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忠把郑家商铺所有的优质木材捐了出来,做了棺材。风流镇十八个死难者,生时没享福,死了睡在了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睡的红木棺材内。
董识之急急的为十八位死难者做道场,风流镇的老人们向董识之提出保贵意见,大家都说,风流镇这些年成战乱不断,定有鬼魅作祟,得念太上经驱魔赶鬼。
道场做得非常隆重,一句都不能念掉,以使这场“经”起到平安招福的作用。由于董识之这几天心情重重,在念经时,心不在意,念掉了一句。一老者听了出来,他对董识之提了意见。董识之非常惭愧,虚心接受了意见。
河口镇民安葬了死难都,便开始转移了。潘富贵本被安排为第一批转移,而潘富贵这次倔强得很,他坚决不转移,他要与潘家大院共存亡。经过几个老人的劝说,潘富贵才答应第三批走。
潘富贵还要去看庄稼长得怎么样,还要去查看山林被人偷盗了没有,还要拿着帐本到佃户家去收租。而他这几天收租时大度得令人吃惊。潘富贵对佃户说:“老哥,我知道你今年困难,就等来年交吧!”潘富贵的心思,明人是清楚的,日本人就要攻来了,把粮食放在家里,岂不是为日本人筹措了军粮。
第一批转移的人都是风流镇的老弱病残,孤儿寡妇。这可忙死了警备班长何为,他挎着盒子枪,带着三个在编的和三个临时应聘的队员,穿梭在风流镇转移的人群里。
何为扯开喉咙叫道:“大爷,路小心点!大伯,东西清理好没有?大嫂,别让孩子走丢了......”这时的何为,在风流镇民的心目中已经不是跳梁小丑了,能算个一心为民的公仆,被风流镇人视为保护神了。
一长溜人马走在往西山的路上,推车的,骑马牵牛的,赶猪赶羊的,背包袱的,挑担子的,牵儿抱女的,搀扶的......何为走到前面帮人推一把,走到后面帮人背一背。他妈的,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今天的爱民之心发挥到了极致,走起路来两脚生风,做起事来,劲道十足。
走在路上的人们,心里想着,离开了风流镇,不知道怎么时候才能归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性命归来,谁的心里都有苦涩,谁都向这座古镇行了注目礼。他们对生活在这里的古镇产生了浓厚的感情,他们真舍不得离开她,几个老人久久伫立,流出了眼泪,有两个老太婆向古镇跪下,那虔诚的样子,好像是与她们的亲人难舍难分。
只有小孩子才不知道他们将面临恶劣的自然环境,他们将要与天斗,与地斗,与病魔斗,而孩子们还认为是出远门旅游,他们跳跃着,欢叫着,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嗡嗡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家都能清楚的辨识,这又是天上飞着的铁家伙来了。仰望天空,这次好像不是上次的那些铁东西,这次好似是成群结队的大雁,又好似铺天盖地的蝗虫。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耳膜都要破裂。行走有序的镇民一下子四散逃去。何为与他的手下招呼人群的呼叫声被人们的惊恐声与飞机的轰隆声湮没。
阿四这时也正在帮忙,他跑的脚步并不比何为慢,叫喊的声音并不比何为小。前几天,阿四听说警备班扩编,他向董识之申请过,他说:“董镇长,为了保护河口镇人民的安全,我郑重向镇公所申请,能让我到警备班任职。”
董识之毫不客气的说:“你身板合格,心眼欠缺,还要历练两年再说。”
阿四骂老举人不识人才,他又找了何为,何为说:“找我的人不说一千也有五百,提鱼的,送肉的,抱鸡的,捉鸭的,还有送布匹的,送银元的,我一概回绝。优胜劣汰,要凭能力说话。”
阿四这次真要凭能力说话,他站在高处,拼命的叫着:“大家扒下,扒下!躲藏到树下......”天上飞机的轰隆声,地上的吆喝声,怎能让他的声音听到众人的耳朵里,一时间,人群与炸开的锅似的四散逃去,田野里乱作一团。只有几个八九岁的调皮的男孩子,他们把天上飞的东西当成了朋友,他们站着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十五、十六、十七......好多好多呀!”
“三十只。”
“不对,四十只。”
“不对,四十五只。”
阿四见这几个孩子站在路上,大喝道:“谁家的孩子?谁家的孩子?”阿四跑了过来,把孩子们一一按下,自己的命也贵重,他也扒在了孩子们的旁边。
“轰隆,轰隆......”几声巨响,炸起的泥土把孩子们埋在地下。孩子们一个个从泥土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大声骂道:“他妈的,我是你爷爷!你爷爷也敢炸!”
何为走了过来,看了看阿四,对他说:“阿四,你几次申请到警务班服役,看起来,我不能小看于你,得重新考虑你的提议!”
“谢谢何队长,谢谢何队长!”阿四异常高兴,他马上就要背起枪杆子,他的脚步跑得更快了。
飞机没有在风流镇停留,只有后面的几只,又在潘家祠堂周围放了十几颗炸弹。小日本到底是看到过中国“守株待兔”的故事,而聪明的中国军人可不是那个农夫,他们昨天在潘家祠堂,今天转移到董家祠堂里去了。这次,日本人的情报是完全错误的了,他们放下的十几颗炸弹,炸死了一只鸡,两只鸭。
飞机往西北飞去,人到底比动物要聪明,飞机排的队行比大雁要直、造型也很别致。飞机飞得比大雁要踏实,它们不会像大雁一样,担心地上的高等动物的猎枪瞄准了它。飞机上的日本武士,相互竖起大拇指,他们共勉着,心里说:我们大日本帝国是畅通无阻的!
