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江南柔媚之乡,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带着浓浓的风情雅致,更不用说满城窈窕俏丽、话娇语软的少女了。玉容与云儿做江南秀士打扮,手摇折扇,衣裾飘飘,游走在这充满浓浓江南水乡风情的城中,享受着北地难得的如水温情,好不惬意自得。
几天下来,该玩的,该游的,该看的,该吃的,该赏的,二人均尝试了一遍。不知怎的,玉容单对那软软糯糯、韵味缠绵的苏州评弹极是喜欢,百听不厌。或许是古代的娱乐节目实在太缺乏,她听不懂高雅的昆剧,寄情于平民化的评弹,也是情有可原。
这天刚在东市明镜茶楼听了两段评弹,出门只见日已中移。两人随着人流逛了逛,便折上一家叫做泰和的酒楼,径自上了二楼要了靠窗包间。酒楼排窗大开,放眼望去,一色齐崭崭的水磨粉墙乌黑屋脊翘檐建筑古朴简洁,青石板路,白石小拱桥,随意点缀着烟柳浓荫,碎花点点,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画,令人心旷神怡。这是在现代社会不可遇不可求的美景。
玉容暗暗称赞,正看得出神,冷不防“哗啦”一声,一个女子撞开门跌了进来,把她唬了一跳。正没好气要开口骂,那女子哭着扑过来抱着她的腿就喊“救命!”玉容怔住,硬生生刹住就要破口而出的喝骂,斜眼打量着那女子:手里拖着一把半旧琵琶,一身沾尘带土的淡蓝碎花汉装裙衫,乍一看面容还算清秀,只可惜了右边脸蛋中央生了一块拇指大的黑痣极不协调,此时她鬓角凌乱,脸上也乌七八糟,秀目微红满是惊慌。
玉容不由得暗暗叹息是不是苏州城里美女太多以至于耍流氓的都审美疲劳了,专捡不咋样的下手?
她犹自默默品评,正角已经登场了:预料中的一位胖公子加上两位气势汹汹的瘦家奴。玉容一眼瞥退准备扬眉起身喝斥的云儿,由着他们争吵喝骂,终于搞明白原来这位小姑娘被某骗子做主卖给了胖公子,小姑娘反应过来后自然不愿意,于是一个逃三个追,不知怎的就闯了进来。
相对于小姑娘的哀哀欲绝,胖公子显得更加气愤:“他奶奶的,要是老子看清楚你这死丫头另半边脸,倒贴老子也不买你!哭,你还哭个什么劲!还不给爷把她拖走!”
玉容差点乐出声来,见那两个家奴如狼似虎就要把人拖走,她“砰”的一声将茶碗重重顿在桌上,眼皮子也不抬,慢悠悠道:“我说,你们闯进我的包间大吵大闹连个招呼也不打,你们当我不存在啊?”
胖公子傲慢的看过来,见他们斯文秀气的读书人模样,不愿意多生事端,随意拱了拱手极不耐烦含糊道:“打扰了!”
“还用你说?本来就打扰了!”玉容翻了个白眼,说得理直气壮,顺便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
胖公子显然被狠狠的噎了一下,双目圆睁,涨红了脸,一副气涌上头的模样,掳了掳袖子恶狠狠道:“老子今天不痛快,别给脸不要脸!”
玉容扑哧一声,笑盈盈道:“就你那脸,白送也不要!”云儿再也忍不住掩着嘴咯咯直笑。
胖公子恼羞成怒,仰天打了个哈哈,捏拳冷笑道:“好,好极了!不知死活的小杂种,敢惹你西门大爷,给我揍他!”
玉容笑嘻嘻起身避过一旁,顺便使眼色制止了柳眉一冷就要发作的云儿,眨眨眼一本正经道:“西门大爷?是大淫贼西门庆那个西门么?你们家跟他是什么关系?”
