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木穿着黑衣,将帽子拉得很低,同样也低头躬腰,紧跟在圣女后面,一路上狱卒躬身施礼,根本没有人来查问,两人出了牢狱的大门,飞身上马,一路烟尘急驰而去。一直到了城西外的荒郊野外,这才跳下马。
这时,天色已暗,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不远处正有人在等候,看见克里木下马,那人立即飞身过来扑进克里木的怀里,小声哭了起来,原来是孔雀。圣女说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干粮和水是否准备好了?”孔雀止住哭声,应了声是。
圣女转身对克里木说:“就是这个姑娘跪在我的面前求我救你,说不救出你来就永远不起来。而且还自愿送你逃出楼兰。”
克里木感激地看了一眼孔雀,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只听圣女说道:“明天早上你逃走的消息就会传开,国王陛下定要派人追赶,你二人此去西行往尼雅国方向逃去,我派人故布疑阵,引他们沿孔雀海水路去追,等他们明白过来,你们定能安全脱险。”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包银两,交于克里木,说道:“这是些银子,先生留着后用,我和先生亦师亦友,只可惜相逢恨晚,相处太短,现在又不得不分离,心里感到十分难过,此行坎坷,还望先生保重!”
克里木手拿着银两,百感交集,声音颤抖着说道:“圣女大恩,终身难忘,他日有缘,我们定能相见。”说完,和孔雀飞身上了马,洒泪分别。
一整夜,克里木和孔雀都策马奔驰不敢停,只是偶尔停下来休息一会,借着月光辨别一下方向,天亮时分,估计离开楼兰城已经百里有余,两人这才放松了缰绳,信马由缰,慢慢向前走。
克里木向孔雀说道:“孔雀妹妹,此去尼雅路途还很远,你送到这里就赶紧回去吧,免得引起别人怀疑,引祸上身。”
孔雀望着克里木,神情虽然倦怠,但依旧含情脉脉,说道:“往前不远处有一片沙漠地带,那里没有水,甚至没有活着的东西,而且时常还有大沙暴,十分危险,过往的商人都之为‘死亡地段’,我一定要送你过那里。”
克里木见孔雀这样说,也不再坚持,两人似乎忘却了烦恼,忘却了在逃亡,一路说说笑笑,并驾齐驱。行到下午的时候,进入了那片号称为‘死亡地段’的沙漠地区。放眼望去,是绵延不绝、一望无际、层层叠叠的沙丘,金黄色的沙丘在阳光下那样迷茫而深邃,显得越发的神秘莫测。
只有在这时,你才能真正领悟到“沙海”这个词的含义,那浩瀚无边,那博大深远,还有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昏黄气息,让人感到恐惧,感到战栗,感到自然的伟大和生命的渺小。
这时马儿奔跑了一夜,再踩上松软的沙丘,显得越罢筋疲力尽了,两人只得下了马,牵着马儿步行前进。正走着,从东北方向升起了一团黄雾,越来越浓,越来越近,孔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大叫了声:“不好,是大沙暴!”两人顿时手忙脚乱,将马背上的东西卸下,马儿惊慌失措,一个劲地扯着缰绳,打着响鼻,腿还在不停地刨着沙地。
首先闻见的是令人窒息的干呛味,接着看见远处的黄沙被风卷得飞舞着,旋转着,形成一股无以伦比的强大气流向他们压了过来。瞬时间,天昏地暗,太阳没有了,蓝天、白云没有了,仿佛有一只巨大而无形的手把空气、人和沙子聚集在一起揉搓着,挤压着,沙子飞跑着、冲撞着,拼命地挤进任何一个角落,人的衣服里、头发里、鼻子里、眼睛里、嘴里、耳朵里都灌满了沙子,两人和马匹挤在一块,痛苦地闭着眼睛,即使睁开眼睛,几米之外也不能望见任何东西,不敢大口呼吸,只能用衣服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可怜的一点点空气。
风呼呼地在耳边响,一直刮到了天黑,还丝毫没有停止或减弱的意思,沙子不停地扑面飞来,打在身上、脸上,直呛得人喘不过气,克里木顾不了许多,只双手紧紧地将孔雀抱住,用自己的脊背为她挡着风沙。风吼叫着,疯狂地撕扯着衣服,摇曳着他的身躯,他感到自己就象一只风浪里的小船,颠簸着,颤抖着,仿佛随时要被掀翻了一样。克里木咬着牙挺着,不一会,他感觉自己的意念慢模糊了,一会儿,便失去了知觉......
