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雅扶着司梵走出浴室,年轻女人受惊似的回头,看见他们后脸色一白,“你、你们出来了啊?”
司梵眸光一敛,眼神犀利如刀锋,“他呢?”
“他……他出去了。”年轻女人打了个寒颤,“很快就回来。”
“是去打探口风了吧。”司梵淡淡一笑,“这样的男人你就愿意跟着,你不怕哪一天把你也给卖了?”
年轻女人脸色变了变,脱口而出,“你偷听我们说话?”
“需要偷听么?猜猜就成了。”男人不在意的淡笑,虽然受了不轻的伤,脸色甚至有些苍白,却依旧尊贵从容,仿若王者。
“那、那你们为什么还来这里?”
“我们当时一离开,他就会通风报信去了吧。”司梵瞥眼过去,神态淡漠而微带讽刺,“现在至少让我们休息会,不好么?”
这话一出,不仅那年轻女人一怔,连樊雅都一愣。
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喜欢赌博的疯子,也以为他跟那个胖子说那么多是存着笼络的心思,没想到他是连那人会有的举动都了然于心,一步一步,算的通透。
能成为‘骥’集团的首席,果然不是普通角色。
年轻女人咬了咬唇,“原来你们是想拖延时间……”眸光垂了垂,掩下一点悲哀,她看向樊雅,“他说是去打探口风了,去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你让我熬的汤已经帮你们熬好了,补血的,你们要不要……算了,我知道你们是不会喝的。我去给你们开门。”
樊雅突然道,“帮我们用保温罐装着吧,我们带走。”
年轻女人霍然回头,有些吃惊,随即反应过来,慌忙应了声,很快就用保温罐装了汤水过来。
樊雅接过保温罐,保温罐的重量正好,既不会少的可怜,又不会太多让人拎着累,显然她也是个妥帖有分寸的人,只是眼光不怎么好。而且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秉性应该是好的,只是有时候命运让人身不由己。
这种感觉她有时候也有,只是还好,她的命不错,至少衣食无缺不必为了五斗米折腰。
樊雅突然问,“你在哪里上班?”
“我……我没上班。”女人惭然低头,怕他们不信,又补充两句,“真的,没骗你们,他……他不让我上班。”说到这个,她脸上一黯,染上些苦涩。
“听过左岸事务所吗?”
年轻女人讶然抬头。
樊雅笑笑,“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去找说左岸的白思翰,告诉他说是樊雅让他帮忙的,思翰办事活络,他应该能帮到你。”她顿了顿,“不管怎么说,女人总是靠自己来的好些。”
司梵微微敛眸,却没说话。
年轻女人怔在原地,看着樊雅他们快要走出家门,才猛地醒过神,“等等!”她迅速回过身,翻出自己的钱包,掏出里面一样东西塞进樊雅手心里,“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如果你们有麻烦,或许他可以帮你们。”看了眼男人,“他也姓司,或许你也认识。只是求你们,他如果问起我,就说……就说我很好,别告诉他我这个样子。”
同为女人,樊雅敏锐听出年轻女人声音里的苦涩,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没多问,将那张似乎是张名片似的东西塞进口袋,“他应该更想你亲自联系他。”
“我现在……还没资格。”年轻女人声音微涩,“等哪一天,我有勇气了,我会去找他的。”
樊雅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扶着一直默然的司梵出门下楼,刚到四楼被他扯了下,依照他的指示一直往前走到尽头,然后又往上。
她恍然明白这人换了个楼梯,居然还要继续往上走。
一直走了约莫两层楼的距离,他们才停了下来,悉悉率率一声轻响,房门开了。
下下上上,最终目的居然还是六楼。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男人摊手,十分客气,“你先说。”
“你刚才为什么不阻止我?”樊雅认真的问,成大事者最重要的是果断冷静甚至冷酷,而她刚才显然对那个女人说的太多了。
男人笑笑,看向樊雅的目光带着点温软的意味,还有些讨好,“嗯,可能是因为,我怕你又骂我?”
樊雅额上立刻滑下三道黑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一直都冷静从容,这白眼一翻,倒显出几分娇俏,更符合她现在的年纪。
“哎,别气。”他笑眯眯的拉住她,“我说实话,不让你来一出感人肺腑的离别感言,让她以为我们一定是离开了,她怎么会想到我们现在就在她的头顶上坐着?”
