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的心中只有痛,翻天彻地的痛,五脏六腑仿佛揉搓在了一起,浑身起了一种奇怪的麻痒的战栗。让她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不知身在何处,就那么怔怔的,默默的,一眨不眨望着那一对亲亲密密的璧人。耳畔起了杂闹的喧哗,那喧哗也是轻飘飘的不真切,仿佛在慢慢的往上升,往上升,不断扩大,飘飘浮浮,将她包围,像一个轻而浮的梦。
直至门前,胤禛漫不经心的目光才猛然发现玉容亦俏立其间,脑子里“轰”的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坍塌。她那种漠不关心、置身事外的冷淡神色令他浑身一震,心莫名就痛起来,愣愣的望着她,脚下犹如生了根,一动不动,动了动唇,急切意外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年氏扯着他的胳膊,娇滴滴道:“爷,快进去吧!”
胤禛不着痕迹甩开了她的手,走进屋去,与那拉氏一左一右坐在当中榻上,早有嬷嬷拿来垫子放在地上,年氏便跪了下去,磕了两个头,从丫环捧着的茶盘上拿了茶碗垂头高举过顶,奉与胤禛。胤禛的目光只在玉容身上,心乱如麻,正在寻思为何她会突然回来,回来了为何又是这般神色,她知道了什么?怎么知道的?她心里怎么想?该怎么跟她解释?哪里理会到其他!
诸女见年氏高举茶碗的手尴尬僵在那里,脸上又红又白,心里均暗暗解气,嘴角翘起讥讽的笑。倒是那拉氏看不过去,举起手帕挡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笑道:“爷,年妹妹在与您献茶呢!”
胤禛一愣,回过神来,有些不耐烦接过茶碗,只在唇边轻轻一碰,随即放在几上,道:“行了!爷府上规矩大,往后好好听福晋的教导,不可错了方寸,知道么?”
年氏嫣然一笑,媚眼如丝,娇声道:“奴婢省得,奴婢自会安守本分,好好伺候爷和福晋!”胤禛不置可否含糊嗯了一声,听得那“伺候”两字,诸女早又心底泛酸,连玉容也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随后,年氏又给那拉氏磕头奉茶,那拉氏温婉一笑,道:“行了,起来吧!以后就都是姐妹了!”说着又一一替她引见众人,年氏俏丽若三春桃花,一一见礼,只是在见玉容时,秀眉飞扬,灵动的眼眸不着痕迹溜过她周身,浅浅一笑,道:“听说容姐姐怀了身孕,妹妹在这恭喜姐姐了!”
玉容对胤禛已然心灰意冷,哪里还去理会她那些假惺惺的话语,只是这“身孕”两字此时听来格外刺耳刺心!她是个好强的人,不肯露出半点痕迹,当下淡淡一笑,道:“姐姐在这也要恭喜妹妹呢,昨儿来不及回,没喝到妹妹的喜酒!”鼻子一酸,眼眶也湿润了,生生忍住汹涌的情绪。
玉容依旧笑着,没有丝毫的不悦,忽然触到手腕上的冰玉镯子,那是当初大难不死,胤禛亲自珍而重之套在她腕上的。心底更加酸痛,一咬牙,轻轻抬手褪下玉镯,顺势拉起年氏嫩如荷藕的纤纤素手,将镯子套入她腕上,笑得如同三月里最温润和煦的春风,道:“姐姐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这个镯子是心爱之物,送给妹妹当做见面礼吧!”
胤禛脸色大变,忍不住身子一颤,紧紧捏着的拳青筋暴起,骨节泛着青白,他悄没声息叹了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那拉氏却是心头泛酸,这个镯子旁人不识,她是知道的!那是先皇后的遗物,胤禛最看重的东西!
年佳仪俏然一笑,抬起水葱似的雪白手腕细细端详,那镯子水润莹然,似冰如玉,通透澄净,中间一点如豆殷红,小巧可爱,套在腕上,贴着肌肤,凉丝丝的十分舒服。她不由啧啧笑赞:“姐姐真是大方,这么稀罕的东西,妹妹怎么担当得起!妹妹给姐姐备下的礼物,倒真有点拿不出手了!”
玉容“扑哧”一笑,道:“送礼物看的是心意!若是心意不在了,再贵重再稀罕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妹妹,你也不必操心,上次那百香酒,我倒喜欢的很,你若有,再送我两坛子就好了!”
“有有,既是姐姐这么说了,妹妹回头便叫人送过去!”年氏忙笑道。
胤禛被玉容的举动言语搅得心头发闷,一肚子懊恼无可发泄,忍不住拳头轻轻捶在几上,蹙着眉烦躁不安。他一撩袍子起身道:“你们先聊着,爷还有些事要办!”眼光却忍不住的溜向玉容,见她眼角也不斜,置若罔闻,忍不住对小山道:“你主子什么时辰回来的?还不快扶她回去休息,小心别叫她累着了!”
那拉氏也忙笑道:“爷说的是,这倒是我疏忽了!容妹妹,快回去歇着吧,你有身子的人可经不起累啊!”
玉容并不拒绝,向那拉氏笑道:“姐姐一说,妹妹还真有些乏了!”说着以手覆额,轻轻蹙了蹙眉,笑道:“姐姐,妹妹身子有些发软,姐姐这的奴才若是得闲,能否送送妹妹回去?”
胤禛不等那拉氏答话,忙大步跨到她身边坐下,揽着她腰身柔声讨好道:“何必还要那么麻烦,爷送你回去也是一样!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紧?来人,快传太医!”
玉容原意摆明了不肯与胤禛同路,才特意请求那拉氏派人相送,哪知一不留神反倒给了胤禛空子钻。看着他厚着脸皮近身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如从前般软语温存,她心中厌恶已极,又气又恼,毫不犹豫拨开他的手,侧身一旁顺势福了一福,低眉顺眼道:“奴婢不敢劳烦王爷,更不敢耽误了王爷的正事,王爷请自便!”
一时间,偌大的厅堂中鸦雀无声,空气骤然凝固了。众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谁也料不到容侧福晋竟会当着这么多人毫不领情拂了王爷的面子,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也有个别伶俐的,暗暗祈祷菩萨保佑千万不要殃及池鱼被王爷迁怒了!
胤禛顿时身子一僵,手尴尬得不知怎么收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难看。他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她,面无表情,良久,轻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屋里诸人不约而同轻轻舒了口气,空气又重新流动。那拉氏看她的眼光有些复杂,到底温言笑道:“有身子的人难免心浮气躁些!妹妹啊,往后可别这样了,对胎儿不好!小萍,小青,你们帮忙送容侧福晋回去,路上小心些!妹妹回去好生歇着,等会太医来了我再差人带过去!”
玉容心里莫名的烦躁沮丧,沉闷的要命,她勉强微笑道:“有劳姐姐了!”本想说不要太医,只是懒得再开口,也就不再说话,由小山等扶着去了。蓦地,感觉到身后徒然升起一道凌厉的目光,下意识扭头,只见年氏慌乱的垂下眼眸,若无其事抚弄着水葱似的长指甲,她心中了然,只是觉得讽刺可笑,心头灌了铅一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