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中,胤禛还在默默等候,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得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其余侍卫都守在门外,屋里只有云儿和雪儿在侧。胤禛看起来似乎十分镇定,盘腿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只是望着那时而毕剥作响的火堆发呆。然而跟他已久的云儿雪儿却十分明白,此刻的王爷内心绝不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非常非常的不平静,他越是强作镇定,越是显露无疑。云儿姊妹不敢做声,心底却暗暗纳罕。
胤禛从破败的窗棂望出去,月色渐渐偏西,他掏出怀表一看,两更天了,再过一个多时辰便是三更了,可是信上约他前来的人依旧不见踪影。胤禛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拍拍衣襟,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一会望望门外,一会望望天边月亮,时不时叹气,眼神闪烁,焦躁不安。
云儿雪儿也不敢再坐着,都跟着起来。云儿见他神色又急切又慌乱,终于忍不住取出水囊捧过去硬着头皮陪笑道:“主子,您喝口水吧!”
胤禛接过仰脖胡乱灌了一口,瞧了云儿一眼,忽然想起来问:“这封信是谁接的?什么时候接的?”
云儿忙道:“是未时门房接的,说是一个陌生头脸的闲汉送来的,那人放下信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门房见他行事古怪,也不敢耽搁,立刻便交给了奴婢,奴婢当时——奴婢该死,误了爷的事!”云儿说着跪了下去,垂头不语。
“罢了,不干你的事,你起来吧!”胤禛叹了口气,心烦意乱。他明白自己在忘月居的时候,除了弘历没有人敢进去打扰,自然也就不能怪罪了!
“这难道是天意吗!容儿啊容儿,到底是不是你回来了……”胤禛眼底一片黯然痛楚,喃喃自叹。
云儿雪儿忍不住讶然低呼,直愣愣的望着胤禛,“王,王爷,您,刚才说我们主子……我们主子回来了?”雪儿吃吃哎哎,意外得一句话也咬不全。
胤禛深深瞥了她们一眼,掏出那封信递过去:“你们自己看。”
雪儿接过信与姐姐凑在一处看,只见上边工工整整写着几行字,大意是今晚在香山西脚下土地庙相见,有要事相告,不见不散!
“主子的字迹好像——”云儿不禁迟疑望了胤禛一眼。玉容的字迹与胤禛的几乎一模一样,她们姊妹再熟悉不过了,绝不是如这纸上这般方方正正一笔一划仿佛一根一根木头搭建起来的似的。
“这是她用左手写的,”胤禛淡淡道:“爷见过她左手写的字。”情不自禁回想当初自己见到她突发奇想用左手练字写得如同鬼画符一般诸多取笑,她却笑着说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多写写就好了,等他六十大寿时,她便双手同时给他写一个寿字祝寿!自己当时哭笑不得,取笑说等着她出丑的那一天。谁想他和她缘分浅薄如斯,相厮相守只有短短几年,她就像人间蒸发一般,从此芳踪渺渺如飞鸿入云!不知她还记不记得当时戏言,他多希望她记得,就算六十岁,他也愿意等!
云儿雪儿一齐默然,“如果真是主子,她既然约下王爷,为什么又不来呢?王爷,咱们这样等,能等得到吗?”
“先等着再说吧,若是等到天亮她不来,那就不会来了!”胤禛叹着气,说不出的惆怅。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不知不觉月华西坠,晨色熹微,天空泛出了鱼肚白。天亮了!
胤禛脸色变得煞白,睁大着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看着周围的景物一点一点的变得清晰,看着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线,他的心仿佛挨了重重一锤,身子晃了晃,扶着蒙尘的案桌,咬牙道:“再等,再等半日吧!”
云儿雪儿连忙上前扶着他坐下,云儿低劝道:“王爷不必着急,王爷,如今既然已经有了主子的消息,总有一日咱们会找得着她的!”
“是啊王爷,至少咱们已经知道主子还好好的!来日方长,说不定主子下次还送信来呢!”雪儿也忙劝道。
七年来,为了寻找玉容,胤禛将府中得力心腹暗中派出去一拨又一拨,天南地北无处不到,就连戴泽也被他放到福建去做巡抚以便暗中查探南边及海外,可是别说见着人,就连半点消息也探不着。怨不得云儿等人心底都隐隐冒着一个可怕的念头,那就是玉容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这话谁也不敢在胤禛面前提起。如今有了她的消息,雪儿便忍不住暴露了往日的那一点小心思,把云儿急得直使眼色。
胤禛并不注意她姊妹二人眉来眼去,他的心既充满着急不可耐的期盼,又在焦急等待中不得不一点一点的冷下去。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了,眼看已近中午,门外日光明朗,草木苍翠,一个人影也无。四周山色凝重苍茫,时而传来几声突兀的鸟鸣。
胤禛叹了口气,凝目远视道:“罢了,先回府再做打算吧!这件事你们不许说出去,关于容儿的消息丝毫不可透露出去,明白吗?”
“奴婢们省得!”不消胤禛吩咐,云儿雪儿也不会泄露半点。毕竟当年玉容无故出走,乃是大清国从来未有之事,康熙是震惊加震怒,若不是太后拦着,德妃与胤禛苦苦求情,凌柱家就要倒了大霉。即便如此,玉容依然被从皇家玉牒上除了名。胤禛不愿意与玉容家彻底断掉姻亲关系,便恳求康熙,令小山改名玉珊拜了凌柱为养父,娶她做格格,念其照顾弘历辛劳有加,先后升为庶福晋、侧福晋。
如今过了七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当年的往事乃是皇家讳莫如深的尴尬事,谁也不敢提起玉容的名字,就连弘历也把玉珊当做自己的亲额娘。如果这个时候突然传出玉容的消息,谁也无法预料康熙会怎么处置。因此胤禛的心里七上八下,喜忧参半,既欣慰终于有了她的消息盼着早日相见又害怕她的消息被别人得知惹出祸事。
一行人策马慢腾腾返回京城,在这荒山野岭呆了一夜半日,人人腹中饥饿,疲惫不堪,恰好途中有座像模像样的小酒馆,胤禛便吩咐下马歇息。众人一齐拴了马,簇拥着胤禛进店。云儿雪儿捡了一副僻静干净的桌子伺候胤禛坐下,胤禛点头示意,众亲随才斗坐下,叫上酒食充饥。
正忙着填充五脏庙时,忽然耳畔响起一阵清脆爽嫩的歌声,仿佛阳光般明亮,又似清泉般清澈直透进人的心里。这歌声仿佛脆生的翠玉,清亮而甜美,听来却是稚子口音。众人暗暗诧异,不禁抬头四顾,连胤禛也忍不住瞅了那歌者一眼。
唱歌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梳着垂髫双鬓,一身鲜亮碧翠衣裳,肌肤莹白,红唇皓齿,稍有些十分可爱的婴儿肥,一双大眼睛黑而且亮,水灵灵的,满脸稚气,看上去十分招人疼爱。雪儿当即忍不住低赞:“好漂亮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