胖公子见她问得正经,微微一怔,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不自觉脱口道:“跟他没关系。混蛋!你们家才跟他有关系!”回过神来他立刻勃然大怒。
玉容嘻嘻笑道:“既然没关系,干嘛学他做采花大盗?我还以为你家传渊远呢!告诉你,本公子今天还真跟你杠上了,这位姑娘不能让你带走!”
胖公子上上下下打量她,突然就笑了,笑得暧昧同情,仿佛甩掉了个包袱轻松无比道:“成,一百两银子,人随便你处置!”也省得他看到她脸上那块黑痣他就恶心!
“你……你不讲理!”小姑娘睁大了眼,急道:“我偷听到你们说话,明明是十两!”
“闭嘴!”
玉容笑笑,双手一摊,不紧不慢却认认真真道:“我没有钱!”
胖公子又被狠狠噎了一下,面皮紫涨,浑身直发抖,他简直肺都要气炸了,心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倒霉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没等他把胸中的怒火化成凶猛的爆喝,玉容瞟了他一眼,又不紧不慢道:“不过,我可以跟你赌一把!”
听到一个“赌”字,仿佛一阵夏日里的清风拂过心头,胖公子神情似乎舒缓了许多,眼睛也不由霍的一亮,疑惑道:“怎么讲?”
玉容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微笑道:“这样才对嘛!和气方能生财!咱们一把定输赢,我赢了,这位姑娘归我,你赢了就归你,怎么样?”
胖公子侧目半响,先是点点头,继而摇摇头,冷笑道:“阁下打的好算盘!你赢了她归你,输了归我,嘿嘿,她本来就是我买的,你倒是一点不吃亏啊!”
玉容一怔,摇了摇扇子,指着云儿笑道:“我输了她归你,这样总行了吧?”
“好!”胖公子瞧了瞧云儿,终于露出了笑容,同意。
“公子!这?”云儿大急,被玉容俏目一瞪,便闭了嘴。
胖公子哈哈一笑,命两个家奴将桌子收拾出一片来,掏出一副精致的骰子在手里搓了搓,满怀感情的欣赏一阵,才在嘴角撇出一丝笑:“请吧!谁点子大算谁赢。”
玉容把云儿推上前,道:“给你个自己决定命运的机会,你来掷吧!”她扭头背对着胖公子在云儿耳畔低低道:“你的内力该不错吧?”
云儿一怔,忙躬身道:“是,奴才谢主子!”
一把下来,胖公子果然输了,他垂头丧气不到三秒,耸肩“嗤”的一笑,爽快道:“好,愿赌服输,这丑丫头归你了!告辞!”
“爽快!公子好赌品!”玉容对他竖起大拇指。
胖公子从鼻孔里得意哼了一声,挥手扬长而去。
云儿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幸亏赢了,主子,刚才可吓坏奴婢了!”
玉容淡淡瞟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吓到的?就算输了,你跟着他出了门不会跑掉吗?凭你的武功应该不难吧?”
云儿顿时噎住,暗道主子的赌品实在不怎么样啊……她一摇头,忙打掉这个不该的念头,陪笑道:“主子英明!可是主子,您怎么知道他会赌啊?”
玉容喝了口酒,把玩着玲珑小巧的白瓷酒杯,笑道:“你没见他腰间挂着的荷包上绣的都是骰子吗?还别着一把赌徒们常用来辟邪的八卦阴阳镜!试问如此沉迷赌博之人,有人跟他赌他怎么会错过呢?真是好笑,越是这样的人估计平日里都是输怕了的!”
