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爷皱眉不语,但他已经明白了,拥有一个儿子,对一个再不能生育的主母有多么的重要。
“稳婆告诉我,两个都是女儿,而我再也不能生育了。”林老妇人说道,“你知道么,这就是晴天霹雳!我本来已经要累死,痛死,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昏迷过去,那个时候却硬是咬着自己的舌头尖,让自己疼的不敢昏过去!”
睿王爷跟着微微垂眸点头。
“幸而我身边有许多信得过的人,我便叫他们到寺庙周围去寻,看看有没有也是刚出生不久的男孩子,抱来给我。也是天在帮我,临着那寺庙近旁,就有一家人家,刚刚生下个男婴,男婴长得精细,也十分健壮。他们半买半吓唬恐吓的想要抢走那男婴。”林老妇人叹了口气,“那对夫妇自然不肯,但他们只是一般百姓,能有什么办法?他们只提了一个要求,还说只要答应,便是钱也不要,他们也认了。他们的要求就是,孩子不给,只能换!”
林老妇人话音落地,良久都没有再开口。
睿王爷也安静的坐着,像是目睹了当初的痛苦挣扎,目睹当当初的无奈。
“那对夫妇抱走了一个孩子,当夜就跑了。”林老妇人摇头,“我后来不舍,又叫人偷偷寻过,人海茫茫,却哪里还能找得到?”
剩下的话,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命运弄人。”睿王爷低声说道,原本再不相干的人,竟在冥冥之中有指引。老天送了宁春草到睿王府,他每次看到宁春草的时候,都会想到雪娘,为何他没有早一点往深处去想?为何他从没有想过,宁春草的生母是不是会更像雪娘?
如今他看到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可就算不晚,又能怎样?她毕竟不是雪娘,她是雪娘的姐妹……
睿王爷伸手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
“王爷,你说,她在宫里?她为何会入宫?我真能见她?”林老妇人隐藏起急切,表面故作平静的问道。
睿王爷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来复杂,我并不知道圣上为何要诏她入宫。也许是因为流言,也许不是,圣意难测。”
“那见面?”林老妇人舔了舔嘴唇,这话是忽悠她的吧?
“母亲等我消息,若有机会,我定叫母亲见到她。”睿王爷说完,便手按着雕花的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林老妇人跟着抬头望他,“若有机会?”
“她入宫的事情还有些麻烦。”睿王爷皱眉摇了摇头,“当初狠心遗弃,今日又何必惦念?”
“你——”林老妇人抬手指了指他,又愤愤的放下指头,“罢了,只是今日之言,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了,旁人从不曾听闻,就连老爷走,都不知道。世杰更不知道这事儿……若叫世杰知道,他又当如何自处?”
睿王爷背对着林老妇人,站定了脚步,轻叹一声,“您放心吧,今日这话,哪儿说哪儿了,我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不会叫第三个人知道。更不会叫世杰兄知道。”
林老妇人起身颔首,“那老身谢过王爷了!”
外头的大雪依旧下的很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金殿之中很安静,也很温暖。
苏姨娘和圣上彼此距离很近,苏姨娘垂眸,怔怔的看着地毯上富丽矜贵的花纹。
圣上的目光则温情缱绻的落在她的身上。
好似刚才那句,“她若不是朕的孩子,朕就杀了她。”并非出自他口一般,他此刻眼眸之中,温柔的哪有半分杀机。
可坐在这般尊贵位置上的人,他说出口的话,便是笑着的,也叫人不敢又丝毫的轻视。
“圣上这是做什么呢?”苏姨娘缓缓轻叹了一声,“圣上是在逼迫自己,还是在逼迫贱妾?”