樊雅瞬间无语,一把抽出被他挽着的手。
她刚才是真心的,也认为那个年轻女人是发自肺腑,当她们两个人的真情流露,在他眼底居然成了可以利用的道具?
没来由的,一股气怒。
从来都冷静的脸上滑过一抹怒色,她转身就走!
砰一声,脑袋一痛,撞上了门框!
“哎,你慢点!”已经懒在沙发上的男人赶紧挣扎起身,还没等他爬起来,只听又一声砰响,房门又给关上了,熟门熟路完全不像是瞎子的樊小姐直接占据了主卧室,咯噔一声还落了锁。
司先生瞠目看着被锁上了房门,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叹息。
这年头,说句实话怎么这么难呢?
他摇摇头,撑着自己疲软的身体又趴回沙发上,随手将脸上戴着的面具摘下。
阳光正好,他整个人笼在光影里,反而面目都模糊不清,只能看清微显淡漠的唇角,眸光微敛,敛出冷厉精芒。
茶几上有固定电话,他却视而不见。
被人出卖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可想而知,潜藏在平静下的暗涌,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巨大,而且已经到了快要按捺不住的地步了,只是不知道,这股暗涌一旦浮上水面,会掀起多大的浪?
这浪里面,又藏着多少人?
暗海似的长眸里不由淡淡厌恶,他并不讨厌反叛者,反叛,终究归底是因为利益的趋势,至少是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但那些人所谓的正义,也不过是拘泥在一些根本无足轻重的小事上,这样的执着,反而显得可笑。
而为了那些可笑的事执着,不惜同归于尽,不惜遭人唾弃,就不止是可笑,而是愚蠢了。
真没想到,‘骥’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忍不住摇摇头,眼神淡淡嘲讽,随即又是隐隐担忧。
那担忧是落在紧锁的房门上。
随即,担忧变成了果决。
他站起身。
“你确定这份检测报告没有问题?”张雨柔翻着手上的报告,柔美脸上浮上些震惊,隐隐有些狰狞的意味,“你确定?”
站在她身前的人同样震惊,但他在拿到这份报告的时候已经震惊过一次了,所以反而比眼前的女人显得冷静。
“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都不知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柔美女人失去了一贯的温婉,站起身连续转了好几个圈,“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忽然顿住,“那个女人是谁?”
“不知道。”
“什么叫做不知道!”她愤怒瞪大了眼,“你们准备了这么久,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你们到底准备了什么!”
“雨柔……”那人皱眉看着她,眼底微微责备。
张雨柔深吸了口气,努力将自己的思绪平稳下来,“你先走吧。我要好好想想。”
“你自己注意点。”
那人立刻悄然离开,她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霍然转身,走出房间,并迅速走入一间房间,房间里点着小灯,床上有小小的隆起,像是小人在睡觉。
人影眸光在黑暗里微亮,快速走到床边,突然一愣。
那个小小的隆起,居然是个圆滚滚的枕头。
房间光线骤亮。
“姨姨,你在这里干什么?”带着点稚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来人下意识掩住脸,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赶紧放下。
但她还是迟了,她一转头,迎上柳雾稍显复杂的目光。
“雨柔,你来这里做什么?”柳雾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站在床边的娇柔女子,她是被据说被蟑螂吓着的小隽叫醒拉过来的,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了雨柔站在了小隽床边的情形。
这个时间,这种避着所有人的举动,联想起雨柔对首席的情感,让她不能不多想。
雨柔一怔之后,随即温温柔柔的笑了笑,“我是担心我今儿的举动吓着这孩子,想过来看看,也想顺便给他道歉。你怎么还没睡?”她看向站在柳雾身边的小隽,目光温柔,嗔道,“你这孩子,不睡觉放了个枕头在这里,吓了我一跳。”
“小隽来找我。”柳雾轻轻的问,“你不是今儿不舒服了么,所以要在房间里休息么?”
“我有些睡不着。”柔美脸上含上一点复杂,她慢慢走过去,凝视柳雾,“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重视这个孩子,是他的要求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雾微微皱眉,“雨柔,他真的是个普通孩子,你想太多了。”
“我想太多……”柔美女人怆然一笑,“他失踪了,柳雾!可你不去找他,却在保护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孩子,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跟他有多像!柳雾,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瞒着我?小雾,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连这个都想瞒着我!”
