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哨声响彻游泳馆上空——
那是一个被黄色警示带圈离出来的深水区,呈三角地形,貌似正在施工,地处游泳馆偏僻一角——救护员边吹警示哨,边飞奔过来,一探看,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
周边人听到动静,慢慢汇集过来,田馨站都站不稳了,两腿一软就瘫去了地上——于青本来还想扶她,可是一伸手觉得自己的力气一丁点都使不出来,耳边嗡嗡作响个不住,只一张张脸在眼前晃动,或张嘴呼叫,或奔跑,却完全听不到一点声响。
很快救护员浮出水面:“太重了!我拖不动,快去叫人!”
有人拗过她的肩,一看她的脸,唬了一跳:“于青!出什么事了?”
是陈曦。
这一下终于把于青拍回了魂,她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声调抖的不成样子:“快……快去救救和平,他在水下面……去救救他!救救他!”
陈曦往前一探看,把她往后推了一把:“你别急,我下去看看。”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从池边下水——于青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一个劲的去揉,试图想看的更清晰一些,却只瞧的见池水荡漾,水面呈现一种诡异的深绿色,或是蓝色?
就像是儿时梦境里吃人的怪兽,正慢慢朝她露出狰狞的微笑……
陈曦和救护员轮流浮出水面,深呼吸后再度又扎下去,周边人已经围的密密麻麻,俱都面面相觑,就连小孩子都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田馨瘫在地上,紧紧捂着嘴,浑身抖个不住。
很快又飞奔来两名救护员,扒开人群,跃入水中——再然后,四人合力,终于把人从池底给拖上了岸……
于青很想走过去看看,可眼前一片白花花的白,赤裸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丝毫挪动不了,明明已经半干的头发不知道什么又湿了,水像蚯蚓一样,蜿蜒的淌过皮肤。
好像有人说了什么,周边围观的人群顿时“啊”的一声!
身边的田馨爆出尖利的哭叫:“和平!和平!!!”
于青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黑,骤然往后倒去。
她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白。
白的像在天堂,有微风拂过,可是天使在扇动翅膀?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的蹒跚却满腹喜悦,小池就在这里,小池就在这里,她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前方果然有人,心头喜悦更甚,疾步上前,拍了下那人的肩膀——对方转过头来,却是和平。
他挤眉弄眼的,好像嫌她力气太大,把自己拍疼了。
于青失望之下也没好气:“你在这干嘛?”
她的发小笑嘻嘻的:“我早就在这里了,倒是你,你在这干嘛?”
她说:“我来找小池。”
又问,“你可瞧见过他?”
“小池?”刘和平一脸茫然,“谁啊,不认识。”
她蹦起来拍了下他脑袋:“傻了吧你?小池啊,我家小池啊,你猪脑子啊,小池都不记得了。”
再然后,好像魔幻剧一般,他突然在她面前边变小了——
好像她的手有啥魔力,一下把面前这个白白胖胖还有点觍着肚皮的男人,一把拍回了小时候。
他矮了,瘦了,胖胖的脸变尖了,肚子瘪了回去,腰肢重新细成了杨柳枝,恢复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她惊异的张大眼睛:“嘿!和平,你变小了!”
面前的少年冲她笑,可是一张嘴,一股水混着水草从他嘴里喷出来!
再然后,她惊惧的看他眼角慢慢流出血来,浑身渐渐发胀,皮肤泛白起皱,像被泡发的一个馒头,在那里摇摇晃晃的,却还是冲着她笑,然后,混杂着水草的水依旧源源不断的从口中流出来、流出来……
于青捂住眼睛,满身恐惧的后退两步,脚后跟不知被什么给挡了一下,身子不可抑制的往后倒去——
再然后,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天花板上的荧光灯棍。
旁边有人,是她妈方萍。
一脸焦灼,额前的白发晃的格外扎眼:“青青啊,你醒了?”
于青觉得自己的躯体和四肢都沉重极了,使劲吞咽了好几口吐沫,才能出声:“妈,和平呢?和平怎么样了?”
方萍没说话,一个劲的低头擦拭着眼角。
右手边是她爸于成勇,探身过来:“青青,你现在状况不好,晕倒都十多个小时了,你先好生养着,什么都别想,其他的事,等以后再说。”
她从床上挣扎着想起身:“我去看看和平……我去看看他。”
方萍攥住了她的胳膊,抬起的脸上泪花斑驳:“孩子,你魏姨和刘大爷已经都从怀姜赶过来了,和平……和平已经被送进了太平间,警察也说了,这是个事故,是个溺水事故……”
于青没出声,张着嘴巴呆在了床头。
“他……”她有点语无伦次,意图辩驳,“不会啊,和平在青岛生活这么多年,水性这么好,他……怎么会溺水啊?”
是啊,他不再是小时候的和平了啊,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啊!在青岛生活多年,每个夏天都要去洗海澡,一个和水这么亲近的人,怎么会溺亡呢?
可——
可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幕:陈曦四人终于手脚并用的把人拖出水面,刘和平的身体就那么白晃晃的、毫无知觉的躺在池水边,救护员俯身过去,轮流做着人工呼吸和心脏复苏,直到游泳馆的医生上前来查看,然后——医生摇了摇头。
围观人群皆倒吸一口凉气。
旁边一直面无人色捂嘴颤抖的田馨,登时惨叫失声。
……
她突然不可抑制的浑身颤抖起来,被父母扑上来紧紧抱住:“青青!这只是个意外,只是个意外!”
于青闭上了眼睛。
刘和平的葬礼在怀姜殡仪馆举行。
他刚订婚的未婚妻田馨,头上别着一朵小白花,原本那么白白胖胖的一个喜庆姑娘,几天的功夫,双颊都深深凹陷了下去。
而刘和平的父母,其母魏兰因为受打击过重,一直都在住院;父亲刘永鸿,则一夜白头。
于青站在人群中,手里捏着殡仪馆发放的白色胸花——她捏的那么紧,胸花后面的别针戳进了掌心,都毫无知觉。
上辈子,上辈子的刘和平死在了15岁,而这辈子,他死在了27岁。
上辈子,他死后,他的父母虽然同样撕心裂肺,但还有时间和机会能再孕育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平安长大,念大学,参加工作,给予了父母最大的慰藉。
而这辈子,和平的父母却已经没有机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而他们,又怎么挨的下往后的日子?
于青忍不住的扪心自问: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我做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