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陈竹照例自己开了车去陆彦家吃饭,她一向自由惯了,还是不习惯身前身后带着莫兰,像这种sī人的聚会,她一向喜欢一个人过去,好在前段时间狠练了一阵车,一个人开出门也没什么问题了,她的车就放在公寓的车库里,每次出门都步行去公寓把车开出来,在学校还是低调得没人知道她有车。
到陆家的时候,正好唐平上午去参加音乐学院的一个讲座还没回来,陆连娜仍然是行踪不定,陆成筹在书房里,让秘书韩昭请陈竹上去。
陈竹很喜欢陆成筹的书房,整整一面墙的高大书柜,密密麻麻排列的全是书,最让她雀跃的是不少都是珍本孤本,一般人哪有那么容易见着的。
只是今天进到陆成筹的书房却是微微一惊,有客人嘛,她正抱歉地准备退出,陆成筹却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进去。
“学则老弟,给你介绍个后学晚辈,”陆成筹笑眯眯的,“陈竹,可认得眼前这位先生么?”
“林教授,您好。”陈竹躬身问好,全国有名的经济学家,北方大学的大师级教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林学则教授她又怎么会不认得。
听了她的自我介绍,林学则爽朗地直笑,“陆老,我自家的学生倒要劳烦您给我介绍,真是惭愧啊。”
“你现在鲜有给这些本科生上课,不认识也是正常的。”陆成筹招呼他们在木沙上坐下。
陈竹会意取来一小筒茶叶,侧蹲在茶几旁,用清水冲洗了茶具,一边取出茶叶放入紫砂壶中。
“陆老,您这平矮紫砂壶倒是做得别有一番韵致,有趣有趣。”林学则赞道。
陆成筹嘿嘿一笑,陈竹则在一旁清声道:“品茶者重韵味,崇尚意境高雅,所谓‘壶添品茗情趣,茶增壶艺价值’,好茶好壶,犹似红ua绿叶,相映生辉。这种平矮紫砂壶,是最适合泡铁观音的,因为这种茶壶可以在瞬间达到高温,正好满足了铁观音的冲泡要求。”
她一边曼声细说,一边姿态优雅的冲茶、倒茶、点茶,两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冲泡茶艺。
两人接过她奉上的茶杯,只见汤sè金黄,浓艳清澈,闻香扑鼻,馥郁持久,均赞叹一声,细啜一口,舌根轻转,感觉茶汤醇厚甘鲜,齿颊留香,喉底回甘,顿觉心旷神怡,林学则叹道:“果然是好茶!”
“比你平时在家中喝的如何?”陆成筹笑问。
“自然是比不得,且不说茶的好坏,单是你这儿有佳人奉茶就胜过我无数了,平日我在家中哪里有这般风雅,不过是一把茶叶扔进茶缸里,开水一冲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多好的茶都是糟蹋了。”
陆成筹和陈竹听他说得有趣,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和老林过去可算得上是共患难过的,当年我们都被划为右派,正好下放到同一个农村劳动,那会儿我是拖家带口,他就一条光棍好汉,可没少到我们家蹭饭吃。”
“那时候我成天吃不饱,别说野菜了,蚂蚱我都吃过,逮着一只老鼠就能把我馋得直流口水,现在生活好喽,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有感受过那种滋味……”
陆成筹也似有所动,茶香袅袅,两人都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中,陈竹也不多言,默默地斟茶。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陆成筹一叹,“学则,你不把你那副得意之作再拿出来给后学晚辈品评品评?”