“雨柔……”柳雾哑然失语,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被愧疚掩掉,说到底,她确实是瞒了雨柔不少事,雨柔身体虽弱,但心思灵敏脆弱,怎么猜不出她想隐瞒的事。
容隽在一旁看着,俊俏的小眉头微微拢起,往后退了两步,站到柳雾身后。
他就猜到这个女人会来,所以这两天晚上一直裹着厚衣服躲在侧门口,她一进来他就悄悄溜了出去借故找柳雾,虽然柳雾姨性子偏冷,但不会伤害他,对他的疼爱也是真的,而这个女人表面温柔,哭的稀里哗啦,一副真情流露的样子,但直觉告诉他,她的真情流露里面还是含了点水分。
最真的谎言,就是八分真两分假。
他一动,两个对峙的女人也同时看过来,柳雾脸上滑过一抹懊恼,这些话总不适合一个孩子听的。
张雨柔看过来的眼神就格外复杂,复杂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眸里一瞬而过的冷意。
容隽看的很清楚。
虽然张雨柔表现的十分合情合理,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所以他往柳雾后面缩了缩,软着声音,“姨,我怕……”
柳雾一怔,脑海里一个念头一瞬而过,这孩子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搂着他微微颤抖的小身体,又觉得自己多想了,这孩子才多大。赶紧安慰他,“别怕,雨柔姨只是……只是心情不好。”抬头看了好友一眼,目光微微责备。
张雨柔唇角不易察觉的轻轻抿了抿,随即转头,灯光下隐约见得泪光闪烁,恰似一副深受打击委曲求全的模样。
柳雾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也觉得无能为力,只能轻轻叹了口气,“雨柔,你别多想了,该是你的,都是你的。”
不该是你的,怎么也强求不得。
柳雾把这句话吞了下去,实话到底伤人。
张雨柔身体颤了颤,声音里带了点哽咽,“我做不到……我先去冷静一下,别吓了孩子。”
容隽从柳雾怀里悄悄探出头,长眸里一闪而过不符合他年纪的狡光。等张雨柔表情凄然的离开,他立马拉住柳雾的手,“姨,我想看动画片。”
这里不安全,他还是赶紧想办法撤吧。
柳雾摸了摸他的头,“我用电视放给你看不好吗?”
“我在家,妈咪都是用电脑放的。”他垂头,用力想了想苏佐撒娇扮柔弱的样子,“我想妈妈……姨,你不是说妈咪很快就来接我吗?我想妈咪……”
柳雾望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小脸,微微心软。
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
她迟疑了下,终于还是抚了抚他的小脸,应允道,“我明儿早上让人送过来,今天先休息好吗?”
“谢谢姨!”
柳雾离开房间,一直乖乖扮可爱的容隽表情一整,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慢腾腾的跳上靠窗的书桌,翻开桌面上随便摊放着的一本绘图册,抓起笔,在只有他看得懂的图案上添上几笔,嘴里轻轻念着,“二楼书房有个暗门……五分钟换岗……”
将今天晚上的观察所得全部记录完毕,他把绘图册往桌上一扔,自在随意的仿佛就是最普通的小孩子的画本。
这天下应该还没人无聊到去翻一个小孩子的绘图册。
就算有人去翻,他看到的也不过是些杂乱无章的图形而已。
所以容隽很放心。
忙完这一切,他掀起被子爬上床,把原本摆在正中央的大枕头抱在怀里,就像是抱妈咪一样,他抬眼,长眸静静望着没有拉窗帘的窗户,窗户外面一轮圆月,皎洁异常。
“妈咪,我很好……你别担心……”
容隽这边很好,樊雅却觉得不太好。
因为她被锁在了房间里面。
她刚才是真的被司梵的傲慢冷漠给激怒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在他面前总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像极了记忆中的人,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是,但几乎是一种莫名的本能,总让她克制不了自己。
其实仔细想想,他说的也没有错,在这种时候,尽量保护自己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但一想到他利用她,心里隐隐难受,总觉得难以忍受。
或许还是因为他像极了容浔,所以让她不由自主的将他和容浔比较,如果是容浔……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到房门咯噔一声轻响,等她摸索到门口,房门已经被从外面反锁住了。
那个男人,居然把她锁在了房间里,话也不说一句,就这么走了!