圣上勾了勾嘴角,“你当明白的。”
“贱妾愚钝,当年已成往事,如今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她姓宁的,生来就姓宁,配不上凤位,更配不上皇姓景这般尊贵的姓氏。”苏姨娘垂头轻缓说道,“红颜已老,往事烟消云散,我等都是在尘埃里挣扎苟且讨生之人,从没有过不切实际的妄想。莫说贱妾听到这般流言,不会当真,便是春草,也只会当做笑话,一笑了之。若是为此,丢掉性命,才真真是无妄之灾。”
圣上忽而伸手扳过她的下巴,叫她看着自己,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眼,“琦儿,你那般聪慧,那般善解人意,如今,你真的不明白朕的心意么?朕想留下你,朕想留你在宫中,朕不想再失去你了。”
苏姨娘闻言一震,眼中略显错愕的看着圣上。
圣上抿嘴,似有些不悦,“怎么,你不愿意?”
“圣上……贱妾……”
“住口!”圣上皱眉,“谁允许你这般称呼自己?”
苏姨娘顿觉口干舌燥。
“你是朕的琦儿,永远都是!”圣上抬手,轻轻抚弄着她细腻柔滑的脸颊,“不若这样,只要你心甘情愿留在宫中,朕,便饶她一命,如何?”
一个小小的宁春草,她的死活,圣上可以放在心上,也可以完全不当回事儿。
对她来说,却是最最珍贵,最最重要的人。为了宁春草,为了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她还有何不心甘情愿的呢?
苏姨娘想的很清楚,她知道自己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可此时此刻,她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她垂着眼眸,眼中酸酸得逼自己流下泪来。
无声的哭泣,一点都不聒噪,如芙蓉泣露,如梨花带雨。
她连哭,都叫人心头迷醉。
还惦记着当年青涩感情的帝王,也被她这无声的垂泪,弄得手足无措。宫中佳丽多不胜数,却从没有哪一个,能这般牵动他心弦的。
“莫哭,莫哭,怎么了?朕吓到你了?”圣上握笔太久,略有些粗茧的手,慌乱的给她擦着眼泪。
苏姨娘连连摇头,“圣上惦记当年情谊,琦儿怎配……怎配……”
“怎么不配?你始终都是朕心中无可取代的琦儿。”圣上怜惜的将她揽入怀中。
苏姨娘却连连摇头,“琦儿已经不是当年的琦儿了。当年的琦儿青涩,稚嫩,一派天真。如今的苏荷以嫁为人妇,为人生儿育女……时光易老,红颜不复当年。”
圣上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脊背,竟流露出平日里鲜有的耐心来。
他是什么人,九五之尊,老天的儿子,这普天之下都是他的。可偏偏,怀中这女子,曾经属于他,而今又并不完全属于他。他本该生气,本应厌弃。偏偏这心里就是有不甘,仿佛跟自己过不去一样,总要叫她完全变成自己的才甘心。
“过去的,我们不提了,日后,你留在宫中,只守着朕,可好?”圣上的语气,竟好似哄孩子一般温软。
若是叫旁的娘娘们听闻了,不知要惊讶成什么模样。且这般温柔的语气,还不是对着那刚入宫的,一二十岁的小姑娘,却是对着已经身为人妇的三十多岁的成熟妇人。
苏姨娘在圣上怀中,缓慢而迟疑的点头,“琦儿,想见见春草。宁家那里……”
“宁家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朕。”圣上笑着摸她的头,“春草就在偏殿,你竟惦记这女儿多过朕,朕可不允!”
这调笑的话,叫苏姨娘宛若不经人事的小姑娘一般,羞红脸低下头来,怯懦应声。
如此姿态,无疑取悦了圣上,圣上勾起食指,划过她的鼻尖,“去吧,去看看她。朕始终觉得她有些肖似与朕,难道承认了,对你对她不都是一件很好的事么?”
苏姨娘将头埋得很低,叫圣上看不清她的面色,她更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始终不肯承认,宁春草是圣上的骨血。
圣上唤了宫人,引苏姨娘去见宁春草,她临出殿门,圣上竟亲自为她披上又软又厚重的狐裘披风。
不是她来时那件,明黄的锦缎,一看就是御用之物。
苏姨娘躬身谢恩,不敢领受。圣上却执意拉她起来,为她系好了带子,“从今往后,朕给你什么,你都要领受。明白么?”
苏姨娘颔首谢恩。
这倒是吓坏了一干的宫人,对苏姨娘越发的恭敬客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