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庚的生命安危关系实在太大了,公叔野一点不敢怠慢,以最快速度赶回王都,不久之后,他传回了消息,情况的确不妙,他已经奏明祖庚,恳请让我从封地回王都进行探视觐见。祖庚允了,或许,他也正想见一见我。
我孤身疾奔王都,奔回王都之后,连马都没下,就来到王宫。我来觐见,是祖庚允诺的,顺利的进入王宫内。
进入王宫之后,遇到了三两个过去熟识的仆役,稍稍一交谈,我就知道从祖庚上次寿辰大典以后,他就萎靡不堪,几个月时间都是在寝宫里度过的,很少会走出寝宫。
尚未走到寝宫,我就闻到了一股从殿内飘散出来的浓重的药味。当时的人信奉巫医,但祖庚身边有黄公这样的高人,黄公肯定不会和平民百姓一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巫师身上。
在寝宫里,我先见到了黄公,布衣会本来处于绝对隐蔽的状态,但从去年开始,纷乱不断,黄公也不敢再保持隐居了,这几个月几乎也是守在祖庚身边的。一见面,简短的交谈了几句,黄公说,祖庚的状况十分糟糕。
“寻常的药,怕是不顶用了。”我悄悄问黄公:“术法还有用吗?”
我的打算,是想尽全力保住祖庚的命,哪怕多保他一天也是好的。长生诀还没有达到最高的境界,不过比从前是要精纯了很多,我还是想再试试。
“术法,不是万用的。”黄公说:“王上体虚,当年尚未出生,已被破了本元。”
祖庚的事情我知道,出生之前,遭到铭文杀机的创伤,如果不是他带着和我一样的异像,估计已经死在母胎中了,好容易熬到成年,上次的弑杀事件又给他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命是勉强被保住,但无形中也失去了很多。
黄公说,两次重创,让祖庚的本元几乎丧失殆尽。本元这个东西,是人先天具备,从在母胎中孕育的时候,人的本元也在一点点的形成,先天的东西,后天无法弥补,本元对一个人的作用,就好像楼宇的地基,地基损毁了,无论怎么样朝楼宇上添砖加瓦,也无济于事。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到了这个地步,人力已经无用了。”黄公摇了摇头:“只能靠那些天灵地宝,留他一口气。”
黄公很惭愧,觉得自己愧对了武丁的重托,但他的确尽心了,为了给祖庚保命,莫臣早已经离开了王都,在四处寻找可以续命的灵宝。
“是……是宁侯到了吗……”
或许是一种感应,我和黄公交谈的声音很小,但不久之后,内宫里传出了祖庚虚弱无力的声音,他可能感觉到,是我来看他了。
黄公示意先进去见祖庚,有话出来再说。
内宫里的药味更浓,祖庚的命,靠人力无法挽回,我的长生诀可能也失去了作用,现在全要依赖那些孕育在天地中的灵物,才能保他一息尚存。他的状态真的差到了极点,几个月不见,当我在内宫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很难受。
他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整个人死气沉沉,无力的躺在病榻上。此刻祖庚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回想当初初见他时的情景,那时候的祖庚虽然身体不好,却多少都有那么点朝气和活力,但现在,什么都不复存在。
他就好像一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人,没有了明
天,没有了希望,在病榻上躺着,能活一天算一天。
“宁侯,你来的正好……”祖庚还能说得出话,他想要坐起来,可是力有未逮,我轻轻扶着他,让他靠在床头,祖庚勉强笑了笑,抓着我的手,他的手干瘦冰凉,没有一点点热气:“你若不来,我就要遣使去唤你了……”
“保重身体,见面的日子,还多得是,不急在这一时……”
“有些事,我已自知,命数如此,劫运难逃……”祖庚轻轻摇了摇头:“宁侯,生死天注定,天要收我,我也不想逃避,我虽是个无用的废人,但仰赖父亲的天威,这些宗室臣下,多少还要对我有所顾忌,只是,我若真的归天了,你……你又该何去何从?”
