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_第八章 心安即归处

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在我满腹愁思彷徨中度过,除夕晚宴八阿哥和姐姐都未来,只有八福晋盛装出现,替养病在家的八阿哥向康熙和众位娘娘请安。她举止得体,笑容自然,化解了不少尴尬,康熙对她也还和蔼;她冷如刀锋的眼神又让幸灾乐祸、悲悯同情的各色目光全部收敛;看到她,没有人敢轻易滋生无谓的怜悯,她用从小严格培养的高贵雍容,依旧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人。

我眼睛潮湿,满心感佩地看着这个独自为八阿哥而战的女子。她是瘦弱的,面色苍白,厚重的胭脂根本无法遮掩,身材消瘦,往日合身的宫服变得肥大;可她又是极度坚强的,她原本可以选择留在府中,躲开这一切,任凭他人在背后中伤非议,可她带着笑容而来,替八阿哥请安问好,礼数周全,任人无可挑剔。她让一切嘲笑都变成笑话。

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诏,停止八阿哥的俸银、俸米。事情本身倒没什么,八阿哥受封贝勒极早,平日薪俸很高,再加上受宠于康熙时赏赐的佐领进项等,钱银颇为宽裕,日常开支绝不会有问题。可关键是此事向朝廷众臣传达的信息,事情过去两月有余,康熙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宣诏,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他绝不会宽恕八阿哥,无疑是给心存观望和追随八阿哥的朝臣们一个明确警告。

我在梅树下默立良久,想着康熙的圣旨,愁苦满怀,折下一枝梅花,打算带回屋中,希望它能让黑沉沉的日子着几点亮色。

手持梅花,刚推开院门,王喜就急急冲过来道:“急死我了,万岁爷要见你,赶紧走。”说着就往前冲。

我笑道:“你好歹也等我把手中的梅花插好呀。”

他跺脚道:“我等了大半晌了,赶紧扔掉。”

我一笑未加理会,手脚麻利地把梅花插好,才随他而行:“什么事情?”

王喜道:“不知道,师傅吩咐我来叫人,我就来了,过会子师傅要骂我,你可得帮我说话。”

我笑道:“知道,都是我的错,不该去摘梅花。”

进暖阁向康熙请安,康熙心情好似极好,笑眯眯地让我起来,李德全也是看着我微微而笑。

康熙问:“若曦,你伺候朕几年了?”

我心中一紧,强稳着声音道:“奴婢四十四年进宫,算来已快十年。”

康熙叹道:“弹指间就是十年,初进宫时,身量都未长足,朕眼看着你一天天出落得亭亭玉立,朕的女儿都不如你伴朕的时间多。”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话。

康熙道:“朕对你的婚事左思右想,原本是为你好,反倒有些耽搁你了。”

我忙跪下磕头哀求道:“皇上,奴婢情愿服侍皇上一辈子。”

康熙笑斥道:“说什么傻话?哪有不嫁人的道理?朕再舍不得也要舍。朕虽有些耽误你了,但朕给你选的人却是最好的。十四阿哥胤祯与你年龄相当,你们素来要好,他绝不会委屈你的。”

康熙的话一字字都如针锥,扎得我心剧痛。十四阿哥?其实这也许是最好的一个选择,毕竟我们从小相识,对彼此的脾气也算了解,两人虽常有争吵,但他对我一直很照顾;如果历史不变,他结局不坏;跟着他又能如我愿逃离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从此不问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坏,可为了皇位这些阿哥们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呢?我不应该恨他。脑中一遍遍对自己说着嫁给十四阿哥的种种好处。

李德全带笑斥道:“若曦,怎么半天都不回话?”我手簌簌直抖,身子发颤,拼尽全身力气磕头道:“谢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错在脑里闪过,一个“意”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康熙叫道:“若曦!”声音压迫,我心中恐慌,脱口而出道:“奴婢不愿意!”话一出口,忽地全身放松下来,手不抖了,身子也不颤了。原来我千般理智,万般道理,事到临头,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

我深吸口气,向康熙磕了个头,坦然道:“奴婢不愿意。”原来不过如此!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惊惧害怕,我淡然地等着任何可能的命运。

康熙默默瞅着我,半晌未做声,李德全躬身低头站立。康熙淡淡道:“你这是抗旨。”

我磕头道:“奴婢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甘愿受罚。”

康熙道:“你就不怕朕处罚你全家吗?”

