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晗淡淡的看着安平公主,她真是仿佛和安平公主天生不合,不论是从前霍晗还是如今许晗。
她四平八稳地回道,“公主,请恕小王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倘若别的事情还好,这件不能。”
说完,她朝安平公主拱拱手,然后整了整衣袍,对后头的兵士道,“先去陛下的养心殿,你们拿好手中的图纸,按照刚才的分配,一间宫殿一间宫殿的巡查,不得有误。”
她没再看安平公主,顾自朝前而去。
她愿意在安平公主面前称微臣,那不过是给她几分金枝玉叶的颜面。
既然安平公主不需要这脸面,那她又何必白白的给出去。
按照品级来说,她是超一品亲王,品级比安平公主的品级要高。
按照职务来说,她是前朝臣子,安平公主是后宫女眷,后宫不得干政,她何须听从安平公主的分配?
她和下头的兵士说先去陛下的养心殿,就是说给安平公主听的。
这天下谁最大,最尊贵?当然是陛下了。
那么,他们当然是要先去巡查陛下的宫殿才是。
安平公主气的手发抖,这……这……这个……小人,她明明是金枝玉叶,却被一个臣子屡屡藐视!
她在许晗身后冷笑道,
“看你得意到何时!”
说罢,转身离去。
当天夜里,许晗就宿在宫里轮值房里,实在是宫内殿宇太多,如果不抓紧时间,三日内根本查不完。
这一夜,许晗睡的十分不安稳,白日走了许多路,累的很,她以为会睡的很好,没曾想,刚躺下就开始做噩梦。
她仿佛一直在拼命往前跑,她的周身都是浓雾,看不清前路也看不到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
她想起当时带着宓儿艰难度过的那三年。
她想强迫自己停下来,不想刚一停下来,就有冰冷的刀锋从自己的脸颊边上擦过去。她只能继续朝前跑去。
跑着跑着,她竟然发现自己的头颅从脖子上分开了,她下意识的想用手去接,不想头颅的面孔快速变换,一会是父兄,一会是七叔,最后竟变成了萧徴的面孔。
她心头一惊,想要去拽紧,谁曾想抓了空,她摔倒在地上。
许晗一痛,惊醒过来。
“不……”
然后一个不该出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晗晗,你做噩梦了……”
许晗顿时毛骨悚然,抄起枕下的短剑就要刺过去。
对方仿佛有感知一般,挡住了她的剑,
“你想谋杀亲夫吗?”
许晗看清楚抓住她手的人时,顿时吃惊的手一抽,然后坐正身子。
“阿徴,你怎么在这里?”她皱皱眉,疑惑的道,同时将短剑放回枕头底下。
这是宫里侍卫歇息用的轮值房,从前她是跟那些人一间,升了职后,就变成单独一间了。
也幸好是这样,否则那些人看到萧徴出现,还不围殴他。
见萧徴没回答,她动了动身子,撩起帐子准备下地,没想到竟被人给拉住了。
就见萧徴直接往床头一趟,准备把她也往里头拉下一起躺着。
许晗愣了下,低声地道,
“这是宫里,你是怎么在这里的?你可别任性。”
她知道他是不爱住在宫中的,而且,这个时候了,他到处乱跑,万一被当成刺客怎么办?
萧徴躺了一会,在许晗戳了他三次,磨牙准备将他踹下床的时候,终于说话了。
他先是腾出手来,攥了攥她的手,将一个东西放到她的掌心。
“升职了,要奖励的。”
他声音缓慢,带着些许低哑。
许晗捏了捏手心的东西,有些恍惚。
这个规矩,是从前霍家留下的。
无论男女,无论是战场还是内宅,如果事情做的好了,都会有奖励。
她也被奖励过,从最开始的帐前传令小兵升职到去清点后勤杂物的时候,父亲就把他当年穿过的盔甲让人改了改,奖励给她。
那一次奖励,就是在白帝谷一仗前夕。
后来,再也没收到过这样的奖励。
她很快回过神来,攥紧了手,道,“傻子,你冒这样大的危险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奖励?”
“白天过来也不迟呀。”
她还是担心萧徴等下该怎么办。
萧徴低低的笑了一声,然后动作迅猛地将许晗扑倒在床上,然后牢牢地禁锢了她的四肢。
许晗抬眼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道,“你少耍赖皮,快点出去,等下被人发现了,你怎么解释?”