他梦见自己掉到了冰冷的海里,四处漆黑一片,看不见灯光,看不见海岸,他只能奋力划着水,同时与冰冷的海水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天已经蒙蒙亮了,不知何时风停了,天下起了稀沥沥的小雨,克里木的全身除了被沙子埋住的地方都已经被雨淋湿了,感到浑身冰冷。孔雀还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他呼唤了几声,孔雀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脸上绯红,目光倦怠,嘴唇干裂,声音低而且没有一点力气。克里木轻声问道:“孔雀妹妹,你是不是病了?”
孔雀疲倦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可能着凉了。”
克里木说:“你等着,我去升一堆火让你暖和一下。”于是站起身,这才感到浑身酸疼无力,他咬着牙,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堆柴火,可惜都湿了,怎么也引不着火,于是他就从贴身的衣服撕下一块,引着了火。
孔雀妹妹烤了一会儿火,神色好了许多,问到:“克里木大哥,我们的马和干粮呢?”克里木这才恍然想起,四处寻找,发现一匹马正卧在还远处的沙丘上,而另一匹早已不见了踪影,干粮和水被沙子埋在地下,不知在何处。
“克里木大哥,我们一定要找到水,要不然就没法走出这片沙漠。”孔雀说道。
克里木答应了一声,开始凭着自己的印象确定放干粮和水的位置,然后双手共用一直向下挖,那沙子一边挖一边流,直挖得克里木筋疲力尽也没有看见干粮和水的影子。孔雀苦笑了一声说道:“难道上天注定我们要死在这里?唉,能够和大哥在一块我死也高兴。”
克里木一笑说:“别老说死了死了的,一定要有信心,要坚持下去。”说完,接着用双手往向下挖。挖了有一两个时辰,终于,干粮和水都露了出来。
雨停了,俩人吃了点干粮,喝了些水,同时也给剩下的那匹马喂了些水,准备开始上路,孔雀病得很厉害,身体十分虚弱,克里木将她扶上了马背,牵着缰绳在前面走。
太阳出来了,天越来越热,蒸烤得人喘不过气来,马儿累得呼呼地喘着气,口中吐着白沫,每走一步就象要跌倒一样。孔雀坐在马背上,神情倦然,眼睑低垂,摇摇晃晃,忽然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人事不醒。
克里木大惊失色,赶紧拿出水壶,给孔雀喂了几口水,又大声呼唤了几声,孔雀才慢慢醒了过来,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克里木大哥,我真的不愿意离开你,一生一世都不愿意,可是,现在我不得不离开你了,我不能再拖累你了,这样走下去,五天都走不出这片沙漠,我们都会被渴死的。”
克里木听完眼泪也流了下来,说道:“妹妹你说的什么话?这的病很快就会好的,不会拖累我们的。”
“克里木大哥,你不要骗我了,我的病一时半刻是好不了的,即使我们能走出这片沙漠,我到不了尼雅国就会死在路上的。”
“孔雀妹妹,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孔雀听了,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有你这话我就是死了也瞑目的。我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并不只是送你逃出楼兰,而是要跟你走遍天涯海角,我本没有再打算回去,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不,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我阿妈说,孩子,跟着去吧,克里木大哥是个好人。可是我真得不能和你一块走,你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这里,带走我的心,我的爱这已经足够了。”说完孔雀的嘴角洋溢着从来未有过的幸福的微笑。
克里木感到泪水双一次蒙住了自己的双眼,他用手轻轻地抚摸孔雀的脸,温柔地说道:“亲爱的孔雀妹妹,你的爱能让你舍去自己的生命,而我的爱也同样能让我为你舍去生命,我向神起誓,我决不会让你躺在这荒芜、寂寞的地方死去,我要你活下去,那怕牺牲我自己的生命也再所不惜!”孔雀最后听完这句话,眼睛里放出柔柔的、幸福的光芒,又一次昏了过去……
剩下的几天里,她时而醒来,时而又昏觉过去,每次她醒来都看克里木充满自信的笑脸,那轻柔的手抚摸她的脸庞,马背象颠簸的小船,旁边的沙丘、草地、绿树,还有那天上的白去静静地从她眼前掠过,她不知道要去何方,她也不管去那里,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她也心满意足。
这一次她醒过来了,克里木依然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静静的说:“孔雀妹妹,我们到家了,你放心,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心中疑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楼兰。”克里木静静的说,只听远远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喊到:“快抓住他,他是逃犯克里木。”
孔雀心里顿明白克里木所说的话:“我要你活下去,那怕牺牲我自己的生命也再所不惜”。他们又回到了楼兰,这里是自己的希望之地,将会带给自己生,而这里也是克里木大哥绝望之地,将会带给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