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胤禟意料,胤祯得到消息快马加鞭次日中午便回到京城。连自己府中也不及回,急急闯入九爷府,口口声声叫着胤禟胤俄去救八哥。胤禟胤俄忙忙接了出来,不禁唏嘘:“老十四你这么有心,也不枉八哥相待一场!”
胤祯重重哼了一声,除了为着八哥,亦为着不肯叫四哥称心如意,只不过这个心思隐藏得十分深邃,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他自己也没察觉。这是从小种下的心病:凡事他都要跟他争一争,刚开始许是小孩儿家为了赌气吧?后来……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亏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走!去乾清宫找皇阿玛理论去!大不了把咱哥几个都关起来,那反倒干净!”胤祯一跺脚,慨然昂首。
胤俄被他说的豪气顿起,一拍大腿,大声道:“老十四说的不错,九哥,咱们走!”
胤禟忙叫着“老十四”拉住了胤祯,又瞪了胤俄一眼,低声喝道:“你闹什么?忘了八嫂昨晚的话了吗?”说着一捏胤祯的手:“走,书房说去!”
胤禟详细说了微云前来的经过,瞅了胤祯一眼,叹道:“八嫂说得那么有把握,咱们再等等又何妨?老十四,你也别太冲动了!”
胤祯背手来来回回踱着步,猛然一顿,目中泠然生光,道:“九哥,十哥,你们好糊涂!八嫂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眼界?她若真有管用的法子为何又不明说?难道咱们和八哥的关系她还信不过吗?说句不中听的,依我看,她所谓的法子不过是自以为管用实则未必的法子!八哥现在落了难,正是最需要咱们的时候,咱们怎可冷了他的心?再说了,叫那起子小人见了,还得说咱们兄弟薄情寡义、大难临头各自飞呢!反正你们怎样我不管,我不做那无情无义落人口实的人,今儿我是去定了,现在就去!”说着也不等胤禟说话,哼了一声,径自一甩袍子,愤愤而去。
“十四弟,等等你十哥!”老十被胤祯一通话说得心服口服、感同身受,不理会胤禟叫唤,立即抬脚匆匆跟上。
胤禟怔了怔,一拳打在几案上,皱着眉“唉呀!”一声,忙也跟了上去。
乾清宫里,康熙才刚用完午膳,正在躺椅上闭目小憩。三人来势汹汹,甩手推得上前劝阻的小太监们倒了一片,唉哟哼哼不已。康熙向来警醒,此时已然坐起身来,皱着眉正要叫李德全出去瞧瞧怎么回事,“哐当!”一声,通天菱花格朱门一声大响已被推开,胤禟、胤俄、胤祯三人叫着“皇阿玛”齐刷刷闯了进来,跪头伏拜。
康熙一愣,旋即大怒,“呼”的掀开明黄绣缎薄毯,绷着脸起身坐到御案后,犀利的目光如利刃、似严冰,冷冰冰在他们身上轮转,威严的气势压迫得他们一动不敢动,额上早浸起一层薄薄的汗珠。
“别人家的儿子是儿子,朕的儿子竟是仇人,一个比一个狠!连安生睡个觉都不能了!”康熙面无表情,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又缓又重蹦出,仿佛一块块千斤巨石压向胤禟三人。
“皇阿玛!”胤祯颤抖着往前跪爬了一步,微微抬眼,颤声道:“儿臣等不孝,冒犯了皇阿玛,任凭皇阿玛处置!只是儿臣等不知八哥究竟犯了何罪,皇阿玛如此待他,求皇阿玛饶了八哥吧!”
“请皇阿玛开恩,饶了八哥!”胤禟胤俄亦顿首恳求。
康熙死死的盯着他们,气极反笑,一张脸变得铁青。他脸上抽搐了几下,强按内心波涛汹涌的愤怒,带着点嘲弄悲凉道:“好,好,好!这才是朕的好儿子!你们这么心急作什么?捧着他做了皇帝好封你们一个个做亲王吗?朕劝你们早早断了这个念头!这辈子都别做梦!”