萧徴蹭了蹭许晗的脖子,温热的气息扫过许晗敏感的脖子,让她忍不住颤了颤。
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原本想要放手的萧徴又紧了紧手,往许晗的脖子上吹气。
许晗身子僵硬,心跳却是一下比一下快,为了压下那快要蹦出来的心跳,她压低声音狂吼一通,
“你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这是皇宫啊,你被别人当成刺客怎么办?”
原本正玩的开心的萧徴,忽然有点小紧张,原本是先给晗晗一个惊喜的,没曾想成了惊吓,看来晗晗是真生气了。
他脑子转的飞快,决定先发制人,
“知道你在宫里留宿,我就和下头的人换了,也是今日当值,没人会当我是刺客。“
“还有,我有两日没见到你了,想你了呀……”
许晗愣了下,抬眼看向萧徴。
外头的廊下的光照进来,室内有一丝的光亮,正好映照出萧徴那完美的脸,许晗看不清楚他的眼睛,但被他的目光看的心悸,没办法将他去推开。
“我知道了……”许晗轻声道,“现在见到了,你快走呀……”
虽说晚上不用换班,但是其他屋子有轮值的人来来回回的,万一发现他怎么办?
萧徴看了她一会,然后笑了笑,“知道了,就走。”
说完,放开她,起身下床,一边穿靴子一边说道,
“你升职了,总要请于东平他们吃饭的,还有你们金吾卫的将领,这事情我来安排,我让七星楼整个楼都空出来。”
“明天白天你想想名单,人员多少你来定,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帮你张罗。”
额?他帮着张罗?
这样的事情不是内务吗?母亲那边已经说了要宴请。
她有些疑惑的蹙了蹙眉头,不过还是稳住心神道,
“你帮我张罗,拿什么名目张罗?咱们俩也没什么亲戚关系。”
萧徴起身睨了她一眼,“那你想谁帮你张罗?就这么决定了,你把名单想好了,到时候交给我。”
许晗翻来覆去的没想好反驳他的话,反正她已经是绕不过他了。
不过,她最后憋了一句出来,
“你张罗就你张罗,只是在外头你可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再发生了。
萧徴眼眸微眯,忽然凑到她的面前,“那不是动手动脚,那是我的告白。”
“难道说我们什么也不做,难道就清白了?”
这简直就是歪理!
私下里两人什么关系当然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人前太过亲密总是被人诟病,她是无所谓的,反正也不能娶妻。
可他上头还有好几重长辈呢,再加上他这一房就剩他一个了,淑阳长公主能不着紧?
许晗一把拍在他的脸上,道,
“你说你也不是无所事事的人,怎么就不能务点正业了?”
她没想到的事情,他都想到了,然后还办的妥妥的。
萧徴又凑了过来,桃花眼里波光潋滟,“谁说我不务正业了。”
“你就是我的正业。”
许晗,“……”
萧徴说走并未走,而是深深吸了口气,忽然道,“晗晗,我觉得霍家兴许还有人活着。”
仿佛如一道惊雷炸在许晗的头上,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徴,突然抓住萧徴的手腕。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至于萧徴感觉到了疼痛。
萧徴低头看了一眼牢牢扣住自己手腕的手,回头道,
“你还记得那个设计让我跌入湖底的黑衣杀手吗?”
许晗点了点头,她怎么会不记得?她前些时候还见到他了。
想到他能认出霍家的功法,还有出现在霍家的废宅里,许晗心头一沉,难道说他是霍家的人?
否则,他为何一再执拗的问自己和霍家的关系。
“你把他认成了谁?”许晗深吸了两口气才稍微平静了些,问道。
萧徴看着许晗的脸色,有些犹豫,“七叔……”
许晗闻言不由得一怔,“你说七叔?”
萧徴点了点头。
许晗沉思了会,勉强笑了笑,
“我也见过他,更和他交过手,可他身上并没有任何七叔的影子,你会不会认错了?”
七叔的尸体和父兄还有其他人的石头都是她背回来的,怎么会活着?
而且,就算他活着,怎么不回来找她?又怎么会去做一个杀手?