搞什么!
樊雅简直出离愤怒,尤其是在摸到房间桌上的电话时,一股怒气忽的上涌!
该死的男人!
她已经明白他做了什么!
什么来六楼避难,故意激怒她,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把她关在这里,让她没办法跟着他么!
他现在杀机四伏,她跟着他有什么好处,如果不是为了小隽,他以为她稀罕跟着他么!
自以为是!
男人都是自以为是的生物!
自以为自己做了最好的选择,可根本不问问别人需不需要他们来决定她的人生!
一个是这样,两个是这样,都是这样!
一直压抑着怒气的樊大小姐的耐心被反复无常自以为是的男人轰的溃散,压抑的怒气一股脑发泄出来,她狠狠一脚踹上房门,“去死!”
慢悠悠的扶着栏杆已经走到一楼的男人蓦然抬头,看向六楼的位置,下意识的捏了捏耳朵,总觉得好像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咆哮。
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那个女人骄傲到近乎自负,冷静到近乎漠然,发现他离开后顶多会一阵气怒,气的丧失理智应该不会有,对于这一点,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虽然房门锁了,但房间里有电话;虽然她眼睛有些问题,但她脑子好使;虽然有人在暗中虎视眈眈,但这件事跟她没什么关系;虽然冷焰盟势大,虽然他没仔细调查过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但看也看得出来她的身份地位不低,所谓黑暗帝国,到底还是需要吃喝拉撒的正常物种,阳光下正大光明的庞大家族,也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撼动的对象。
所以,他一走,她应该很安全。
至于她的怒气……嗯,等他手头上事情全部解决了,他会骑着白马拿着鲜花上门求爱的。
他走出了公寓门。
门外已经漆黑一片,天上无星无月,要坏不坏的路灯闪耀着昏暗不明的光,拉扯出他斜斜的身影,显得无比孤单寥落。
就在他的身影快要融入夜色中,他霍然转身。
面上的金色面具在寒夜里闪着光亮,却亮不过他的眼睛,长眸眸光冷静而犀利,定定看向某处。
危险!
身处危险之中那么久,他一直坦然自若,却在这一瞬间,感到了危险。
黑夜里脚步声轻响,有人慢慢走进光影里。
米色的休闲服,褐色的长裤,浅灰色的小羊皮鞋,休闲随意的仿佛普通的年轻学者。
那人轻轻咳嗽了两声。
柔软而微显灰白色的头发,俊雅斯文的五官,十分普通简单的金框眼镜,很出众的一个男人。
出众的不仅是他的相貌,更是他的气质。
平心而论,这人气质儒雅,身上更有着学者身上特有的书卷气息,显然是与书本常年打交道,可那书卷气息外,隐约还有着别的东西,黑暗而冷森,让人想起坠落的天使,巨大的黑翼伸展而开,带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只是天使即使坠落,黑翼依旧会守护着命定该守护的,他要守护的,又是谁?
司梵站定,唇角微微一挑,眼底闪耀着冷静的光芒。
沈晏也在看着那个男人,距离有些远,又是黑暗,其实他现在也看不太清对面那人的模样,但就是这样,这些年已经很少有情绪浮动的脸上露出一抹掩不住的惊异!
这个人身形轮廓,像极了某人。
不对,如果真的是他,说不通。
樊雅怎么可能不会发现。
他在这里,那樊雅又在哪里?
沈晏下意识看向黑暗中的公寓楼,眸里一瞬而过的担忧,微微敛眸,敛下眼底精芒,他淡淡扬声,“司首席身上的伤不轻。”
司梵将来人的动作收入眼底,微微皱眉,暗暗心惊。
他这个主要目标就在面前,他还看什么看,注意什么?而且‘骥’集团向来神秘,他这个首席更加神秘,这人居然能探知道他的姓司,看来,‘骥’里面确实有人跟他联系过了。
想起还被他关在房间里的樊雅,他眉头拢的更紧,“冷焰盟?”
“是。”
“你们想要我的命?”司梵漠然一笑,“就你一个人?”
“确实是有人想要你的命,不过,我还在考虑。”沈晏摇摇头,坦然的道,“要看司首席愿不愿意合作。”
“合作?”司梵瞥一眼过去,淡淡嘲讽,“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