“主子好厉害!”云儿顿时豁然开朗,继而佩服万分。
同样豁然开朗的还有隔着屏风,坐在另一端的康熙、胤祉、胤禛、胤祥、胤祯等人。康熙突然心血来潮,带着几个儿子和随从便服游逛,恰好也在泰和酒楼歇脚,恰好比玉容先到一会,就在她的隔壁。本来他们听到玉容与云儿的声音,正打算叫她们过去,谁知那位姑娘就哭着逃了进去。康熙浓眉一挑,示意静观其变,胤禛心里暗暗叫苦,也只得忍了。
听着玉容在那厢笑嘻嘻拿人家逗着乐子,几人都暗暗好笑。当她一本正经问人家跟大淫贼西门庆有何关系时,胤禛身子一抖,抿着唇,紧绷的脸阴沉得吓人,胤祯终于一口茶喷了出来,胤祉低头吃茶差点把茶杯捏碎,胤祥则死死咬着嘴唇。随从们一个个看似神情淡漠仿佛充耳不闻,实则憋得身子僵直肩膀微抖。康熙手挡唇边轻轻咳了两声,瞟了胤禛一眼,心道:人都说老四宠着这个侧福晋,没料到竟到了一块看《金瓶梅》的地步了!他微微摇了摇头,仍想象不出老四跟媳妇共读西门淫贼的情景。
不过,康熙倒是冤枉了他的四儿子了,别说胤禛没有雪夜闭门读禁书的嗜好,就是有,也不会允许玉容同看。《水浒》横空出世之后,后世仿佛没有谁不知道西门大淫贼和小潘的,玉容信口捏来也不足为奇。
好不容易玉容打发走了西门大公子,胤禛稍稍松了口气,请求的望向康熙:“老爷子——”他必须赶紧把她逮过来,不然天才知道待会她还要不要胡说八道!
康熙还没表态,那厢被救女子已经磕下头去,恳恳切切感激涕零道:“小女子令儿谢公子救命之恩!请公子留下尊姓大名,小女子回去定给您立一道长生牌位日日供奉,祈祷神佛保佑公子长命百岁!”
玉容忽然玩心大起,故作惊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我赢回来的,我也不嫌弃你丑,怎么,你不打算跟我走吗?”
此言一出,不禁小令云儿怔住了,连康熙等也都愣住,康熙摆摆手,示意胤禛不要动。胤禛气得身子发软,眼角扫视,发现兄弟们都送过来同情万分的眼神。
“公子,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小令脸色大变,惊惧睁着眼,浑身颤抖起来。
玉容被她激烈的反应弄得很沮丧,心道我如此温润如玉斯文有礼翩翩佳公子愿意收留你,你竟然嫌弃我?我也不指望你立刻大羞暗送秋波,可是也不该是这副见了鬼的样子吧?“当然是跟我走了!放心吧,我们家家教很好,从不会胡乱责罚下人的!怎么?难道你宁愿继续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也不愿意跟我走?”
“公,公子……”小令颤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方咽了咽唾沫,“公子的好心小令感激不尽!只是,家父不幸命丧京城,小令正打算上京扶灵回乡,求公子行个方便!小令发誓,此事一了,必定投身公子府中,一生一世伺候公子!”
“这倒巧了——”云儿被小令一席哀哀欲绝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忙开口安慰,刚说了一半被玉容打断了。
“原来是这样!你真是个孝女!我在北京亲戚家住了大半年,对北京城倒也熟悉,但不知你爹灵枢停在哪座庙里?说不定我可以帮帮你!”
“小令不敢再劳烦公子,就此别过,请公子告知府邸住址,来日小令必定登门实践诺言。”小令磕了个头,转换了话题。
玉容轻轻一笑,盯着她细细打量,看得她不自然垂下脸去,忽然下颔轻抬,蛮横道:“你孝顺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不需要卖你这个面子!云儿,把她带走,咱们回去!”
云儿与小令同时“啊”的一声,错愕的望着她。
“主子……”云儿脚下动了动,迟疑的望着玉容。同时,小令却冷不防向门口冲去,玉容手一抬,一把扣住她手臂,笑道:“你这是做什么?不打招呼就要走?好歹我也算你的主子吧!”
令儿脸色惨白,咬着嘴唇不说话,却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两行清泪恰如断珠滚滚而落。她眼中的情绪很复杂,心酸、凄苦、悲愤、羞恨、绝望、望天无力……看得玉容情不自禁心里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