祖庚的话说的很含蓄,但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和祖甲之间的恩怨。祖庚死后,祖甲必然会继位,到了那时候,他想怎么对付我,都是名正言顺。祖庚心里清楚这些,他在为我的将来担忧。
“我已想好了,即日就下旨,将你的封地,改至卫牢,你与姬其也有私交,他必会庇护你的……”
这时候,我的鼻子忍不住酸了,看似已经圆满的心境,轰然崩碎了一块。内心的酸楚和泪点,在此刻好像被祖庚的话句句戳中,难以把持。
祖庚处心积虑,他所说的卫牢,在殷商西陲,紧邻着姬姓候国,卫牢虽然地处偏远,又是西陲苦寒之地,但是和候国接壤,祖甲如果想要对付我,就势必得触及候国的威严和利益,候国兵强马壮,实力强劲,在名义上还是商王的臣属,实则早已自立,祖甲投鼠忌器,会有所顾虑。
我体会到祖庚一片苦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为我的出路着想,可是有些话,无法跟他明说,徒增他的压力和烦恼,我不能告诉他,候国的姬容是因为生出叛逆心并且有所举动才被逼自尽的。候国已然迁怒于殷商,很可能会迁怒于我,如果我拖家带口跑到候国的地盘,他们不会比祖甲手软半分。
“安心的修养,黄公莫臣,皆是举世罕有的高人,他们护持着你,没有大碍的,放宽心,放宽心……”
“生死,谁能逃过?只不过是迟一时,早一时罢了,我已看淡,看淡……”祖庚依然紧紧抓着我的手,这时候的祖庚,是真正的孤家寡人,父母双亡,祖甲行踪不明,只剩下我这个只能把真实身份隐藏着的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很伤感,生离死别一般,说着说着,一串浑浊的眼泪,已经顺着祖庚枯瘦的脸庞滑落下来:“宁侯,我只是不甘,母亲亡故,被安葬于天物棺椁中,如今已经几年时间,为何始终不能复苏?难道,我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她了……”
“天物不是凡物,生死亦不是小事,逆天活命,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必然需要一些时间,一切都会好,你如今保重身体,以后,一定会有见到她的机会……”我心里酸疼难忍,这时候也不可能把真实的情况告诉祖庚,让他雪上加霜,只能全力的安慰。
“但愿,但愿……”祖庚说了这么久,明显疲惫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停的念叨着,只要能再见母亲一面,这一生,就无牵无挂,可以安心的去见死去的老商王。
我默默的陪着他,直到他昏昏沉沉的睡着,才从内宫悄然退出。祖庚的样子让我心碎,虽然我们之间存在着一些隔
阂,然而他和祖甲是完全不同的,祖庚没有恶念,也从未想过要加害于我,有他活着一天,祖甲就不能得逞,所以,保住祖庚的命,是我的本意,同时也是对祖甲的遏制。
黄公就在寝宫外,我退出内宫之后,又找黄公询问了一下。祖庚的情况,的确没有别的任何办法了,只有那种吸取自然精华的灵药,才能吊一吊他的命。
“莫臣已去了三月有余,不知何时才能回归。”黄公很无奈,祖庚的情况这样糟糕,他和莫臣必须留在王都一个,震慑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外带照顾祖庚,莫臣不是普通人,可是天下那么大,谁也说不准,何地能找到天灵地宝:“寻常的灵宝,都给王上用过,效用不大了。”
“请明言,到底需要什么,才能缓他的命?”
“我能想到的,只有血芝。”黄公说:“此物出自遥远的不咸山。”
黄公所说的不咸山,在当时的殷商人看来,几乎已经是天涯海角一样的极远之地,所谓的不咸山,其实就是后世所称的长白山。
血芝,也就是赤灵芝,灵芝从古至今,是传说中的九草之一,灵芝一共六色,常人都觉得,其中的紫灵芝是药力最厚重的一种,但赤灵芝里面,有其色如血般艳红的孤品,被成为血芝,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仙种,只存在于遥远的不咸山。
从王都到遥远的不咸山,光往返的路途,在当时至少至少要走一年,但祖庚显然等不了那么久了,就因为这样,黄公和莫臣不敢跑到不咸山去寻找传说中的至灵血芝,怕耽误了祖庚的命。
“我来试试吧……”我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重任,不管其间有多少艰辛,我都要努力去尝试一下。
“宁侯,怕是来不及了……”黄公对我摇摇头:“路途太远,除非插翅,否则绝难短期内返回。”
“试试总还有一线希望,若是坐等,那就只能看着王上死去。”
黄公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游历四方,见识极为广博,看见我的去意已决,黄公就跟我讲了一些不咸山的事。
不咸山纵深千里,山高林密,很多地方都是从来没有人涉足过的原始之地,黄公没有亲自去过不咸山,很多事都来自传闻。最后,他让我到王都去找一个名为文昌的老人。
这个名为文昌的老人,以前曾经做过商朝的“太牢”,也就是负责管理掌握祭品的官员,这个职位虽然没有实权,但是祭祀是当时一等一的大事,所以地位颇高,年老之后,文昌归隐在家。
黄公和文昌结识多年,是年轻时候就认识的老友。黄公说,文昌不是商人,他出自北方的古羌部落,是个古羌人。
在殷商初期中期的时候,国力强大,周边的部落都曾经臣服于殷商,古羌也是其中之一。当时的商王被奉为四海之主,每年的商王寿诞,还有每年的祭天仪式,这些周边诸侯和部落都要遣使进京,供奉贡品。商的礼节还没有完全定型,不过对于臣属名分,他们看的极重,诸侯的供奉代表他们的忠心和诚意。
文昌年轻时候出身古羌部,曾经不远千里的去过不咸山,在不咸山寻找传说中化成人形的老山参,用山参作为供奉商王的贡品。后来,殷商于古羌的关系恶化,兵戎相见,再无来往,文昌可能是整个王都里,唯一一个曾经去过不咸山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