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呆呆的怔住了,仿佛在凝神苦思。眼角一瞟,身子一震暂收心神,轻轻抚了抚她的背,紧张道:“怎么?又不舒服了吗?”
“我,我只是有些头晕,有些……心慌气短。”玉容不敢正视他,有些慌乱羞愧道。
胤禛急道:“你还好意思说昨儿醉成那样——”见玉容又似瞪非瞪、似嗔非嗔瞅着他便又闭嘴,道:“朕扶你回寝殿,再躺一会吧”
玉容自觉说错了话,面对他情不自禁短了气势,不再争辩,胡乱点点头,道:“恩”
胤禛正要扶着她去,苏培盛却双手逼在身前,躬身进来,垂首道:“万岁爷,怡亲王爷求见……”
“朕差点给忘了”胤禛猛然记起约了允祥要谈事,口内说着,目光却迟疑的转向玉容。
玉容笑了笑,道:“你约了十三爷有事商谈便去吧,我自己回寝殿歇一歇就好我没事”
胤禛嘴里嗯着,手中却没放松,想了想,道:“还是朕送你回去吧苏培盛,叫老十三在乾清宫等等——不,还是传他来养心殿罢,叫他在西暖阁等等朕马上就来。”
玉容低低道:“偏是你麻烦”
胤禛揽着她的肩,一手握着她的手,道:“朕不放心。”说着语气突然凝重端严起来,轻轻道:“容儿,别再生气了看到你生气,朕心里痛。你放心,朕答应过生生世世陪着你,绝不会食言”
玉容双眸蓦然一亮,怔怔的望着他,嘴动了动,虽然没说什么,目光却渐渐柔和了下来。胤禛安置好她,出了寝殿,背着手仰头轻轻舒了口气,呆呆想着什么,好一会才回复神色,稳稳大步往前殿西暖阁去。
允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了胤禛请过安后,尚未缓一缓,便连珠炮似的滔滔不绝的说着,末了请示了句:“皇上以为如何?”半响不见回应,允祥诧异了,不觉抬眼望去,只见胤禛坐在上边,双眼迷惘,眼珠子定定的望着前方发着呆,一副神思不定的模样,允祥心中“咯噔”一下,轻轻道:“皇上?”
还是没反应。
“皇上”允祥不得不提高了声音。
“啊说到哪了?”胤禛总算回了神,却有些掩饰的端起茶碗。
允祥以为胤禛是沉浸在年皇贵妃之死的悲痛懊悔中——对于年氏的遭遇他亦略闻。悄悄投过去同情一瞥,轻轻道:“皇上,龙体要紧,还请皇上节哀顺变”
“嗯?”胤禛挑了挑眉,随即释然。他知道允祥误会了。不过,他并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口内却不觉感慨叹息般缓缓问道:“老十三,你说,如果当初登上皇位的不是朕,咱们如今,会怎样?”
“皇上?”允祥吃惊的睁大了眼,心突突的跳着,实不明白胤禛到底是什么意思。眼珠子没注意的转了转,迟疑道:“皇上您这是……是……”
“如果朕当初不争这把椅子,你说,是不是会比现在快活得多?”胤禛怔怔望着前方。
“臣弟不知道,”允祥愣了半响,字斟句酌试探着道:“臣弟只知道,如果今日登上皇位的不是皇上,只怕臣弟此生也无法回到大清了”
胤禛顿时一震,默默无语。如果他当不了皇帝,那么皇位便逃不出八爷党的手心,到时候,何止允祥回不了大清,就是他的命运,也难说的紧。想到生杀大权尽掌握在他人之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会是何等滋味,他的心便又消退了那般念头。可是想到玉容那期盼的眼神和容颜,他又有些心动。
“朕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唉,其实那样也好,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也不用操这么多心、背这么多骂名了”一幕幕难堪难为的家事国事在脑海中闪过,他突然便有些意兴阑珊。又想象着与玉容携手踏遍千山万水,赏尽人间美景,赏春花,看秋月,听夜雨,那是何等的齐人之福他不觉越想越痴,怦然心动。
允祥却吓了一跳,悄悄觑了胤禛一眼,暗道:皇上这是怎么了?难道因为年贵妃之死受了刺激?不行得想个法子,不能让他这么消沉下去
允祥顿时感到肩上的责任,下意识挺了挺身,脸色由先前的狐疑变得庄重肃穆,他舔了舔唇,正色道:“皇上身系社稷,当以天下为重,以我大清万代基业为重,怎么会有那么荒诞的想法?皇阿玛将这千斤重担交给皇上,必定也希望皇上励精图治,兴利除弊,再创大清盛世,皇上,您可不能胡思乱想啊再说了,皇上问心无愧,所作所为无不利于民生社稷,千秋万载之后自有公道,宵小之辈胡言乱语,皇上何必放在心上”
胤禛哂然一笑,道:“朕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十三弟,你才是不要胡思乱想”
