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对于楼辰来说,燎越的冬日,确实别有一番魅力,每日早上推开门,就能闻到清冽的空气,看到纯净的雪色。那毫无杂质的白与淡蓝的天空辉映着,带有一种寂静的魅力,让人身处俗世中,心也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楼辰站在回廊上,看着远处的天空,手不自觉的隔着衣袖,轻抚腕间的铜钱。
“早,辰儿。”
一道熟悉的男声在院内响起,楼辰扭头看去,果然是靳衍痕。今天是除夕,他仍是穿着平日里常穿的布衣。只是与查案时穿的劲装不同,今日他穿了一件宽袖的长袍,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配上他微扬的桃花眼,整个人显得很慵懒。
楼辰发现,靳衍痕是一个很孝顺的人,细心也贴心。自从知道茹姨情况不好之后,除了出去查案的时间,他几乎都用来陪伴茹姨,早上陪着一起吃早饭,晚上等茹姨睡了才会离开。
靳衍痕稍稍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的打扮,没什么不妥啊,那为什么辰儿一直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他?
靳衍痕抬了抬提着食盒的手,笑道:“你还没吃早饭吧,一起吃吧,今天的早饭很丰富。”
楼辰点了点,“好。茹姨好些了吗?”
“好多了……”靳衍痕话还没说完,院外又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靳衍痕。”
两人回头看去,就看到穿着一身浅红色长裙,显得比往日更加明艳的曲凝双手里也提着一个和靳衍痕一样的大食盒,身边还站着方如辉。
现在才辰时吧,这两人也够早的。靳衍痕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笑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曲凝双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笑得阳光灿烂,“今天过年,我和如辉哥哥来陪茹姨用早饭。”
“正好,一起吃。”
四人一起走到靳茹门前,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几人说话声音大了些,还没敲门,里面的人就已经把门打开了。
门一开,曲凝双立刻笑着叫了一声,“茹姨!早!”
靳茹就站在屋内,依然穿着一身亮眼的红色长裙,只是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精神看起来确实差了很多,和第一眼时那泼辣又明艳的样子判若两人。
看到他们几人都站在门外,靳茹奇怪地问道:“怎么都来了。”
曲凝双献宝似地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食盒,笑嘻嘻地回道:“今天除夕啊,我们来陪你一起吃早饭。”
靳茹这才想起,马上要过年了,看着曲凝双那活力四射的模样,靳茹脸上终于也染上了笑意,回道“好,看看你们都带来什么好吃的了。”
几个小辈进到屋内,立刻打开食盒,将早饭全部摆上了桌。靳衍痕说得没错,早饭确实很丰富,再加上曲凝双带来的那一份,摆了满满一大桌。品种齐全,口味繁多,那小小的圆桌都快摆不下了。
“茹姨你多吃点,今天的粥好香,味道肯定不错。还有这个枣泥莲蓉包,香甜细腻,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包子了,你快尝尝。”曲凝双夹起一个包子,放到靳茹碗里,抬头不着痕迹地对楼辰使了个眼色,笑道:“楼辰,给茹姨盛碗粥。”
一小锅粥正好摆在楼辰面前,听到曲凝双的话,楼辰点了点头,动作自然地盛了一碗粥,轻轻递到了靳茹面前。
靳茹一开始并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和以往的挑剔或者挑衅都不太一样,带着淡淡的探究和审视。楼辰觉得有些奇怪,同时感觉到靳衍痕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和靳茹时,楼辰好似……想到了什么,原本举着粥碗的手明显微微顿了一下。
楼辰有些尴尬,正在考虑,要不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靳茹伸手接过了碗,不再看她,轻轻搅着米粥,低声说道:“好,我尝尝这粥到底有没有这么好吃。”
靳衍痕坐着靳茹旁边,一双眼直盯着楼辰,笑道:“一定好吃。”
楼辰轻咳一声别开眼。
曲凝双咬着包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咯咯笑了起来。
在曲凝双逗趣的话语和与靳衍痕时不时的斗嘴中,这顿早饭吃得很融洽,就连这几日胃口很差的靳茹也吃了不少。
勉强吃完楼辰亲手盛的粥,靳茹放下碗,目光在几个年轻人脸上划过,最后停在靳衍痕身上,似下了什么决心般,低声叫道:“阿痕。”
“嗯?”靳衍痕微垂的眼眸眯了眯,似不在意般抬起头,看向她。
靳茹叹了一口气,劝道:“凝双和如辉陪你出来,也很长时间了,凝双肯定想家了,你的毒早就解了,过了年我们就回去吧。”
显然离开京都这件事,靳茹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只是这次用的是曲凝双和方如辉来打感情牌,曲凝双瞥了一眼靳衍痕无奈又不好反驳的样子,把咬了一半的莲蓉包放下,说道:“不行哦茹姨,我们暂时走不了。”
靳茹就像惊弓之鸟,纤瘦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转头盯着曲凝双,急道:“为什么?”
