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时,天还朦胧着没有亮起来。我小心提着一角下床,不惊扰枕边还在沉睡的人。这一路来,他也十分疲劳了,毕竟无法真正睡一个好觉,随时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准备应对变故。
我拉出一件男式的黑色绣暗花蔷薇的长袍套上,随便系了腰带。
推门出去,狭窄的走廊里空空荡荡。整个小城还笼罩在薄薄暮霭之中,宁静安详。我趴在栏杆上,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太阳缓缓升起来,巨大的红色火球闪着耀眼的光辉,给黑色的大地镀上金边。竹林里传来细小的骚动,一只鸟忽然展翅窜出,然后是成千上万数不尽的雀鸟,聒噪着嬉闹着展翅飞出,落下灰色的羽毛。
旁屋的门开了,秦穆轩从里面走出来。他今天着了一身浅色的青岩服饰,肩上批了件外袍。浅绿色的宽腰带层层叠叠围在腰上,剩下的部分随意长长拖到膝盖位置。长发梳顺了拢在一侧,顺着肩膀滑落到胸前,直泻臀际。
我看他看得一时呆住。好像,那个无论何时都长衣委地,笑容谦和,气质带了霸气又杂了雍容典雅的秦少阁主又回来了……
从那样温和优雅的人,变成如今冰冷强硬的人,他内心是受到多少煎熬。
秦穆轩从小一直敬重的父亲,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敌对了十多年的玉虚宫宫主,居然才是自己的生父。母亲看着自己,那几近痴狂目光中浓的化不开的眷恋,原来是给了这个人。
秦穆轩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他深爱的我割下头颅,举剑欲杀我,却下不了手。
秦穆轩得知杀母真正仇人,却无力报仇。
最后,当年叱咤风云,如天之骄子的天涯海阁少阁主,被我刺下悬崖,成为江湖上一个已死之人。
那天,血染悬崖,暴雨如注。杀死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秦少阁主的人,不正是我么。
虽然,这一切都是对抗西王母的计谋,但是太残忍了……
殷落羽,我虽然赞同你的手段,因为那是最快捷有力的方法,但是我鄙夷你。凤丹青,秦穆轩,我,苏华夜都是你玩转的棋子,你从本质上和西王母没有区别,目的只有在这场搏杀中取得最后的胜利。
秦穆轩看到眼前人时也有一瞬的吃惊。那人全身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中,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美丽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那人转过脸来,开始对着自己发呆,他眼里闪过的一丝凌厉也恰巧被捕捉到。
“这么早。”秦穆轩开口,语气竟然出奇柔软。
我把目光重新投向远处,——很久没看日出了。
两个人在晨光熹微中无语伫立,一个背靠着栏杆微微侧头,一个伏在扶手上。风无声流转,掀动人的衣袂飘扬欲飞。
我没有说出来,我希望他能多停留片刻,让我再一次重温秦少阁主素手捧酒邀我共饮的年华。
时光已经被燃烧的曼殊沙华点燃,燃烧只剩余烬,而我却执念如此。
本来以为早已经忘却的事情,感觉,偶尔侵袭,让人怀念的想要流泪。
当我再次看过去,那个倚栏的淡淡身影已经消失,仿佛从未来过。
用过早餐,秦穆轩立马消失得没了影,凤丹青也说要置办些用品,让我一个人留在客栈里。
我挑了客栈靠窗的位置,一边品着乌龙茶一边闲闲看楼下穿流不息的人群。
楼下一条小巷的墙边,一直站了个穿麻布衣的小姑娘。她捧了一篮子新采下来的野花,却不叫卖,低着头独自站着。直至中午,花朵已经呈现憔悴之色,仍然没卖出一朵。
那么卑微又那么倔强。
我起身下楼,径直到她身边。拈起竹篮中一朵兰花,绿色的花肢缱绻着舒展,清雅的囧囧瞬间染了满指。
“您……您喜欢兰花吗?”小女孩声音响起来,有点怯怯的但是声音晴朗。
那人衣袖上萦绕的味道,我怎能不喜欢。
我点点头。然后拿出碎银子给她。
“太多了!太多了!”女孩看着掌中躺着的钱,忽然抬起头,眼里有慌乱。
我淡笑了一下,比划着告诉她,我没有零钱。
“您不会说话吗?”干净的眸子里闪过孩子特有的同情。
我笑着点头。
“不如这样……”女孩犹豫了一下开口,“那个院子里有一大片兰花,不如我带您去采。”手指向小巷的深处。
