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岚雪子
对于宇佐美小仓原等人来讲,何宝廷这个墙头草兼刺儿头可真是够让人头痛的了。
宇佐美大将不是一次两次的动心想要宰了他。可是平心静气的仔细想起来,宰了他固然可以,然而后续的麻烦堪称是连绵不绝,杀敌一千,自损将近一万,那实在是太不上算!
要问这是为什么,当然还是要从蒙古旅上面找原因。蒙古旅目前很像一窝老鼠,得空就要暗地里悄悄的繁衍生息,不知不觉间就扩充到了一万多人马的规模,早已超出了一个旅该有的人数;宇佐美大将为了控制蒙古旅的势力,坚持着在军饷上面克扣控制着他们,然而蒙古旅的大部分士兵都是马贼出身,很会自力更生,并不肯麻烦日本驻蒙军。拥有着这样一支庞大队伍的何司令自然趾高气扬,纵观整个蒙政府,也只有他和蒙古军总司令黄为玉敢同日本人瞪眼睛。
何司令这人不是很听话,可也不能算是完全不听话,处于可杀可不杀之间。宇佐美大将派人去联络了蒙古旅的旅长乌日更达赖,有意让他取代何司令;哪知乌日更达赖先是骂跑了日本派来的特务,然后转头就把这话传给了何司令。宇佐美大将毕生没见过这么愚蠢莽撞的旅长,经过调查后,才晓得何司令同这个愣头青有着过命的交情,而且愣头青的弟弟还在何司令手下做幕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何司令就轻易动不得了,一个不慎,也许乌日更达赖就要带着兵造反给他报仇。一万多蒙古马贼乱窜开来,大日本皇军也受不了。
宇佐美大将灵机一动,心想既然这人杀不得,那就好好看着他吧!
把五十岚雪子许配给何司令,是他一个人的主意。他没觉着这有什么不妥,况且五十岚雪子是个真正的美人,何司令见了她,也定会为之倾倒。
正因为事先存了这样的想法,所以当他把这桩美事告诉何司令后,就非常不能理解对方那种像被蝎子蛰到一样的惊恐反应!
“不行!”当时何司令的脸色都变了:“我不同意!”
宇佐美大将把五十岚雪子的单人半身相片给他看,以便让他安心。然而何司令扫了相片一眼后,继续坚决的摇头:“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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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美大将很不高兴,心想我又不是送给你一头母牛,你摆出这个吃了大亏的样子做什么?除非是你心里有鬼!
“为什么呢?”大将在脸上堆出微笑,和蔼可亲的询问何司令。
何司令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总之就是“不行”、“不同意”。
宇佐美大将心中一动,心想看来这人是真有问题了——他这是心虚啊!
双方僵持起来,何司令越是拒绝,宇佐美越是要玉成此桩婚事。僵持了两个多月,何司令做出了让步,然而态度相当之冷淡暴躁;也没有婚礼,还是五十岚家在大阪的一家豪华俱乐部内摆了宴席,勉强就算是将这养女嫁出去了。
宇佐美大将到了如今,对待何司令就是持着一个观望的态度。何司令要是老老实实的做五十岚家的女婿,那他可以对此人的所有妄举既往不咎;如果这人继续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另搞一套,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而在另一方,何司令却也持着同他相同的态度。何司令这些天一直呆在家里,一面防着暗杀,一面盯着日本人的动静。一旦瞧出什么风吹草动了,那他立马就跑去城外大营!
何府,东小院儿。
一个青年的日本妇人捧着个点心匣子,在蒙古听差的引导下进了屋子。腊月天,外面死冷的,然而进了房后,扑面的一阵潮气,也未见得暖和许多。
雪子披着一件作为嫁妆的西式大衣,冻得拱肩缩脖的迎出来。一见来人,她的脸上立刻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踩着小碎步跑到那妇人面前,用日语唤道:“年子!你……你怎么会来了?”
年子将点心匣子放在桌面上,然后就眼泪汪汪的看着雪子:“小姐……是将军派人把我接过来的!”
