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平
金光耀很愿意带着虞幼棠四处逛逛——虞幼棠难得外出,几乎不大认路;两人坐在汽车里,金光耀可是当真的说一不二了。
当然,从带着虞幼棠看电影这件事本身上来看,其实那乐趣是很有限的。虞幼棠身娇体贵,难得能够坚持着看完全片,常常要中途退场——然而对那剧情又总是很关注;金光耀没有办法,只好是耐着性子再来重看一遍,回去好向他绘声绘色的描述解说一通。
此刻虞幼棠懒洋洋的起了床,见金光耀不提昨日之事,心里倒是略略平静了些许——金光耀发起怒来气势如虹,他虽然能够制服对方,可心中也很是打怵。
“有什么好片子?”他在洗漱完毕后坐回床上,一边低头穿袜子一边出言问道。
金光耀十分认真的想了想:“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楼下报纸上写着呢,我看过就忘记了,反正是最新的片子,都说好看。”
然后他走到床边,弯腰看了看对方脚上那双桃红配黑白的花格洋袜子,感觉虞幼棠这个爱好简直堪称是恶趣味。
伸手拍了拍对方的大腿,他没话找话的笑道:“挺有肉啊,给我吃一口吧!”
虞幼棠扭身一躲:“走开,你还闹?”
金光耀跟在虞幼棠身后撩闲,一直闹到出门为止。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小白楼一带,路途不远,尤其是乘坐汽车,那就愈发近便之极。金光耀见虞幼棠那手上拆了纱布,瞧着也没有什么大碍,就小心试探着握住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起士林怎么样?吃饱了再去看电影,看累了就回家。”
虞幼棠望着窗外答道:“那我要回自己家去!”
金光耀做了个惊讶表情:“什么?本大爷不是花一毛钱把你买下来了么?”
虞幼棠这回转向金光耀,用一根手指点了他的鼻尖:“你再敢胡说八道,我非揍你一顿不可!”
金光耀笑嘻嘻的一缩脖子:“哎呀……吓死我了,救命啊!”
金光耀和虞幼棠,这一晚上过得很快乐。
晚餐很合虞幼棠的胃口,电影也十分动人,以至于他坚持着看到了结束。散场之后和金光耀回到车上,他还沉浸在电影情节中不能自拔:“唉,那女人太傻了,怎么就自杀了呢?”
金光耀答道:“她情人不是战死了么?”
汽车发动起来,虞幼棠还在大摇其头:“她年轻健康,生活又过得下去,死了多可惜!”
金光耀随口解释道:“她情人死了,她难过嘛!”
虞幼棠用心思忖了片刻,还是很不赞成:“多可惜啊!”
金光耀从电影院拿来了一大叠电影画报。
当晚回到家后,他倚着床头分开双腿坐了,身前搂抱着虞幼棠。两人亲亲热热的翻看画报,同时商议着改天再去看上一场。
虞幼棠向后靠近金光耀的怀里,拿着一张彩色纸页给对方看:“我就喜欢这个明星,我看她最漂亮。”
金光耀接过纸页细看了看——那是个有着苹果般鲜润面颊的外国少女,一头金发亮闪闪的披散着:“我不认识她。”
虞幼棠应和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金光耀探头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想娶这个金发女郎做老婆?”
虞幼棠回手夺过纸页,掖到那一叠画报的最下面,口中很惭愧的低声咕哝道:“我不配。”
金光耀见他忽然自卑起来了,就用鼻尖一拱他的后颈:“傻子!”
金虞二人太太平平的共度了一夜,其间除了虞幼棠半夜醒来充作猫头鹰之外,再无其它波澜。
翌日清晨,金光耀照常醒来,可见虞幼棠还在沉睡,他就留恋着不肯起;正是在这缠缠绵绵的睡意中迷糊之时,房门忽然被擂鼓似的敲响了!
金光耀当即跳下床去答应了一声,而虞幼棠一个激灵,也清醒了过来。
敲门人乃是金公馆内的男仆,十万火急的送来一封译好的电报——电报来自北平,上面说虞嘉棠死了。
死因未提。
虞嘉棠这些年一直都是个活死人,活着和死了的分别不是很大;然而活着和死了,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活着,想念的时候还能相见;死了,则是天人相隔,此生永别。
虞幼棠听到了这个噩耗之后,并没有哭泣。
他茫茫然的洗漱穿戴了,一滴眼泪也没掉,心中不知怎的就那么理智,镇定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
他有条不紊的吃药,服用鸦片酊,喝了大半碗粥,让人打电话回公馆去找白重阳和阮明志——回北平办丧事,他身边少不了这两个人。
金光耀很紧张的旁观着他,一直提防着他会崩溃晕倒。见虞幼棠喝下最后一口米粥了,他上前一步低声安慰道:“已经让人订下了中午的车票,我和你一起回去。你别难过,老爷子这些年其实活的不容易,况且也是有点儿年纪了——总之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生病啊。”
虞幼棠心思清明,但是渐渐也觉着脑筋有些木了。缓缓扭头望向金光耀,他出言问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去通知老二一声?”
金光耀立刻答道:“算啦算啦,我看他和你家老爷子也没什么父子情分。咱们把老爷子风风光光利利索索的送走,不是比什么都强?”
虞幼棠摇了摇头:“到时候还是得给他打个电话,至于他回不回去,那是他的事,我就不管了。”
金光耀不在小事上和他啰嗦,此刻就连连点头道:“也好也好。”
待到白重阳和阮明志各提着一只皮箱赶来后,虞幼棠和金光耀就按时出发了。
金光耀看白重阳太小,阮明志略长几岁,可也还带着点愣头愣脑的孩子气,都不是得力的模样,就从手下挑选了几名伶俐青年一路跟上。
到了火车站后,这一群人好容易等到了上车时间,却是有人赶上来截住金光耀,气喘吁吁的向他耳语道:“老板,您别走了,中原公司楼上的场子走了水,您过去瞧瞧吧!”
金光耀一听这话,不由得悬心,而虞幼棠察言观色,得知是对方的生意出了事情,就一派平静的说道:“金哥,你先去忙,我这边也没有什么变故,无非是回去之后按规矩办事罢了。等你忙完了,再赶来北平帮忙也是一样的。”
金光耀觉得虞幼棠说的很有道理,就命自己那几名手下一路伺候保护好虞幼棠,然后自己随着来人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