我磕头朗声道:“自古明君赏罚分明,我阿玛在西北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从无差错,若为了一个轻如草芥的女子,弃良臣于不用,非智者圣君所为。皇上乃千古仁君,更不会如此。”

康熙冷冷吩咐李德全:“女官马尔泰·若曦,恃宠生骄,言行恶劣,责打二十板,遣送浣衣局,专为宫中太监洗衣。”

李德全低声道:“喳。”

我向康熙磕了三个头。李德全领我出来,对王喜吩咐:“准备刑凳。”王喜看李德全脸色难看,不敢多话,匆匆去备。

李德全叹道:“若曦,你真是辜负了万岁爷的一片苦心。”我低头不语。

不大会儿工夫,刑凳备好,执杖人静立一旁,王喜看了圈四周,纳闷地问:“打谁?”

李德全淡淡吩咐:“把若曦的嘴堵住,杖责二十。”

王喜大惊,半张嘴看向我,我微微一笑,自动到刑凳上趴下,闭上双眼,两旁侍立的人把我嘴塞住。

一声闷哼,好痛!起先还能默记板数,一板板打下,慢慢身子开始**抽搐,痛得心中黑乱,任何声音都发不出。

“送她回屋。”李德全吩咐。王喜忙叫人抬春凳,送我回屋,一路上不停地说:“姐姐,你忍着点儿。”

玉檀听到响动迎出来,呆立一瞬,捂嘴惊叫道:“怎么全是血?”

王喜急躁地斥道:“还不去备水、创伤药?”玉檀忙转身而去。

王喜指挥太监把我搁置好,挥手打发了他们,俯在榻边问:“所为何事?我来叫姐姐时,师傅脸色甚好,应该不是坏事呀!”

我微喘着气道:“别问了,多知无益。以后好好跟着李谙达,凡事多留心,少说话。你聪明有余,但话却有些多,没有你师傅的谨慎。”

玉檀端水拿药进来,王喜搬了屏风挡在榻旁,人回避到屏风外。玉檀用剪刀一点点把衣服剪掉:“姐姐忍着点儿,衣服被血糊在伤口上,取时会有些疼。”我点点头,咬住枕头,玉檀快速地揭下衣布。我牙关紧咬,一会子工夫,已是一头冷汗。

玉檀一面上药,一面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我未吭声,玉檀又问王喜:“王公公,究竟怎么了?”

王喜跺脚道:“我也正问姐姐呢,当时暖阁内只有我师傅和姐姐在内伺候,我如今也是满心糊涂。”

我道:“王喜,回去吧,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王喜在屋内打了几个转转,无奈地道:“那我先回去,玉檀,你好生照顾,缺什么就来找我。”玉檀忙应是。

玉檀替我拢好被褥,蹲下问:“究竟发生何事?”

我道:“其中缘由,关乎天家颜面,万岁爷只怕不愿让人知道。只能说,万岁爷对我已经很是宽容,若真说破了,我所犯的罪,就是赐死也不为过,你知道了反倒对你不好。”她默默出神,我说:“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过你素来谨慎小心,我倒是很放心你。”

她惊异道:“万岁爷准姐姐出宫了?”

我微微笑道:“万岁爷让我去浣衣局。”

她猛地从地上跳起,叫道:“为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姐姐出身娇贵,连针线都少碰,怎么吃得了那苦?就是那份腌臜也受不了。”

我叹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玉檀凝视着我,缓缓蹲下,头靠在我枕旁,两人脸脸相对,我朝她嫣然一笑,她却眼泪潸然而落。

等伤好后,肯定就要搬去浣衣局。我行动不便,想着只能请玉檀不当值时,帮我把东西整理出来。

玉檀推门而进,手中拿着一大株杏花,屋中立即平添了几分春色和喜气。她一面取瓶插花,一面随口问:“四王爷来过?”

我心中抽痛,面上却笑问:“没有呀,怎么这么问?”

玉檀侧头看我,吐了吐舌头,笑着说:“我回来时远远看到四王爷好似站在院外,等拐了个弯走近时人却已经不见了,我还以为来看过姐姐。”

我头缓缓躺回枕上,你刚才就在院外吗?凝视着墙壁,心内酸楚,这不厚的墙壁却就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不过走十几步就能相触,却难如登天的险途。

玉檀插好花,人立在花旁问:“好看吗?”

我看着她黑如点漆的双眼、色若春花的容颜,笑说:“好看,真正是人比花娇。”

玉檀努嘴道:“人家让姐姐赏花,姐姐倒来打趣我。”

我笑看了会儿杏花道:“你若有空,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她刚听我说完,立即扭过身子,不言不动。我叹道:“如今是李谙达好心,压而未发,容我在这里暂时养伤,可这根本是迟早的事情,万一哪天来人请我搬走,再整理岂不狼狈?”