微风卷过,清淡的味道随风扑面,如风如流,一瞬间又消失不见。
兰花。心忍不住悸动了。
我回头看了看客栈,终于点点头。
不知道是一路的松懈还是那孩子纯真的眼神,或者是我不明所以那心底一丝希望,让我犯了这个错误。
醒来时,手脚被绳索反捆在身后,身体跌在地上无法动弹。
一桶冰水自头顶灌下来。
我睁开眼,看清周围。身边是一群穿这黑衣蒙面的人,身前坐了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桀骜男子。
男子打量着全身湿透狼狈无比的我,用手里握的鞭子挑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看他。
“这真的是无邪大祭司吗?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啊。哈哈哈哈。你可要好好记住了,今日抓住你的是我苍狼大人。”
没想到琅缳幻境连他们都拉拢了。戗,最毒辣的杀手集团。据说,只要是被盯上的目标,武功再高都逃不出他们豺狼般的集体捕杀。不过,没想到这个统领苍狼是狂妄自大的人。
“父亲一直说沧州的事情不要插手,哈哈,乌龟老头子,却不知道这沧州的所谓强者都只是个绣花枕头。”
小狼和老狼比起来,还是太嫩了。
“话说回来,你内功全无,无法说话,真的是殷无邪吗?只听你在与西王母一战中重伤,没想到伤势这样严重。”
我淡淡注视着眼前叫嚣不停的人,心里没有多大起伏,只是厌恶的别过眼。
“虽然说西王母只让我逮你回去,但是还真是想见识见识,凤鸣剑公子凤丹青和天涯海阁的秦穆轩,不知是怎样的利害角色……”终于,苍狼收住笑,眼里浮上杀人者的yin狠,“把另外两个解决掉,可又是大功一件。”
苍狼起身出去,最后抛下一句,“这屋子都已泼了特殊的油,燃烧得既不太快也不太慢,时间充裕,你在这里好好享受皮肤被烧焦的快乐吧。”
门被关上,从外面反锁。我躺在地上,头枕着沾满灰尘的地板。只在我一念,是求救还是放弃。
这些人的手段曾经听纳兰文卿无意提起过,连这玉虚宫排名第一的家伙,都说他们难对付。
焦灼的味道已经开始蔓延,热气从地板上一丝一丝钻出来。那一刻,我已经做了决定。
我看着地板上腾起的白色烟雾,忽然觉得时间被放慢了。
空气变得灼热,夹杂着无数焦黑的烟雾,吸进肺中一阵尖锐的刺痛。
火已经烧起来了,舔舐着墙壁,爬上房顶。木制的房屋发出恐怖的断裂声。
接着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屋脊塌陷,沉重砸向地面,碎片和火星一同溅起。滚滚的烟尘如同下雨一般,弥漫了烧得通红的屋子。
我所在的地方还没有被火包围,大概是他们泼油时故意绕过了这里。
呼吸已经很困难,视线也有些模糊。
很奇怪,脑子里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浮现大堆的记忆。只是昏沉了,倦怠了,还有一点莫名的悲伤。
原来,将要离开时是这样的心情。我果然已经苍老。
我很想睡去,可是被灼热火气镣铐的疼痛让我清醒。就在火苗几乎窜上我身体时,腕上的素缕连双铃轻轻响了一声。
我几乎是被惊醒,感受到手上铃铛轻微的颤动。下一秒,巨大的剑气劈开已经错乱不堪的梁柱,在房上的碎片将我埋没的一瞬间,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将我带出火海。
手上的铃轻灵响着,那细小的声音却压过了房屋巨大的坍塌声,在我心底重重回响。
另一颗与之相配的铃亦低声呢喃。相互应和,轻唱,仿佛情人间的私语。
手脚的束缚被解kai,我几乎瘫软在来人的怀里,拼命喘息,肺如火烧般疼痛。
我抬起头,看到秦穆轩被火光映着不甚真切地脸,他那双冷漠如冰的眼睛仿佛被烈焰所融化,成为一潭波澜涌动深邃的湖。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忍不住脱口而出,手指带着轻颤抚上他眉间淡淡的皱痕。
手却在没触碰到他时,就被抓住。身体被拉紧温暖的怀抱,拥抱大力到几乎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
“不要再消失……”声音带着浓重的压抑,压抑着某种感情。
我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安静靠在他身上。
PS:
题目的藏语意思是雷电如火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