曲凝双想了想,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因为两起命案。几天前宝盒清斋的马婆婆来找靳衍痕和楼辰,说是交换看一下对方的剑谱,结果他们分开之后,马婆婆就死了,凶手还没抓到。昨天我们一起去查案的时候,宝盒清斋的小主人慕苒又被人杀害了。凶手十分狡猾,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在楼辰和慕苒打斗之后,她忽然吐血身亡。因为慕苒的死因还没确定,刑部的人目前也不敢直接抓楼辰,但是在凶手抓到之前,是不会允许我们离开京都的。”
靳茹来到京都,就忙着找那样东西,找到之后又心神不宁,根本不知道,这短短的七八天之内,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靳茹脸色明显开始泛白,之前还算平静的眼眸也染上了焦躁,“宝盒清斋不是靳家的产业吗?慕苒又是谁?”
曲凝双悄悄看了靳衍痕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宝盒清斋应该是靳家的产业吧,昨天靳家的几个长老也来了,慕苒可能是哪个长老的后人吧,她在靳家的地位看起来还挺高的。就因为慕苒出了事,昨天那些老头还欺负楼辰和阿痕了。”
靳茹越听眼中的焦急之色越浓,最后听到靳家长老欺负靳衍痕的时候,彻底绷着不住了,一把抓过靳衍痕的手,急忙问道:“阿痕,你有没有受伤?靳家的人没对你怎么样吧?你明明是靳家的长孙,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姑姑,你冷静点,我没事,好好的。”靳茹的情绪格外的激动,靳衍痕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靳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让她可以摸到他,感受到他的呼吸。
其实这是小时候留下的习惯,那时候靳衍痕还小,靳茹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半夜惊醒,醒来就会惊慌失措地抱着他。直到摸着他温热的脸,感觉到他还有呼吸,靳茹才能平静下来。靳衍痕经常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靳茹把手放在他鼻子下面,试探他是否还有呼吸,好像无时无刻都想要确定,他还活着。
直到他十五六岁之后,靳茹才没有半夜的时候再闯进他的房间。
果然这个法子很有用,靳茹的手在靳衍痕脸上摩挲了好一会,看着眼前这张已经长大成人的俊秀脸庞,对上他沉稳坚定的眼眸,靳茹那颗因为恐慌而躁动不安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缓缓收回手,靳茹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道:“阿痕,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这次靳衍痕没有再如往常一般哄着她,顺着她,沉默片刻后,靳衍痕低声说道:“姑姑,该来的,躲也躲不了。而且,我也不想躲,那些事若没有个了解,永远也过不去。”
靳茹张了张嘴,一时间却又说不出话来,欲言又止,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纠结痛苦的情绪之中。
早饭时的好气氛,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看着靳茹这般痛苦,靳衍痕又觉得自己操之过急,刚想安慰她,楼辰忽然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靳衍痕本来已经快要说出口的话,又收了回来。
“茹姨,前几日晚上,子时已过,我看到你从外面回来。如果我没记错,你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就是从那晚之后出现的吧。我想,你那晚上肯定发现了什么,而且你发现的东西还和靳衍痕的安危有关,对吗?”