她默立一会儿,开始忙活,从衣服理起,衣料较好的我都命她拣出先搁在一旁,半新不旧的原样放回箱中。待她完全理完,我指了指道:“这些衣服都没怎么穿过,给人也好,自个儿留着也好,随你处置。”

玉檀道:“我不要。”

我道:“我去的地方用不着这些,反倒糟蹋。最紧要的是那里的人都穿得一般,我穿这些,岂不是生生招人厌烦?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她含泪看着我,一扭身打开了别的箱子。

平日的玩物、茶具、书籍。我笑说:“茶具就都留给你了,其他的你看着喜欢都拣去好了,别的,别的……”我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处理。

“别的我帮你带出宫,送到你姐姐处。”

玉檀忙向立在门口的十四阿哥请安,然后退了出去。

我看到他,分外不自在,沉默了半晌,才道:“多谢。”

他沉痛地问:“你为八哥求情了吗?为什么不找我先商量一下?就是不相信我,还有十哥呀!”

我忽地松了口气,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是的,你莫要把我想得那么好,我……我确是恃宠生骄,言行不当惹皇上生气了。”

他摇摇头道:“若曦,我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把你脑袋破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究竟所为何事,告诉我实话,我也好想办法帮你,看看在皇阿玛跟前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道:“皇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确实我言行冒犯天颜。”

他盯着我半晌无语,神色寂寥中夹杂着隐隐伤悲:“你还是不信我,不仅是你,只怕八哥、九哥心中都在怀疑我,只不过他们不会表露出来罢了。”

我道:“让玉檀进来收拾东西吧,待会儿麻烦爷帮我带出去。”他没有说话,我扬声叫玉檀进来。

玉檀一件件东西拿起问我如何处置,一路问过去,我不禁笑起来,十四阿哥也是嘴边带着丝笑。玉檀纳闷地看着我们,又看看自己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笑说:“不关你的事情,这些东西绝大部分不是十阿哥给的,就是十四阿哥给的,看到它们,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十四阿哥轻叹口气,我含着丝淡笑,示意玉檀继续整理。

十四阿哥道:“十哥听到你的事情,叫嚷着要去找皇阿玛说理。我劝他打听清楚再说,这次不同往常,竟然特地下了圣旨,罚得又如此重,不然弄巧成拙反倒害你,结果好话说尽,怎么劝都没用。”

我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十四阿哥问:“你就不担心?”

我道:“你没有劝下,自然有人能劝住。”

十四阿哥道:“后来十嫂出来一通臭骂,骂得十哥哑口无言,也不跳脚也不舞拳了,乖乖坐于椅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俯身整理东西的玉檀转身问:“这红绸里包的是什么?细细长长的。”

我忙道:“拿过来。”玉檀递给我,我随手塞到枕头下,手在枕下轻轻摸过箭羽,心中百般滋

味难辨,吩咐道:“帮我把首饰匣子递过来,你再看看箱子里还有些什么。”

待所有物件整理好,我看着桌上的珠宝匣子,笑说:“上次托你带走,你不愿意,不如你还是带给十三福晋吧。”

十四阿哥道:“你先顾好自己吧,如今境况凄惨的是你,别人都比你强。”

我默了会儿笑道:“书籍就不管了,由玉檀去处理,银票和银子,我自己留着,首饰我也自个儿留着。那一匣子珠宝和这些零碎物件就麻烦十四爷帮忙带给我姐姐。”

十四阿哥问:“你要给你姐姐写封信吗?我在八哥府中见到她时,她眼睛哭得红肿。”

我闻言,眼泪立即涌出:“我不知道写什么好,你就帮我转告说‘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让她也照顾好自个儿’。”

十四阿哥点点头,拿出一盒药对玉檀道:“用法都在里面清楚写着。”玉檀忙上前行礼接过。他默默凝视了我一会儿,叫太监进来搬东西离去。

刚能下地行走,浣衣局就派人来命我收拾东西过去。玉檀忙找了两个太监帮我拿好东西,我让她留下,我自个儿过去就可以了。她一言不发,固执地跟在我身后。

浣衣局主事太监张千英见我和玉檀一前一后进来,忙起身相迎。我向他请安行礼,他一面笑说“不敢当,不敢当”,一面坦然受了一礼。

玉檀一时脸色颇为不快,向张千英草草行了个礼问:“屋子可安排好了?”