秦楼的杀手,行事狠辣恶毒,毫无人性,许晗可谓是深恶痛绝。
她无法想象谪仙一般,风光霁月性情温和的七叔会与那一群亡命之徒为伍。
萧徴对许晗温声道,
“我已经让人留意他了,若真是他,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他顿了顿,道,
“晗晗,当初霍伯伯他们的尸体虽然是你背回来的,但是,其他人的尸体都很好辨认,可唯独七叔,你不也是凭借着他身上的盔甲,还有身形才辨认出来的吗?”
许晗听得手心冒汗!
当时七叔的尸体时最后一个找到的,上半身从头开始到腰间被砍去一半,另外一半面目也受到损伤。
确实是按照身上的盔甲,还有他手中握着的长枪才确认是七叔的。
这些并不是她认出七叔的缘故,还是因为七叔的手上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伤疤,而那具尸体上是有那个伤疤的。
可是现在,萧徴说,七叔有可能活着,还是那个屡次对自己下手的人。
许晗有些接受不了。
萧徴也知道这个消息对许晗来说太过刺激,但早知道比晚知道的好。
最近那个叫‘云峰’的杀手就在京城,万一他再对晗晗下手,到时晗晗也有个应对。
他不知道的是,许晗和云峰在特殊的地方已经见过面了。
许晗没有纠结多久,如果真的是七叔活着,不管他变成什么样,还是她的七叔啊。
七叔还活着,这个认知让许晗心头一阵激荡。
霍家虽还有宓儿在,将来如果她真的能为霍家平反,她不想宓儿去承担霍家的重担。
但知道七叔还活着,那种感觉就不一样了。
这让她感觉自己不是在黑暗中孤独前行。
还有一个人,将来能够撑起霍家的天。
她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对萧徴说道,
“宓儿在你那里怎么样?我回京这么长时间都还没去看她,明日,去看她好不好?”
萧徴顿了下,终于是点了点头。
“明日下衙后,我带你去见她。”
沉静在霍家还有人活着喜悦中的许晗,没发现萧徴说到带她去见宓儿的时候眸光有些闪动。
萧徴这下是终于要走了,他站在床边,对许晗微笑道,
“天还未亮,你继续睡会,这几日你辛苦了。”
许晗点点头,目送着他从后窗跳了出去。
说要睡,其实哪里睡得着呢。
就这样,许晗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带着人一间间的巡查宫室,到了下晌下衙后,本应该休沐的,但上头只限定三日,于是她只是吩咐下头的兵士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她会进宫来。
然后回了轮值房,换了衣裳,去宫外等着同样下衙的萧徴,与他去见宓儿。
萧徴把宓儿安置在城南的一栋宅子里,他们的马车从侧门进去后停了下来。
宅子很大,种满了海棠花,很空旷,没什么人气,不过许晗却觉得亲切,因为这里很熟悉,这是当初她和宓儿住过的宅子。
原来被萧徴买了下来,这个宅子当时她是租的,后来要避开追杀,住了一段时间,就搬走了。
如今再看,里头的一草一木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从月洞门进去,穿过廊檐,有一根廊柱上,还留着当年宓儿顽皮时刻下的痕迹。
过了廊檐就看到一片水塘,里头种植的睡莲如今枯萎着,别有池塘枯荷的意味。
萧徴一直陪在许晗的身边,许晗停下来他也停下来,许晗沉默不语,他也没说话。
许晗走的并不快,大约是知道宓儿就在前面,所以她忽然不那么急切了,走走停停,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萧徴轻轻的握着她的手,许晗侧过头看萧徴,眼神带着疑惑。
“晗晗,进去吧,我保证那是宓儿,是你要找的宓儿。”萧徴温声道。
许晗一路沉默,她走走停停,其实不过是近乡情怯,更怕的是,那不是宓儿。
其实她也知道萧徴必定不会认错人的,只是时过多年,早就不一样了,就连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去见宓儿。
不等许晗再拖延,萧徴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一刻不停,去了从前宓儿住的院子,一座两层小楼。
地方不大,但是环境很好。
许晗沉默的跟在萧徴的身后,没有挣扎的随着他的步子前进,在他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许晗忽然拦住了他。
萧徴看了许晗一眼,然后放开她的手,让到一边。
许晗在门口站了一会,并没有推门,而是慢慢的走到了左边的窗边。
因着已经是冬日,冷风呼啸,为了透气,窗只留了一条缝隙。
虽只是一条缝隙,可还是能将里头的情形一览无余。
一个穿着靛青衣衫,盘着妇人发髻的丫鬟坐在窗边不远的小凳子上做着针线。
再过去的一张桌子边,坐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女,少女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旁拿着笔低头写着什么。
写写停停,有时候和边上的丫鬟说两句话。
从前抱着她腿撒娇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哪怕是坐着,也能看出她身量很长,穿着浅紫色的袄子,面容清秀,凤眸,红唇,身姿挺拔,透着一股英气,和当日在街上她碰到的那道身影重叠在一起。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许晗心疼,难过,庆幸,种种情绪在她心头翻滚。
