你自然不怕,但我仍旧不想叫这些无谓的人惹你心烦。”
沈昕娘点点头,“你放心,若我有事,定然会告诉你。”
“你有事,定然会告诉我么?”方琰低头看着她问道。
沈昕娘心中却是微微一滞,缓缓抬眼看着方琰,朱唇轻启,“会的。”
方琰低头看着她的视线格外的认真,沈昕娘没有移开视线,两人对视片刻,方琰轻笑,“总觉得你近日有心事,可又不见你说什么做什么,难免为你担心,你莫介怀。”
沈昕娘低头,不再看他那深邃的眼眸,轻缓吐出一口气来,“嗯,我有身孕,你难免忧思过重,可以理解。”
方琰闻言忍不住笑,“说的有理,想来正是如此。”
难怪她总觉得方琰这两日在家中的时间,比平日里都更多些,她原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平静的叫人看不出什么,不曾想,
还是叫他有所察觉。
但她不肯说,他留在她身边的暗卫也禀告说没有异常情况,朝中的事情他脱不开手,自然心思不能全留在家中。方琰离开府上,沈昕娘才长叹出一口气来,转而问丹心道:“门上还没有动静么?没有人再递纸条书信进来?”
丹心皱着眉头,面满愁色的连连摇头,“娘子,四娘子她会不会……”
“不会!”沈昕娘和金香异口同声说道。
丹心微微一愣,看了金香一眼,金香紧抿着唇,瞪眼看她,朝她使眼色。
丹心颔首,不在说话。
忽而有小丫鬟,向正房快步行来,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屋里几人纷纷向门口看去,金香更是快步上前,一手挑起帘子,向外看去。
“金香姐姐,门上来说……”
“说什么?”金香瞪眼,迫不及待的问道。
她这般急切的样子,倒叫那小丫鬟吓了一跳。
“快说呀!”丹心也在后头催问道。
“门上来禀,公孙家的马车在外头,递了帖子进来,公孙娘子想要拜见王妃。”小丫鬟磕巴说道。
丹心转过脸,向里看去,觑着沈昕娘面色,“娘子,公孙娘子来了。”
沈昕娘点了点头,“请吧。”
金香连忙带人去迎,丹心跪坐在沈昕娘身边,低声问道:“娘子,四娘子既是从公孙家回来的路上被劫走的,那这件事……能不能问问公孙娘子?”
沈昕娘垂眸。
“王爷不能知道,如果公孙将军知道了,或许……”
“或许,四娘就不能平安回来了。”沈昕娘缓缓说道,“沈四娘既在旁人手中,便知道我们会投鼠忌器,如今,四娘安危乃是第一要务,不到万不得已……”
沈昕娘长出了一口气,没有将话说下去。
金香引着公孙兰的脚步声正往正房厅堂而来。
沈昕娘起身相迎,脸上淡然平静,非身边亲近之人,难以体察她心中担忧和隐隐的焦虑。
小丫鬟们掀起帘子,公孙兰笑脸迈步进来,“给王妃请安!”
“几日不见,倒是长规矩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公孙兰嘻嘻一笑,“我本就是有规矩之人,不过瞧见昕娘你不喜那啰嗦,才自行免了的。”
“以往不喜,如今自然也不会喜。”沈昕娘让人为公孙兰摆了茶案,表情依旧淡淡的。
“昕娘酿的酒真是好喝,上次的被哥哥抢去,幸而四娘又送来了些,品着这美酒,我觉的自己气息通达,好似功力都见长了!”公孙兰爽朗而笑,“所以不亲自上门拜谢,实在觉得过意不去。还有那日的事情,虽然娘子并未在意,可我心中却是十分歉疚的。我哥哥他……”
“那酒是送给公孙娘子的,那日邀我的人也是公孙娘子,一切皆是看我同公孙娘子的情谊,同旁人有什么关系?”沈昕娘缓缓说道。
公孙兰闻言,眼中不由露出感动之意来,“昕娘将我当朋友,昕娘在我心中,也是最真挚的朋友!”
说完,她左右看了看。
沈昕娘垂眸抿茶,像是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怎的不见四娘子?今日来,也是来谢谢她的,听闻她喜欢绣花,我寻了好多花样子给她。”公孙兰问道。
厅堂之中,忽而一静,仿佛落针可闻,众人心头各异,谁都没有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