然而,他们骄傲得太早了,突然,从西方飞来了无数的飞机,很快,飞机与飞机搅在了一起,“砰,砰......”的声音在空中响着,一架一架的飞机相继扑到江里,江面上腾起了一支一支几丈高的水柱。
孩子们不受阿四的约束,他们站了起来,大喊道:“哇哇,又一只掉到江里了。打得好!打得好!”孩子们当然不知道谁家的飞机掉到水里,他们盲目的叫着,把飞机掉到水里当着一种乐趣。
风流镇第一批镇民顺利的转移到了西北的山林中,他们用树林架起临时住所,并用茅草盖上,山上立即腾起了炊烟,大家坐在林丛间,端着饭碗,谈天说地,好死不如烂活,谁也不去想今后怎么办,即使考虑,也是徒增苦恼,大家抱着一个心态,活上一天,算上一天。
郑家商铺的人作了分工,七个人投军,其余的人都回到曲河上游的郑家堡去。这次,他们费了好大的代价雇请了几十个纤夫,要把剩下的三只帆船拉到上游的郑家。
一切安排停当后,郑国忠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下午,伍伯顾为明天就要奔赴前线的郑家七人举行壮行酒。伍伯顾给七人每人倒了一碗酒,他举起碗,满面豪情的道:“年轻人,明天,你们就要奔赴前线,望你们能杀敌立功。凯旋归来之日,郑家商铺要为你们举行隆重的庆功会!”
伍伯顾端起碗,一口喝了个底朝天,他向大家量了碗底,大家都跟着干了。韩小六见伍伯顾神情忧郁,劝道:“舅老爷,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韩小六捏紧拳头,“你知道我们的本事,我们都身怀绝技,真刀*,几个鬼子,不在话下。”
郑立民说:“一身功夫,就要用到实处,不然,这身功夫就白学了。”
王国生也说:“鬼子杀死了我们兄弟,毁了我们的家园,我们不报仇,就是白长了男人身。舅老爷,我知道,打仗,谁也说不清楚明天能不能活着。但是,为了报仇,即使死了,也死得值。如果有仇不报,那我就会羞愧一辈子而死!”
“我是不会死的。”江小杰非常自信的说,“我是个福将。算命先生说过,将军的头衔在等着我呢?国生哥,到那时,我一定会让你当我的贴身侍卫!”
“哼!”王国生睨着江小杰,“还不知道谁给谁当侍卫呢!”
大家没有一句怨言,郑国忠心里无比激动,他也给每人倒了一碗酒,举起了杯,对大家道:“到了军队,我们要纽成一股绳,要互相照应。我相信,会如我舅父所说的,杀敌立功,凯旋而归。舅父,你就等着我们的捷报吧!”
两碗酒到肚,郑国忠有些晕晕然,他躺在床上,眼睛呆呆的望着蚊帐,他心里并不很舒坦。明天就要离开这熟悉的地方,跟他一道走的是六条汉子,都是他的兄弟。虽说郑国忠对自己的安危并不在意,因为这是他去践行几年前的愿望,而郑国忠心里知道,胡成林与韩小六几人,跟他一道去军队,与其说离不开他,还不如说跟在他去保护他。
一种兄弟之间的情谊油然而生,郑国忠心里霎时涌起无限感激之情。
郑国忠深深的叹了几口气,一旁睡着的颜如玉侧过身来,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郑国忠结实的胸脯。颜如玉抬起头,问道:“在想什么心事?”
郑国忠没有做声。颜如玉看了看郑国忠的脸庞,右手轻轻的解着他的衣扣,郑国忠仍然一动不动,如一个冷血动物似的。
颜如玉轻柔的问道:“三少爷,你有什么心事,能跟我说说吗?”
“唉!”郑国忠又是一声叹气,他说,“我真不知道,我这么决定到底对不对?”
颜如玉说:“下午吃饭的时候,我看他们一个个有说有笑,他们都是乐意的。”
“我知道,他们都是因为我而跟着的。”郑国忠说,“到了战场,那就是你死我活,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性.....”
颜如玉没等郑国忠说完,把手按住了他的嘴唇:“不许你这么说!”颜如玉用舌头堵住了郑国忠的嘴,不让他说下去,过了一会,颜如玉说,“我结婚的第二天,我丈夫就去了前线,三少爷,我不想离开你!”颜如玉又把嘴凑上去,吻了一下郑国忠的脸,她说,“三少爷,我有一事要你成全?”
“什么事?”
“我也要跟你一道去当兵。”
“你也要当兵?”郑国忠扔了烟头,两手抓住颜如玉的肩膀,怔怔的看着她,“你怎么能去当兵?”
“我怎么不能去当兵?听韩小六说,沈红艳不是要跟他一道去吗?沈红艳能去,我就怎么不能去?”颜如玉反问道,她接着说,“像我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不活着,每天呆在你们商铺里,一脚不能踏出门外,这样,我会憋出病来的!”
“这阵子忙,没有照顾好你。”郑国忠歉意的说,“你明天随我舅父一道到我们上河去。你这么聪明,这么美丽,郑家人会欢迎你的。”
“你别逗我了。”颜如玉说,“别人怎么看我?当你家的丫环?当你家的佣人?这几天,我想好了,军队不是有女兵吗?还是让我跟你一道去军队里吧!算我求你了!”
颜如玉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郑国忠,郑国忠把她拥在怀里,抚摸着她那漂亮的脸蛋:“好吧,我带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