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她的疑虑,秦焕岩举了举手中的奶茶,神情蓦地严肃起来,对她说教,“思哲,以后不要喝了,太多糖精。”
没搭理他,顾思哲背包绕过他,去取挂在墙上的白大褂,做开诊的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后,见他还不走,突然想起他的胃病,便淡淡扫他一眼,随手撕出几张单子写好,塞给他,“既然来了,复查一下你的胃,拿结果回来给我看。”
秦焕岩拿着单子,认真打量她的表情,确定并无异样后,唇角轻轻翘起,绿眸中透出魅惑的光,“思哲,你在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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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的问句,到他的嘴里变成了调情的陈述句。
“不去就还给我。”她没看他的眼,也感觉得到那火辣辣的注视,作势就要把单子抢回来。
可男人往后退回一步,将几张单子放在唇瓣上亲了一口,仍是以那样的目光看她,勾魂摄魄,“都听你的。我先回一趟公司,等我~”
话音刚落,人影就没了,顾思哲随即抬头看的时候,办公室里连他的气息都没有残存下来。
今天这么轻易就打发掉了?
顾思哲暗暗觉得他反常,也没细想,转手继续工作了。
她不知道的是,秦焕岩转过身,瞬间黑了脸,把手中的奶茶直接扔进垃圾桶。
他昨晚在范明明的病房里照顾了她一夜的,早上等她睡了,便想说顺道看看她再回公司,没想到撞见刘玉石那只“小狗”拿了奶茶和花偷偷摸摸地往她的办公室钻,心头不禁一阵冒火。
看来他是时候着手把“小狗”清出这家医院了。
如此计划到半途,思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接起来是一道熟悉的男声,“Allen,the Wall is done.”
沃尔家族瓦解。
他微眯了眼,除了一个“OK”,没再说什么。
只是想起被下药险些死在自己面前的顾思哲,那两天的记忆,漫长得恍如两个世纪。
那样的经历太可怕,是他出生到现在为止最不愿意再重复一次的事情。
他拿了单子出去就没再回来,顾思哲等到午休的时间也看不到他的人影,以为自己被放了鸽子,索性抓过包去医院饭堂吃午饭。
因为是在A市享誉较高的私人医院,这饭堂里的饭菜比外面的好些餐馆都要好吃,据说掌厨的厨师们都是刘院长从星级饭店挖角过来的,味道和菜色当然都能令那些普通餐馆望尘莫及。
她似乎很长时间没来了,又多了不少新菜色,此时正捧着托盘,一个一个菜色挑选过去,除了有姜的,每个都想吃……
“等你看完,早就没有了。”
身侧毫无预警地响起一个清润的男声,听着有点耳熟,偏头看去,目光落在那人的脸上,先是一怔,而后轻轻笑起来,“邵晨哥。”
有人在身边,她也不好慢慢纠结吃什么,随手拿了几个菜去结账,再带着博邵晨挑了个位置坐下。
她还没坐好,就听得博邵晨问了一句,“自己去三亚玩得开心吗?”
动作一顿,她都忘了,为了引起其他人不必要的猜想,和秦焕岩一起去三亚这件事情,只有叶知秋知道。
脸上的笑都有些牵强,她迅速调整好状态,轻笑着回答他,“挺开心的,就是有点热。”
哪是有点,要不是秦焕岩天天跟在后面给自己消暑降火,估计她早中暑了。
秦焕岩……怎么又想到他……
顾思哲有些懊恼地用筷子戳碗里的饭,想到他今天放自己鸽子的事情,胃口蓦然消失了。
话题不知道怎么的就兜到了范明明身上,一提到她,顾思哲的心情更郁闷了,她抬眸去看博邵晨,声音闷闷的,“邵晨哥,你要不要去看看明明?她……也许活不长了。”
“为什么?”一句话激起了博邵晨的疑惑,不是前段时间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连个预兆都没有。
“哪有为什么,”顾思哲不愿把气氛弄糟,便用一种故作平静的语气说话,“终末期心力衰竭,不做心脏移植的话时时都有离世的可能。”
沉默。沉默之外还有些许震惊,博邵晨没想到顾思哲的态度会是这样。她应该神情落寞,不一定要有眼泪,但至少,是会为范明明生命的即将消逝感到可惜的。
“那我就去看看吧。”毕竟相识一场。
还有一句话,梗在喉咙,他没说出来,小哲能不能不要这么冷血。
没有人要求她勇敢,更没有人要求她坚强,甚至没有人要求她以牙还牙,可她已经在自己未知的年岁里长成了这般模样,叫人心疼,也叫人心寒。
顾思哲不是看不懂他眼中的风起云涌,从和博邵晨重遇至今,她一直有一种感觉,他始终希望以自己的温暖来使她变回从前那个邻家妹妹。
大抵世界上总会有邵晨哥这样的人,生活幸福,家庭美满,逢人便散播温暖与爱意,想着潜移默化、润物无声,让世界充满爱。不过,像自己一样从小见惯社会阴暗的人,表面再如何光鲜亮丽,内在都早已腐化成蛆,哪里是旁人的几分暖与爱就能化解的?