林学则面1ù犹疑之sè。
陆成筹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这小丫头,她师承宋昌颐,你刚才把玩的那枚田黄石小印便是她的手笔,我看假以时日未必输了你去。”
林学则一脸惊讶,“原来是昌颐兄的高足,那我便献丑了。”
陈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幅行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好字!”她不由得叫了一声好。
“哦?如何之好?你倒是说说,与陆老这幅‘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相比何如?”林学则笑着问道。
“陆爷爷的字顿挫盘礡,若猛兽之搏噬;进退钩距,若秋鹰之迅击。而林教授的字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理法通达,寓新意于传统,寄妙理于法度,胜在神韵。”陈竹一面细细看着两幅字,一面曼声说道。
“神韵为上,形质次之,我还是略逊一筹啊。”陆成筹不以为忤,他也觉得自己的字总是少了那么一份神韵,若陈竹一味讨好恭维,他还不喜呢,“小竹说得不错,我浸yin行伍多年,这字也染上了一份刚烈之气,缺了几分灵动的神韵。”
林学则更是频频点头,他刚才故意刁难这小丫头,谁知道她不卑不亢,实事求是,腹里确是有几本诗书,骨子里确是有几分气节,让他颇为欣赏。
人说字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这话确是一点儿没错,陆成筹的字看起来虽然内敛,骨子里却透出一股霸气与老辣,而林学则的字则多了几分清高桀骜,看字识人倒更加通透一些,今天只是见了林学则的一幅字,陈竹对他的脾性就有了大概的了解。
“小丫头还有几分见识。”林学则笑呵呵的。
“不敢不敢,”陈竹谦虚地笑道,“最近正好在读虞世南的《笔髓论》,对那段‘行书之体,略同于真。至于顿挫盘礡,若猛兽之搏噬;进退钩距,若秋鹰之迅击。故覆笔抢毫,乃按锋而直行,其腕则内旋外拓,而环转纾结也。旋毫不绝,内转锋也。加以掉笔联毫,若石口玉瑕,自然之理。亦如长空游丝,容曳而来往’特别有感触。”
陈竹每天都坚持练字,可是最近似乎到了一个瓶颈,对自己的行书越来越不满,总觉得一直写不出自己想要的那种意境。
书法爱好者们在一起切磋讨论也是常事,虽然是晚辈,陈竹还是大着胆子说了自己目前的状态。
“你且写一幅让我们看看。”
陈竹也不矫情推辞,略一思索便写了朱熹的《观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你这字是习卫夫人的吧?”陆成筹虽然经常和陈竹品评字画,却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书法。
陈竹点点头,“小时候临了很多帖,各家的有,后来喜欢卫夫人的字,临的帖也以她为主。”
“难怪呢,七分像卫夫人,还有三分倒是说不上来。”
“字是不错,娴雅婉丽,有女孩子的妩媚娇柔,钟繇曾称颂卫夫人的书法,说:‘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你还少了几分灵动洒脱的味道。”林学则看着她字评道。
“小竹最近是不是太忙了?心很不静啊,心静不下来,怎么能洒脱灵动得起来了?细看之下,太浮躁了些。”陆成筹看了陈竹一眼。
陈竹若有所思,的确最近心境浮躁,找不回小时候练字那种宁静淡泊,享受沉浸书法的感觉了。
“以你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字,也算是很有悟性了。”林学则对她字十分欣赏,能练出这样的字可见她是下了苦功的。
“小竹,你来了,”唐平出门回来,立刻上楼招呼他们,她今天披了一件sè泽艳丽的披肩,让人眼前一亮,顿觉得年轻了不少岁。
“学则,你可是稀客啊,好久没见着你了。”当年下乡劳动,林学则和陆家的关系非常好,唐平对这个小老弟也是照顾有加。
“嫂子是越的年轻漂亮了。”林学则笑呵呵地招呼。
“咱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不怕人笑话。”唐平笑着啐了他一口,“你来的正好,就留下来吃饭吧。”
“也好,反正我上你们家蹭的饭也不是一顿两顿,我这张老脸可是厚得很。”林学则也不推辞。
“好,今天我就自个儿下厨让你好好再怀旧怀旧。”唐平yù转身下楼。
“奶奶,我来帮忙。”陈竹起身向陆成筹和林学则告了个罪,就跟着唐平出去了。
“你什么时候认了这么个乖巧伶俐的孙女儿?”林学则打趣道。
陆成筹微微一笑,“是我孙儿陆彦的好朋友,一个人在上京读书,我们看她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在这里读书也是辛苦,平日就常让她过来吃吃饭。”
“哦,好朋友啊?”林学则意味深长地笑着,“这么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倒是可爱,我那家不成材的老2一直没遇上可心的人儿,到现在还没有成家,我看把她介绍给我儿子倒是般配。”
“你家老2也是奔四的人了吧,在过去都能做人家小姑娘的爹了,还般配呢?”陆成筹嗤笑。
“也就三十五嘛,正是男人的青春年华,我看倒没什么不好的,小姑娘找个年纪大的成熟稳重,以后生活才会幸福,你和嫂子不也差了好几岁嘛。”林学则不以为然。
陆成筹看了他一眼,“年轻人的事情我向来不掺和,你要是想介绍就自个儿和小姑娘说去。”
林学则又怎么会是稳如泰山,喜怒不形于sè的陆成筹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