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定定看向黎如陌,那曾经熟悉的脸庞上再没有半分的柔情,有的只是彻骨的寒凉,那曾经对他充满爱慕和敬仰的杏眸中,也只剩下翻滚不绝的恨意。
他心中明白,她对他,是不爱了,是一点都不爱了。
可今日,她却是他的一线生机,只有她回心转意,他才有机会、有可能活下去。
“如陌,只要能死在你手里,怎样死我都心甘情愿。”郭松看向黎如陌,眸中仿若有难舍的深情。
“呵!”黎如陌冷笑一声,“如果放在之前,如果我父亲还在,如果南巫还在,这,还真是动人的情话,可现在你说这些,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我也觉得恶心。可是如陌,这正是我的心里话啊!”
郭松挣扎着、忍着痛膝行了一步,“曾经欺骗你,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对。这快一年了,我没有一日过得安稳。我恨自己,更恨当时下令让我征战南巫的夜行之,所以,我领着我的人谋反了,就是想要杀了夜行之,为你报仇。”
黎如陌微征,继而失笑出声,“呵呵呵……”
笑着,笑着,就有眼泪落下来。
当年,她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会看上这样的男子,除了几句甜言蜜语,除了几句不走心、不过脑子的情话,他还有什么?
“郭松,你的意思是说这次你们郭家谋反还是为了我了?”黎如陌伸手拂去脸颊上的泪水,似笑非笑的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
郭松心虚了一下,但瞬间又信誓旦旦道,“当然,不然我堂堂怀远将军为什么……”
“够了!”黎如陌冷呵一声截断了他的话,与这种人,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郭松,无论你说什么,今日,你都必须死!”黎如陌赤红着眸子看向郭松,“不然,我黎府上上下下那九十七条性命怎肯安息?不然,我南巫将士、南巫子民怎肯安息?不然,皇城那日所流的血迹如何褪去?”
郭松颓然坐倒在地,“如陌。”
“别叫我如陌,你不配!”黎如陌大大的杏眸中是满满的不屑,“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或许你对曾经所做之事,会有那么一两分的后悔与愧疚,但我错了,这句话显然不包括你。死到临头,你依旧是满口谎言。我想,我与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王爷!”她抬眸看向郭松身后的夜锦衣,“不知可有弓箭?”
“取弓箭!”
“如陌!”郭松惊恐的撑大了眸子,“你,你怎么忍心?”
“巫山上,你怎么忍心向我拉开弓弦,我就怎么忍心……不,不对,忍心也是需要心的,而我的心,在你在我府上喊那一声杀字的时候,已经死了。”
说话间,黎如陌接过一旁侍卫递来的弓箭,长箭搭在弓弦上,又将弓弦扯成满月,一步,一步后退。
寒光闪闪的箭尖正对郭松的心口。
郭松想要躲,可力气在这个瞬间却仿若被抽空了一般。
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去死吧!”
破空声骤然响起,黎如陌身子趔趄了下,扶住身后的长案稳住身形,好似这一箭用光了她浑身所有的力气。
郭松心口骤然一痛,身体已被大力推着向后滑了尺余。他茫然抬眸看着黎如陌手中的长弓无力垂下,唇角一点点勾起,嘴唇哆嗦了下。
是!
从他们第一次碰面,都是他算计好的,都是他计划好的。
他在她必经的路上,上演了一处被山贼抢劫的好戏,看着她红衣猎猎,弯弓搭箭,将那些山贼驱散,看着她英姿飒爽,飞马将他从山贼手中救出。
有那么一瞬,他对她,也是动心动情的。
之后,他便以答谢她的救命之恩为由,开始接近她。
曾经,他们也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曾经,他们也纵马与梅林,撒下欢笑朵朵,看那红梅绽绽,如她灼灼的少女之心。
曾经,他们也畅想着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
做那些事,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对她,也是当真的吧?
至少在那个情景,在那话出口的瞬间,他绝对是真心的。
倘若他不付出真心,又怎么会赢得她的真心……
只是他的真心给了太多的人,对每一个女子,他都有那么一点点的真心……
但纵然如此,他也知道她是不同的。
因为,她让他不安了。
毕竟,他是在他们大婚的时候,下令屠了她满门,下令攻城……
所以,在巫山的时候,他原本可以放过她,可看着她眸中那浓浓的恨意,他怕了,真的怕了,所以他才射出了那一箭。
凉意与无力感,从郭松心尖迅速蔓延,就连他的回忆也开始渐渐涣散。
他的唇又颤了颤,像是在说对不起,像是在说你好狠心,像是在说结束了……又好像只是颤了颤,什么都没有说。
他涣散的眸光滑过胸口的箭矢,原来,这就是那时,他射出的那支箭!