两人腹中各自怀事,一时间又是一片寂静无声,连旁边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都没有察觉。
一叠单子被放在桌子上,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声音里尽是冷淡,“顾医生,看来,你等得真的很不耐烦了。”
不是她熟悉的儿戏,秦焕岩语中含讽,明显得让人无法忽视,而且,她发现他的声音听着似乎很累。
她不解,木木地抬头看他,澄澈透亮的眼睛如今在他脸上来去仔细端详着,半天只说出两个字:“不是……”
他误会了一些事情,她的感性让她解释,她的理智却在叫嚣着要她闭嘴。
秦焕岩看她不说话,自己也累得不愿再多说什么,抬脚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自己为什么那么晚才拿到报告单。
昨晚照顾明明一整晚没有休息,早上看完她之后去公司处理几个大单,再匆匆折回来,她已经不在办公室了,打电话也不接。他还以为她生气了,一路问人寻过来,却看到她有博邵晨作伴,二人无言相对,还有几分相亲相敬的意思。
自己一个多小时的奔波全在这一刻成了笑话。
看他离开的背影,顾思哲的眼眶莫名地有些发涩,停在半空的握筷子的手都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为什么,他不过用一句简单的话,就能牵动自己的情绪……
他话里的“等”似乎都显得另有深意。
是啊,他从认识自己开始,一直在等自己的一个答复。然而,她要怎么和他说,他想要的答复,她不能给。
目光落在餐桌的报告单上,每一张,她不需细看,都能知道大概是哪些项目不合格。
博邵晨伸手过来把单子拣好,递给她,道:“走吧,看你也吃不下了,我们去看看明明。”
“嗯。”
盛夏的正午,阳光灼人,从医院食堂到住院部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他们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热汤上,每一步都燥热难耐,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们的汗都足以洗一件衣服了。
直到来到范明明的病房,才觉得有些凉意。
可惜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范明明此时正在午睡,她的睡姿很安稳,同她的乖巧如出一辙,户外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帘变得柔和,如同一道鹅黄色的薄纱,轻轻笼在她的身上,形成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他们看得都不禁浅浅地笑起来,明明要是一直都是这么健健康康的,更加令人欣慰。
注意到一瓶针水即将滴完,顾思哲担心叫晚了来不及,按铃又怕护士会磨蹭,便想着亲自去叫人,于是转头对博邵晨说:“邵晨哥,我去叫人来换针水,你先帮明明看着,万一滴完了我还没带人来,你帮她把针管拔出来,记得不要拔针头。”
“嗯,你去吧。”
他的“吧”字一出口,她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本来还讶异于她的匆忙,但是当他看到瓶子是空的时,自己也乱了手脚。毕竟照顾病人,他并不熟练。
又过去几分钟,顾思哲还没回来,眼看最后一滴就要滴下,他立刻轻手轻脚地卷起范明明的右手袖子,准备拔掉针管。
手,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等顾思哲终于逮着一名护士带进病房时,就看到博邵晨低头木在病床旁边,让人看不清表情。
看起来,十分阴暗。
刚刚的一分钟里,他用尽全身的忍耐力才没有伸手掐死睡着的范明明。
她的右手,有一道他始终记忆深刻的伤疤,那是自己15岁转学去英国的时候,一个低年级女生领人带头欺负自己,让他在众人面前学狗,逼他在冬天的雪地里当众裸奔,成为所有学生的笑柄。
后来他忍无可忍,推了她一把,留下一道树枝形状的疤,和范明明手上这道,一模一样。
这是他的人生中最黑暗的回忆,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包括父母。
难怪她第一次见到自己时,表情有些震惊。
看来是害怕被他认出来。
如果早知合作的范家是她家,他一定早早就把合作中断了。
不愿继续逗留在这里看“仇人”,又不能让顾思哲发现自己的“黑历史”,他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告诉自己,人大十八变,看她现在的模样是已经忘了,而且性情大变,不必记恨从前,要相信她已经改过自新,不再是当年任性妄为的女孩了。但……本性真的那么容易移吗?
有博邵晨陪着,顾思哲还不至于一个人胡思乱想,现在他也走了,她攥在手中的报告单越发沉重。
一如秦焕岩离开时的脚步。
拿起手机想给他拨电话,但转念一想,打电话说什么?解释?以他们目前的状态,她没什么可对他解释的。
烦躁地翻了翻手上的单子,胃镜、血常规、胃液分析……没有一样是完全合格的。
这个男人都在做什么!
气到兴头上,她还没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未彻底暗掉的屏幕已经被拇指按亮,拨出去一个电话。
所幸,秦焕岩没有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