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玉容便在内书院住了下来,每日里只在房中等着胤禛,最多只能在内书院阶下小院中转转,望着那两棵浓密的石榴树和一片兰草发呆。
第二日胤禛从忘月居取来那张她当年留下的信笺,捻着那微微泛黄的信笺向她温柔道:“容儿,爷要你亲手把它烧了,把从前的一切不愉快统统忘记,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玉容心头一热,顿时百味齐集心头,道:“爷,你,你一直留着它?”
胤禛叹道:“虽然爷不愿意看到这张信笺,可这是你留给爷的,爷怎么忍心…..唉!容儿,烧了它吧,烧了它也是有始有终,爷心里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了!”
凝视着他隐含痛楚的目光,玉容鼻中酸涩,接了过来,将那张信笺慢慢折成长条,向灯上一递,看着它渐渐被橘黄的火焰吞噬,抛入香炉中,霎时燃烧干净,只余一片苍黑灰迹。“爷,容儿再也不离开你,一时一刻也不离开,我,我要把从前的时光统统补回来!”玉容搂着他的脖子,含情脉脉注视着他。
胤禛唇边漾起越来越大的笑容,他轻轻捧着她的脸温柔的吻着她柔润朱唇、吻着她的耳垂,低低道:“好,咱们一块把从前的时光补回来!容儿,你回来了爷才觉得自己再活过来一般,容儿……”胤禛轻轻的、仔仔细细一点一点的抚摸着她的脸,轻叹道:“爷老了,容儿还是那么年轻,肌肤白嫩细腻犹如当年!”
玉容怔怔望着他,双颊瘦削略有松弛,唇上鼻前长出了一溜胡子,眼角的鱼尾纹也深刻了,双鬓的头发更是隐显灰白,只一双眸子愈加黑亮而深沉,锐利的锋芒尽收沉沉潭底。玉容心中不觉凄凉,她忽然想到,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眼眶一红,差点堕下泪来。
胤禛反而笑了,爱怜的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故意道:“容儿为何不做声,难道是嫌爷老了吗?”
“不!容儿从来不嫌弃爷,也不许爷嫌弃容儿!容儿一辈子都要陪着爷!”她埋头在他怀中,泪水不知不觉溢出眼眶,忙悄悄拭了拭。
“好,容儿一辈子都要陪着爷,不许耍赖!”胤禛笑着,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与她相偎相拥,彼此的气息交织着、渗透着,心间,是久违的踏实与温馨、甜蜜。
过了几日,玉容忽然想起玉珊,便从胤禛暗壁中摸出了他的令牌收在身上,又命李忠找来一套太监衣裳,趁着大中午人人午睡的时辰,假借送东西,遮遮掩掩的来到了小山所居清梦斋。
站在门口四顾,隔壁便是弘历、弘昼住的墨韵堂,东南方不过二三十步距离槐树遮掩后边是耿氏所居怡心院,玉容不由暗自点头,胤禛如此安排,实在是最好不过!一来方便照顾弘历兄弟,二来与耿氏恰成犄角,方便相互照应,三来跟其他姬妾离得远,也可防着她们做手脚。
玉容抬头望了望院前匾额上“清梦斋”三个大字,一颗心忍不住怦怦直跳,有些期盼又有些犹疑。多年未见,彼此相对会是怎样一副情景,她不忍也不敢去想。举起的手几度凝滞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阻了一般,就是往前伸不出去!怔了半响,终于徒然提气,拉起门上铜环,轻轻叩了几下。
“吱呀”一声响,门打开了,一个梳着小小两把头,穿着淡蓝长袍、月白裙子的丫环探出头来。见门外是一陌张生脸孔,那丫环明显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玉容一眼,小声道:“你有什么事吗?我们主子在午歇呢!”