三人又气又急又羞辱,被康熙如此直白残酷的话噎得颤抖不已。胤禟轻轻吸了口气,强忍着眼中泪水,缓缓道:“皇阿玛英明神武,您选定的继承人定不会错;可是当初让百官举荐太子的是您,就为着举荐八哥的人多,您就要治他的罪吗?八哥何罪之有?”
“九哥说的是,皇阿玛,儿臣也不服!”胤俄也跟着嚷道。
康熙冷笑数声,森然喝道:“无罪?不服?哈哈!你们也有脸说!别以为你们私底下那些勾当朕不知道!若不是你们到处做人情,收买人心,威胁利诱,就当真有那么多人保举他?你们以为朕老糊涂了吗?由着你们胡来!”
一席话说得胤禟胤俄胤祯哑口无言,脊背发凉。胤祯眼角一瞥,不知何时,胤祉、胤禛、胤祺、胤祥都跪了进来,他脸上挂不住,脖子一梗,绯红着脸嚷道:“儿臣实不曾做这样的事!再者若是儿臣做了这样的事,受罚的该是儿臣不是八哥,皇阿玛放了八哥把儿臣关起来好了!”
康熙气得浑身颤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直直瞅着他道:“真是好兄弟!真是叫朕感动呵!既然你这么有心,朕就成全你们做一对难兄难弟!来人——”
“皇阿玛息怒,十四弟年幼无知口无遮拦,求皇阿玛饶恕他吧!”胤禛见康熙当真叫人,到底血浓于水,慌忙磕头苦求不已。众位阿哥也都忙着求情,一时间殿内乱成一片。
“你们不必求了!”胤祯惨然一笑,内心悲愤得几欲死去。他抬起头静静的望着康熙,索性豁出去昂然道:“儿臣的命是皇阿玛给的,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别说关押,皇阿玛就是要儿臣死,儿臣也只有遵命的份!”
“你,你这个孽子!”康熙被他不知天高地厚耍赖般的一番话气得血气“唰”的直冲头顶,他霍然起身从墙上“铮”的一下拔出宝剑,雪亮的剑刃晃得众人心惊胆战呆若木鸡。康熙一步步走向胤祯,几乎狰狞着咬牙笑道:“你不是要死吗?朕成全你!”
胤祯浑身的血仿佛被抽干了,脸色苍白得可怕。他咬着嘴唇,身子僵硬着直挺挺的跪着,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直视着逼近过来的皇阿玛,既不闪避也不后退。
康熙见了愈加气恼,嘶哑着喝道:“逆子!”举剑劈头砍下,胤祯被宝剑带起的寒光一闪,下意识闭上眼,身子却依然挺直不动,心底是绝望之后无与伦比的一片清宁平静。
“皇阿玛,不要啊!”玉容与微云恰好赶来便遇上这一幕,她唬了一大跳,一阵风飞奔上前,跪在胤祯面前,举手挡住了康熙落下的宝剑,乌漆漆一双妙目哀求的望着康熙。众位阿哥这才回过神来,顿时七手八脚忙乱呼喊恳求,胤祺一把扑上去抱着康熙的腿大哭起来,胤祉起身哀求着从康熙手中抽走宝剑,胤禛胤禟几个拉的拉扯的扯把胤祯拽往一旁。康熙颓然一叹,怔怔的望着前方,目光空洞而呆滞,他仿佛用尽了力气般身子一弛险些摔倒,胤祉与李德全慌忙扶他到御榻前坐下。
李德全急得差点哭出来,低着嗓子哀求道:“千岁阿哥爷们,让万岁静静歇会成么?奴才,奴才……”
众人心中均是一凛,连忙止住了喧哗,一个个整整齐齐重新跪到康熙面前,同跪的还有微云和玉容。
微云心细如发,一直派人在九爷府前暗中窥察打探。当她得到胤禟胤祯他们不顾一切要进宫求情,不由暗暗叫苦,只得手忙脚乱求了玉容,二人忙忙计较一番,急急往乾清宫赶来,谁知此时乾清宫内已乱成一团,还差点闹出人命!