黎如陌喘息着,巫溪旁醒来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杀了郭松,杀了郭松!
现在,郭松真的就死在了她手上,她心中除了些许的快意,更多的却是怅然……
看着郭松的尸首被人拖出去,她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向外而去,这压在心头的大山移除,她却没有原本预料的开心。
“如陌!”
巫月轻唤了一声,正欲去追,手臂却被夜锦衣扯住。
她顺着他的眸光看去,只见步折花眸光微闪,转身大步追了出去。
见她安心,他才松开她的手臂,缓缓走向另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手腕一转,长鞭已然滑下。
继而,他手臂一扬,长鞭如灵蛇般就将倒在地上的人头上戴着的布袋咬开,之后长鞭一落,“啪”的便抽在那人身上。
“啊!”
昏倒的人惨叫一声,悠悠转醒,不是郭祥,还能是谁?
与郭松一路
被挟持而来,毕竟他不如郭松年轻,这路上一半时间都是昏迷的。
此刻悠悠转醒,他眸光一点点从那绣着龙纹的官靴向上移,之后落到夜锦衣脸上,眸中闪过一抹诧异,挣扎着起身,转眸四顾。
看清这周遭情形时,郭祥脸色瞬间青白,“这,这是哪里?”
“太尉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夜锦衣唇角勾起,浮出一抹讥讽,“旁人不认识这里,太尉大人难道也不认识吗?”
郭祥眸光微闪,正是因为他认出这里是明王府的祠堂,所以才心神大乱。
“是夜行之让你将我带来……不对,”话没有说完,郭祥已然醒悟,倘若是夜行之的命令,那押他来这里的人又岂会偷偷摸摸,“是你自己的主意?哈哈哈……”
郭祥突然失笑起来,“原来锦王爷与我也打着一样的主意,原来有不臣之心的不是我一个人。”
夜锦衣抓到他竟然没有将他交给夜行之,而是将他带来明王府,足以见得,夜锦衣对夜行之,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忠心与恭敬。
“呵!”夜锦衣冷笑一声,“如果本王告诉你,本王不叫夜锦衣,而叫夜千炎,太尉大人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想了?”
夜千炎?
郭祥脸上的讥笑僵住,眼珠儿也好似被这个消息吓住,半天才动了下。
夜千炎,明王府的世子,他又岂会不知?
当年,夜千炎几岁?三岁左右吧?
就在安王府,就当着安王与安王妃、还有明王妃的面,他手中的长剑贯穿了那小小的孩子的胸口,然后又将他挑起,再狠狠摔下。
脑浆四裂,死的不能再死!
“不,不可能,”郭祥轻摇着头,不肯相信这个消息,“你怎么会是夜千炎?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不会?”
夜锦衣骤然出声,清浅的声音仿若凌冽的寒风,“当年安王世子夜千炎药石无医,只余一口气。而你,从明郡不辞千里追去安城,一心想要杀掉那孤儿寡母。”
“为了为明王府留下一丝血脉,安王毅然用自己的亲生儿子夜锦衣替下了我。当年,你杀的那个孩子才是真正的夜锦衣,是安王府的世子。”夜锦衣胸口翻滚着无数的恨意。
“原来……原来如此……”郭祥怅然若失。
“看着自己亲生儿子惨死在自己面前,安王妃当下受不住刺激昏了过去,至此一病不起,不到半年时间,便香消玉殒。”虽极力克制,夜锦衣的声音依旧有些哽咽,他的这条性命不仅仅是用安王世子换来的,还有安王妃。
不但如此,在安王妃过世之后,安王也因此一蹶不振,一夜白发。
可以说,当年郭祥的举动,不是灭了明王府,而是一口气毁掉了明王府和安王府,当然,还有蓝家。
“所以,”郭祥打量着这祠堂,“王爷是想要我偿命吗?哈哈哈,哈哈哈……可王爷可曾想过,当年,为何不远千里,我要从明郡追去安城?稚子无辜,为何我不肯放过那年幼的孩子?王爷可曾想过这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