允祥心想皇上你刚才都灵魂出窍了还说随口说说?不过他知道自家四哥向来要面子,自不会去揭穿他,忙道:“是,是臣弟多心了,如此,实乃我大清之福”允祥见胤禛懒懒的无心无绪,略劝了几句,便告辞了。胤禛也不留他,随手翻了翻眼前的折子,便点头道:“这样也好,你先回去吧,这事明日再议”
与此同时,玉容怔怔的躺在床上发呆,翻来覆去,思潮起伏,为说错了话,心里好生难为情。
胤禛自觉辜负了她的想法,也有些不自然。踏进殿来,脚下不觉便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与她搭话。两人都悄悄的用眼角瞟向对方,目光不经意碰在一起,俱是一怔,不好躲闪,便都掩饰的笑了笑。
“皇上议事怎么这么快?”玉容讪讪笑道。
胤禛心一松,便笑着上前坐在床沿,伸手揽着她的肩头,笑道:“也没什么大事,明儿再议也不迟容儿好些了吗?还难不难受?”
玉容乖乖的依偎在他的胸前,柔柔道:“已经好了,皇上。”
胤禛低低嗯了一声,一时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各自搜肠刮肚,想要好言抚慰对方,让对方不要在意自己方才的话。谁知一样的心思,连念头也转得一样的速度,二人不约而同抬眼凝视对方,同时开口,俱是一怔,又同时刹住了。
“容儿,先听朕说,好不好?”胤禛生怕她旧话重提自己一时无言以答便忙抢着说,玉容因为心怀内疚,出乎意料的竟没有要和他抢,笑了一笑,道:“那好吧”
“容儿,”胤禛揽着她肩头的手紧了紧,诚诚挚挚道:“容儿,朕虽然不能答应带着你离开皇宫、踏遍河山,但朕定会好好爱你宠你,再不叫你受一点委屈,容儿,不要再生那些叫朕害怕得念头,好么?大清的江山不能没有朕,朕却不能没有你”
“好,我听你的”胤禛紧张的盯着玉容,却不料她答应的十分干脆,她轻轻笑道:“你不离开,我当然不走,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我回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你,为何你总不信呢
胤禛大喜,握着她的手笑道:“你武功那么厉害,又那么聪明,性子又拗,朕能不担心吗不过,你既这么说,朕以后便可大大放下心了”
玉容怔怔的望着他,有些痴了。她从来没想过当年那一走会在他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阴影,他既对她的离去如此刻骨铭心,可见他对她的爱又是何等刻骨铭心他待她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怨好气好计较的?玉容心中如雷轰电掣般,感念万分,将这两天一场闲气早抛到了九霄云外,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忙垂眸扭过脸去,心头却甚是甜蜜,浮起心中暖暖的感动与温馨。
“皇上,容儿说过,永远陪着你……”玉容双颊泛着光彩,眼眸温情似水,眼角眉梢皆是浓浓、甜甜的笑意。
“嗯,”胤禛大是满意,将她的手放到唇畔吻了吻,笑道:“对了,你方才要对朕说什么来着?”
“啊?没,没什么了”玉容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忙笑道。她刚才还能说什么?她是想道歉,是想告诉他,自己说那些要他放弃皇位、放弃抱负的话不过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让他不要在意。不过既然她已经先表明心迹了,她没那么傻还把那些话说出来
“唔?真的没有?”胤禛很是怀疑盯了她一眼,这可不像她的风格,话到一半又生生吞进去的。
“不过没话找话的闲话罢了,皇上偏要究根问底”玉容耍起赖来。胤禛对她如此最没办法,只好一笑置之作罢。
胤禛原本打算带着玉容与后宫诸人去圆明园过中秋,无奈偏偏摊上年皇贵妃的丧事,不宜再大张旗鼓的移驾游玩,便只好作罢。他原本还担心玉容不痛快,谁知她却没说什么,连一句娇嗔的埋怨也没有。胤禛深知她是喜好游玩之人,谁想好不容易带她下一趟江南到一半又折道回宫,预备入圆明园游玩避暑又因丧事不宜移动,反而觉得愧疚,中秋之夜御花园家宴时,胤禛便不肯再冷落了她,不理会皇后苦谏,定要带她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