玉容顿生恍然若梦的感慨:钮祜禄侧福晋已经不是她的小丫环了,也是一府的主子了!而她自己,反而弄了个不尴不尬、不可见光的身份。她自嘲轻笑,瞅了那丫环一眼,淡淡道:“我找你主子有要事,先让我进去再说吧!”她颐指气使的眼神和不容反抗的语气令小丫头一呆,情不自禁闪过一旁,眼睁睁看着她从从容容径自往屋里走去。
玉容轻挑帘陇弯身进去,小小的花厅布置的十分简朴,一色的乌木家具沿墙靠壁,摆设亦是平常,一道琥珀色的透明轻纱自顶垂下隔开花厅,纱后靠着月洞窗户是一张竹制长榻。此时,轻纱微动,竹帘低垂,玉珊一身湖绿衣衫,正侧身躺在竹榻上合目而眠,身上齐胸盖着象牙色绣花袷纱薄被。
玉容眼眶没来由一红,轻轻撩起轻纱,慢慢走了过去。
“公公,公公,使不得,使不得啊!”小丫头仿佛如梦初醒回过神来,顾不得打扰不打扰主子休息,一叠声叫着奔了进来,略带责备忙道:“公公,你也是府上的人,如何不晓规矩!我们侧福晋在午歇,你就这么闯了进来,王爷怪罪下来,连我也有不是!凭你再要紧的事,还是出去候着吧!等主子醒来,我自会替你回禀!”
玉容只是微笑,淡淡瞟了她一眼,并不言语,却也不动。
“怎么了?百合?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说话间玉珊已经醒来,轻轻翻身坐了起来。双眸轻展,目光在触到玉容的一刹那瞳孔骤然放大。她浑身触电般震了一下,微张着嘴,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立刻就呆掉了!
玉珊屏住呼吸,瞪大着眼,一动不动直愣愣盯着玉容,震惊得不知如何反应!玉容亦怔怔回望着她,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眼中盈盈似有泪光。
“百合,你、你先出去。”玉珊到底经了几年风雨,不再是从前那个心思单纯的小丫环,勉强回神,便瞟了百合一眼,神色自若吩咐道。
“是!”百合垂眸应声退出,虽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也深知主子的事情不懂的也千万不可乱问的道理。
眼瞅着百合退出前厅,玉珊扑着跪倒在玉容跟前,伏地低泣道:“小姐,主子……您回来了,真的是您回来了吗……主子!奴婢,奴婢,”
玉容忙一把搀着她的胳膊,柔声笑道:“傻丫头,快,快起来,这如何使得!”
“您是奴婢的主子,这如何不使得!小姐,奴婢好欢喜,好欢喜……真的,是您回来了!”玉珊不肯起身,抬起汪汪泪眼,激动得又是伤心又是欢喜,脸色微微泛红,一时喉头打结,不知该怎么表达心底的激荡和意外才好。
玉容紧紧握着她的手,眨着湿润的眼笑道:“小山,你要是再不起来叫人看见了,你替我作祸呢!”
玉珊一呆,这才顺势起身,如从前般扶了玉容坐下,又去亲自奉茶,玉容见她如此,也只得依了她。
“你也坐下吧!小山,如今你是王爷的侧福晋,仅此一次,以后都不许这样待我了,知道吗?”
玉珊垂眸道:“是,奴婢听主子的!”她心底暗暗难过,向玉容愧疚道:“主子,奴婢对不住您!弘历,不,小阿哥,奴婢抢了您的小阿哥,抢了您的位置……”
玉容忙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忙打断她道:“快别这么说!说起来,倒是委屈了你了,是我害了你这辈子都不能再嫁人,小山,对不起!”
“主子,您别这么说!”玉珊用力摇了摇头,黑亮的眸子注视着玉容,坚决而诚恳道:“老爷救了奴婢一家子,奴婢打小跟着主子,主子待奴婢如姊妹,奴婢只想着伺候主子一辈子,从来没想过要嫁人!主子,自打主子走了之后,奴婢恨不得也跑了出去找主子,可奴婢想起主子交代要好好照顾小阿哥,这才留了下来。主子,这些年您去哪了,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还能去哪,”玉容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听见百合隔着门向内高声叫道:“主子,年侧福晋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