雪子知道她口中的“将军”,指的是宇佐美。
“这次既然来了,是不是就不用走了?”她眼巴巴的望了这在日本家中一直陪伴自己的下女——在离开日本之时,她的中国丈夫连一个人也不许她带。
年子落了泪,伸出手指指指门外,低声道:“‘那个人’不让我留下。不过将军让我住在他府里,这样可以偶尔来看看您。”
‘那个人’指的自然就是何司令。年子,和五十岚家族中几乎所有的人一样,都觉着雪子这中国丈夫虽然俊美,然而一身的肃杀之气,令人望而生畏,并不是个理想的夫君。
提起了‘那个人’,雪子垂下眼帘,长长的叹了口气。
年子早在日本之时,就见识过了何司令的恶劣脾气。此刻看到雪子的可怜模样,又见房内设施简陋,连个正经的火炉都没有,那眼中的泪水便流得愈发汹涌。她挽起袖子弄了点水,将房内打扫擦拭了一番,又趁着阳光明媚,把棉被摊在床上晒了晒。在她干活之时,雪子就打开点心匣子,将里面几样爱吃的糕饼连连的往嘴里送。年子猜测她大概是在这何府里吃不到什么好的,故而不敢回头看她,只怕要哭出声来。
年子在雪子这里耽搁了不过一个小时,外面的听差就隔了窗子催促她走。她见没法子再停留了,就握了雪子的双手,急急的叮嘱道:“小姐,我要走了,过两天再来看您。将军说,让您平时多留意着那个人——”
雪子低着头,为了控制眼泪而拼命的吸气,憋的身子都发抖了:“我看不见他,到这里后一直没有见过他。他们不让我离开院子。”
年子咬了嘴唇,也是满是泪水,面庞涨的通红:“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小姐,您既然嫁到这里来了,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和那个人好好相处,不为国家,为的是您自己。”
雪子刚要回答,不想此时那蒙古听差走了进来,很不耐烦的扯了年子的衣袖,用半熟的汉语喊道:“走了!该走了!”年子无奈,只好依依不舍的放开雪子,边走还边回头哭道:“我过两天还来,您等着我!您要忍耐住啊,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雪子眼见从祖国而来的亲人就这样被人连拉带撵的带走了,自己又拘于身份不好前去追赶,就只得掏出手帕捂了口鼻,独自站在阴冷的屋子里,哭得呜呜咽咽。
她是伤心太过,哭的狠了,所以到了后来虽然那眼泪还流着,可是脑子一阵一阵的发晕,站也站不住,只得跌跌撞撞的坐在了一把梆硬的木椅子上。正在用手帕擤鼻子时,她忽然听见外面院门一响,起身隔了窗子向外望去时,就见院门开了一扇,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她心里一惊,赶忙掏出块干净手帕又使劲的擦了擦脸上的涕泪;本想再跑进里间卧室扑点脂粉遮一遮面上泪痕,然而时间有限,只好作罢了。
房门开了,一阵夹了雪花的寒风吹进了个何司令。
何夫人的身边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所以房门一关,屋内就只有何司令和雪子两个人了。
何司令穿着一件貂皮领子的黑呢大衣,下面是灰色马裤黑色长靴,头上扣了顶黑呢礼帽——从头到脚,全是阿拉坦的设计。
挺直腰板站在雪子面前,他抬手将帽檐向上推了推,目光在浓密睫毛的掩映中炯炯射出,专盯着对方那张哭得花里胡哨的脸蛋。
雪子是个矮个子,在何司令面前,因为心中发怯,更是畏畏缩缩,瞧着几乎只到他的胸口高。想起方才年子的叮嘱,她鼓足勇气,眼望地面深深一躬,用蹩脚的中国话招呼道:“您来了,您好,您请坐。”
何司令用鼻子冷笑了一声:“你一定让日本军部感到非常失望。”
雪子怔怔的听着。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是又不知从何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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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司令转身在房内走了两圈:“这个院子的条件很差,是连下人都不肯居住的地方。我没有逼你背井离乡过来受苦,是你的同胞们一定要牺牲你。”
说到这里,他很得意的对着雪子一扬头:“刚哭过?难过死了,是不是?那我告诉你,何府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着,随时可以欢送你滚蛋!如果你想回国,我还可以负责为你弄张船票或者机票,怎么样?”
雪子双手紧紧抓了衣襟,耳边清晰的响起了自己那粗重的呼吸声。一滴热泪滑落面颊,她颤颤巍巍的开了口:“咱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何司令听了这话,倒是出乎意料。扭头看了那楚楚可怜的雪子一眼,他是一分一毫的恻隐之心也没有生出:“和你过日子?对不住,我还不想搂着日本奸细睡觉!”
雪子深吸一口气,将泪水和哽咽一起咽了下去:“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不能再回去。我不是间谍,我向你发誓。”
何司令听了这话,就很不耐烦的哼了一声,随即扭头便走掉了!
东小院儿的院门一关,何府就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人人都知道东小院儿里关着一位年轻美貌的何夫人,可是从十二月到元旦,从元旦到新年,几个月过去了,见到她的人却是极少极少。
新年之时,小仓原请求何司令同夫人拍一张照片,寄回日本五十岚府中。何司令开始时不想理会他,后来还是哈丹巴特尔觉着何司令不该在这些小事上同日本人较劲,故而对他进行了再三的劝说。何司令对待哈丹巴特尔,不说言听计从,可也差不离。也正是因此,雪子才有机会踏出了东小院儿,在何府那堂皇气派、温暖如夏的大客厅内,同何司令并排站着照了张合影。
何司令这人是无所谓绅士风度的——当年或许也曾有过,不过早随着他的教养和学问一起被时光湮没掉了。拍完照片后,他便要派人带雪子回去。安少诚和哈丹巴特尔在旁边看着,就见雪子一个好好的小美人,被关了这么几个月后,不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而且下巴也瘦的削尖了,看起来十分的可怜。
安少诚动了怜香惜玉的心肠,就暗地里去撺掇阿拉坦去向何司令说个情,让雪子留下来吃点好饭。阿拉坦把手揣进貂皮褂子的衣袖里,毫不客气的摇头:“不!”
安少诚一直觉着阿拉坦是个软弱的好人,可是此刻见他把王爷的架子摆的十足,毫无同情之心,就很觉不满,转而去找哈丹巴特尔。
哈丹巴特尔是个喇嘛,照理说应该是慈悲为怀的,不过他虽然同情雪子,但也不打算多管闲事。正在安少诚眼睁睁的望着雪子要被佣人带走时,忽然一个听差气喘吁吁的跑到门口:“回事!松王府大格格来啦!”
话音未落,玉鸾穿着一身貂皮大衣,踩着高跟鞋,熊似的扭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