她的双腿有些发软,她的眼眶忍不住发红。
她微微昂起头来,将那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
身后,萧徴轻轻的上前,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抚摸,无声的安慰她。
先发现他们的是背对着窗做针线的丫鬟,有冷风吹过,她起身要关窗,就看到外头的许晗和萧徴。
许晗这个时候也看清楚了这个丫鬟的面容,是红缨。
红缨看到许晗楞了愣,等看到她身后还站着萧徴回过神来,没有关窗,而是跑去将房门打开。
正在练字的宓儿也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门边,看到窗外有陌生人来,她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笔,然后淡淡的抬头看着萧徴和许晗。
一直到许晗和萧徴进了屋子,红缨恭恭敬敬的给萧徴行礼,“奴婢红缨见过世子爷。”
然后又看了眼许晗,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是福了福身,“见过这位爷。”
从始至终,宓儿都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弹。
许晗心头只觉得怪异,虽说幼年家中遭受变故,可她是霍家的星火,当年她在世的时候对宓儿也是多有教导,将当年母亲,婶娘她们教给自己的东西全都教导给宓儿了。
按理说,宓儿不至于如此的无礼。
就算不认识她,可萧徴她是认识的,而且萧徴从前也是带着宓儿玩过的,两人也算是熟悉的很,更何况,现在是萧徴救了宓儿。
现在她看到的宓儿虽然还是很沉默,可是却带上了戒备,还有敏感,更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活泼,通身都是不该有的沉静。
虽然宓儿没有站起身来行礼,但许晗看到这样沉默戒备的宓儿,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酸。
萧徴朝红缨点点头,声音温和地道,
“这是镇北小王爷,是我的生死朋友,无需多礼。”
红缨从前就认识萧徴,自然是知道他的脾气,有些惊讶萧徴竟然有一个生死朋友。
她看了看眼宓儿,然后走了过去,扶了宓儿一把,对许晗道,
“小王爷还请见谅,我们姑娘的腿脚有些不方便,所以不能及时行礼。”
腿脚不方便?
许晗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宓儿……宓儿何时腿脚不方便?
明明那次在大街上她见到的是行走自如的宓儿,否则她哪里会一下就不见踪影,让自己找不到。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一把推开搀扶着宓儿的红缨,慢慢蹲下身子,伸出手去……
“小王爷,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有别,你这是做什么……”红缨挡了上来,声音带着愤怒,质问许晗。
随后,又看向萧徴,
“世子,虽然你救了我们姑娘,我们很感激,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如果想让我们走,尽管说就是了。”
萧徴上前将手搭在许晗的肩头上,温声道,
“晗晗,你先起来,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许晗摇头,慢慢说?怎么慢慢说?
宓儿的腿脚为什么不好?怎么不好?是一时不好,还是以后都不好?
她有太多的疑问,她不想慢慢说,她只想自己去看清楚。
萧徴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何明明回京已经一段时间,他从来没和许晗提过让她来见宓儿的事情。
就是怕她这样。
所以,昨日他将霍七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她,这样最起码让她心里有一个缓冲,有一个寄托。
“晗晗,你这样会吓到宓儿的。”他蹲下身子,揽着许晗的肩头。 ωwш● тTk Λn● ¢o
许晗看着宓儿的脸,面无表情,嘿嘿的双眸直直地看着她。
许晗咬咬牙,站起了身来,没再去看宓儿的双脚。
她深深吸了口气,对萧徴道,
“好,我不看,那么,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宓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何你从来没告诉我宓儿身上发生的事情,为何她的腿脚会不方便。”
“到底是谁,将她伤成这样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急,到最后变得哽咽起来。
“萧徴,你说啊。”
萧徴没有说话,反倒是宓儿先开口了,
“你是谁?为何要凶萧哥哥?”
“我不喜欢你。”
“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