李德全替康熙抚着胸口顺气,好一阵,康熙才缓过神来,脸色也略好了些。他眼风一扫,最后目光落在玉容身上,缓缓道:“容丫头,你们怎么来了?也是来求情的?”问到后一句,语气已然转冷,目光灼然冷清,脸色亦罩上一层薄怒。
玉容一愣,勉强笑了笑,温柔平和道:“皇阿玛英明,什么事都瞒不过皇阿玛!”
胤禛心中“唰”的一沉,眉毛几乎拧成一股绳,气得狠狠白了她一眼,双手抠着冷硬的青灰地砖也不觉痛。
“哦?”康熙若有似无的瞟了胤禛一眼,看似一点生气的模样也没有,向玉容淡淡道:“那么你们打算怎么求啊?”
“皇阿玛!”微云跪着上前重重磕下头去,缓缓抬头,秋水般澄澈的双眸中多了几分凄楚,脸色却平静一如无风的湖面,她垂下眼睑,忍着呜咽道:“八爷冤枉,儿媳恳请皇阿玛容禀!”
“讲,”康熙面无表情,只一眨不眨盯着眼前两人。
微云匀了匀气息,缓缓道:“这件事是大阿哥胤缇的阴谋,请皇阿玛明察!”
微云此言一出,殿中诸人皆是心头大震,定力差些的已然低低惊呼“啊”的一声。连康熙也一挑眉毛眼中发亮,狐疑的瞧着微云。
“儿媳乃妇道人家,其中个由儿媳并不知晓,皇阿玛一问大阿哥自然真相大白!”微云再顿首。她深知康熙素来极度厌恶妇人干政,因此自己的话说得越含糊他反而越会相信。
“这话好笑,胤缇就断定胤禩会当上太子?不害别人单单害他?何况,若他存心加害胤禩,朕问他他又如何肯说实话?而且,你又是从何而知此事?”康熙偏着头,一句接一句冷冷问道。这也正是众阿哥们心头疑问,一时不由目不转睛竖耳倾听。
“其实大伙心底都清楚,太子被废,大阿哥被囚禁,最有可能问鼎青宫的是四爷和我们爷。四爷为人处事太过认真,皇阿玛令百官举荐太子明昭一下,百官的选择不言自明。何况,我们爷是由大阿哥额娘一手带大,大阿哥总觉自己额娘偏心,与我们爷向来不睦,他自行不义落此下场,想要顺手拉扯我们爷一把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儿媳是怎么知道此事,”微云说着将目光投向玉容。
微云的话已经很清楚,亦算无意中替方才胤禟他们解了围。其实康熙自己何尝不知,即便胤禟他们毫无动作,保举胤禩的人也一定是最多的!然而,他最痛恨的恰恰是他们这种私底下的动作,他绝对不会容忍眼皮子底下的结党营私!
玉容会意,接口道:“皇阿玛,这件事是奴婢偶然发现的!不知皇阿玛可知道,前些时日京城里有个叫什么张德明的妖道,逢人就说什么八爷头顶萦绕天子贵气,闹得满城皆知。去年十一月初八奴婢陪福晋去城北云香寺烧香,闲走参观殿宇,无意听到那张德明跟人在嘀咕什么大千岁、八爷之类的话,奴婢好奇,后来当笑话说给八福晋听。”
“八爷出事之后,儿媳想到此事蹊跷,今日一早派人拿住了张德明,只问了他几句话,因事关重大,不敢再问!皇阿玛,此人现在就被拿在宫外,请皇阿玛派人核查!”微云接着道。
胤禟和胤俄胤祯无声对视一眼,各人既疑惑又不安。张德明实际是胤禟派人从外地弄来的道士,依胤禟的主意,是要张德明替胤禩制造天命所归的舆论,以此来影响朝臣们的决定。哪想如今被微云拿住了人,居然还牵扯上了大阿哥!连胤禟自己都给弄糊涂了!
康熙面无表情思索良久,轻轻的叨念着“张德明,张德明”,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那些风言风语他也知道。沉吟半响,他双目一振,颐然道:“既然那个妖道已被拿住了,朕自会着人好好审问!好了,没你们事了,跪安吧!李德全,传张廷玉!”
胤禟胤俄还想说话,被微云几不可觉的目光一扫,不由自主闭了嘴一声不吭,乖乖随着众人退出。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有许多部署需要去做,她可不想再横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