楼辰清冷微凉的嗓音缓缓地说着话,靳茹却是猛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靳衍痕抓住机会,立刻顺着说道:“姑姑,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我和辰儿现在肯定是走不了的。你发现了什么,不如告诉我们,大家一起商量,总好过你一个人担惊受怕。”
曲凝双反应也很快,连忙也跟着加把火,“是啊茹姨,你如果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吧,这样我们还能有些防备。你不说,我们也猜不到,被人阴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终于说得靳茹妥协了。
“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让你们来京都。”靳茹叹了口气,声音又低又浅,也不知道是说给他们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靳茹起身,往屏风后的内室走去。
感觉到靳茹的妥协,几个人对看一眼,都暗自松了一口气,一起努力之下终于让她松口了。尤其是曲凝双,还得意地扬起下巴,对着靳衍痕眨眨眼,一副都是我功劳最大的样子。那骄傲的小模样配上今日浅红色的衣裙,越发娇俏。
就在曲凝双对着靳衍痕挤眉弄眼的时候,一道温润的男声缓缓说道:“把你的包子吃完,别浪费粮食。”
“哦。”曲凝双看了一眼碗里吃了一大半的包子,乖乖的把最后一口莲蓉包塞进嘴里,自然没空再和靳衍痕“眉来眼去”。
靳衍痕鄙视地看了故作悠闲的方如辉一眼,明明已经越来越在乎了,还装出这副冷淡的模样给谁看……
靳茹进去没有多久,就从屏风内走了出去,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几人立刻猜到,这东西肯定就是令靳茹担惊受怕的根源了。
等到靳茹将那东西放到桌面上后,众人才看清,那是一个长方形的扁盒,黄铜所制,盒子的正面,还刻着漂亮的花朵纹饰。看外形,很像是某些珍宝斋打造来存放贵重的簪子或者玉器的盒子。
可能是因为保存得不太好,这个盒子非常破旧,原本应该精致华丽的花纹全都被泥土污损了。表面完全失去了光泽,磨损得也很利害。
几人都在猜测,这个盒子里到底存放的是什么东西,在靳茹打开盒子之后才发现,里面放着的,并不是什么簪子玉器之类的物件,而是一张泛黄的信笺。有盒子保护,这张信笺保存的还算完好。
因为纸张非常的轻薄,即使是对折保存着,隐约间还能看到墨迹,显然这是一封信。
几人盯着它的目光也变得认真起来,这份信里面的内容,或许可以解开某些困扰他们许久的谜团。
靳茹好像很宝贝这个盒子,即使已经放在桌上了,也还小心翼翼地抓着手里。
靳衍痕似乎猜到了什么,低声问道:“姑姑,这是……”
靳茹深吸了一口气,回道:“这是——你母亲留下的信。”
靳衍痕猛地抬头,黑眸紧紧地盯着靳茹,眸光涌动,垂于身侧的手,倏地收紧。
靳茹却好似没发现他的异状般,目光仍是落在那张轻薄的纸上,神色平静,之前的焦躁不安似乎从这个盒子打开之后,就慢慢的从她眼中褪去,声音也变得平静舒缓,“你一定很好奇,当年我带着你东躲西藏,朝不保夕,吃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不回傅家寻求庇护,而要在外面流亡。那是因为,姐姐临死前交待我,一定不能带你回京都。我当时以为,姐姐是怕你回到京都,暴露在人前,会迎来杀身之祸。就算得到庇护长大,也必定要在各种势力纠葛中艰难求存,永远都不可能过上姐姐说的平凡快乐的生活,所以姐姐才希望我带着你远离京都这个是非之地。但是现在看来,姐姐当年的嘱托,并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姐姐最后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若是将来有一天,我和你不得不回到京都,第一件事就是到京都旁的丰宁镇去。镇西有一座城隍庙,庙后的枯井旁埋了一个盒子,那里有她想要交给我的东西。”
靳衍痕微微转动脖子,也将目光集中在了那张薄薄信笺上,喉咙有些发干,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沙哑,“信里说什么?”
“只是四句话。”
只有四句?楼辰觉得,这件事越来越蹊跷,若是靳衍痕的母亲当年知道什么内幕,想要告知自己的妹妹和儿子,短短四句话说得清吗?又为什么当年不说要让靳茹到了京都再去挖?还是,到底是怎么样的四句话,能把靳茹弄得这般惊慌失措欲言又止,看她这几天的表现,她似乎还想将它隐瞒起来?并不像让靳衍痕知道。
到底是为什么呢?
靳茹没再多解释,轻轻拿起了那张陈旧的信笺,缓缓打开,递到了几人面前。
信笺上的字,字体隽秀又不是飘逸,只是笔锋略显潦草,运笔艰涩,难掩急躁,看得出,写字的人,心绪极不平静。而看清那四行字的几个人,心绪也同样不平静……
不要去靳家
靳家很危险
不要去傅家
小心傅长明
确实只有四句话,看到的几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因为没有人不知道,傅相的名字,正是傅长明!
------题外话------
还差一千字,明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