张千英笑道:“早就安置妥当。”说完叫了人进来,吩咐领我过去。

“什么东西!架子端得这么快!”玉檀低骂道。

我道:“以前他向我请安,如今我向他请安,都是宫规而已。你一向聪明伶俐,反倒连这个理都不明白?你若连这都受不了,就赶紧回去吧!”玉檀满脸不喜地盯着前方,不再多言。

我四处打量了下,笑道:“很干净,也亮堂。”玉檀打量完四周,冷着脸让人把东西搬进来搁好。她正帮我整理被褥,两个姑娘嬉笑着进来,看到玉檀和我,都敛了笑容,肃容向玉檀请安。玉檀紧走几步上前,一手挽起一个笑道:“两位姐姐请起,我往日过于懒惰,不怎么到这边走动,看两位姐姐眼熟,可名字却叫不上来。”

瘦高个、两颊长着几粒雀斑的回道:“奴婢春桃。”旁边个头适中、容貌还算秀丽的笑回道:“奴婢艳萍。”

玉檀拿了两份银子出来,笑说:“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劳烦二位,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两人稍作推拒后,都带笑收了。玉檀笑问:“这院子里住了多少人?”

艳萍笑回道:“一共四间屋,每屋三人,总共十二人。”玉檀含着丝笑未语。

艳萍赔笑问:“姑娘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玉檀笑说:“东西都整得差不多了,多谢你。”说完回身牵着我的手出了屋子,艳萍和春桃俯身相送。玉檀脚刚踏出院门,脸就垮了下来。

我笑说:“好了,该见的都见了,能打点的也都打点了,回吧!”

玉檀闷闷地问:“姐姐可能习惯?以前在家里就不用提了,就是刚入宫时,屋子虽狭小,可也是一人一间。”

我道:“乾清宫是什么地方?浣衣局又是什么地方?两者能相提并论吗?”

她瘪着嘴道:“我知道不该老招姐姐烦心,可我就是忍不住。”

我道:“我明白,回去吧,我也得回去打听一下平日都是什么情形。”

玉檀长叹口气,道:“那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看姐姐。”我点点头。她转身离去。

屋内春桃和艳萍正在说话。隐隐听到我和玉檀的名字,我不禁脚步放轻,走到窗下。

“玉檀姑娘出手真是大方,我们一年所得也不及她一次赏的。”声音微尖,这是春桃。

声音甜糯的艳萍说:“人家是万岁爷眼前的人,你我进宫这么多年,就远远地见过一两次万岁爷的身影,连脸面都看不清楚。你看着她赏我们的多,可娘娘阿哥们赏她时,肯定比这多多了。”我笑摇摇头。

春桃问:“若曦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

艳萍冷哼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落毛凤凰不如鸡,她如今还不如我们,我们到年龄就放出宫了,她就慢慢替公公们洗衣服吧!”

我侧头一笑,看来以后日子不是那么容易相处,看她说话行事,见识是有,可心思还浅。

春桃说:“听闻她父亲是总兵,她姐姐是八贝勒爷的侧福晋。”

艳萍笑道:“不过是驻守西北荒凉之地,在外面也许还能唬唬普通百姓,可这是天子脚下,紫禁城随便哪个不比他大,都是要行礼请安的主儿。皇亲国戚又怎样?八贝勒爷如今还能顾及她?所谓‘树倒猢狲散’,她只怕也就是因为大树倒了,没人照应了才被皇上罚到这里来的。”

话说到此处,再往下听,也没什么意思。我轻轻退了几步,有意推了下院门,加重脚步走进屋中。春桃见我进来,忙立起,艳萍坐于炕上未动,低头专心嗑着瓜子。

我向春桃一笑,问:“有些事情想问一下春桃姑娘,可方便?”

春桃笑说:“姑娘问吧。”

我道:“你直接叫我若曦就好了,姑娘姑娘的叫得人都生分了。”

她笑说:“那你也直接叫我春桃吧。”我点点头。

两人在炕沿坐定,我向她打听平日几时起床,几时歇息,都该留意些什么。春桃颇为健谈,经常是我一个话头,她就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杂七杂八地都拉扯出来。我微微笑着细听,也不去管她早就离题万里,反正多知道总没坏处。

两人说了大半晌,艳萍不耐烦地打断,问春桃:“你还去吃饭吗?晚了可就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

春桃不好意思地站起,看着我说:“回头我再告诉你,如今我们先去吃饭。”我点点头,随她们而出。

一宿无话,清晨时分,听到春桃起身,我也忙起来。她一面套衣服,一面问:“睡得可好?”

我说:“挺好的。”还在炕上躺着的艳萍冷哼一声,掀被而起。

我下炕穿鞋,笑想,假话被人识破了。一直一个人睡惯了,昨夜三人同炕而眠,的确没有睡好,不过看来她昨夜也没有睡好。

看着眼前如小山一般的一大盆衣服,我有些头晕。洗衣机!我愿倾我所有,不惜代价换取一台洗衣机。想归想,感叹归感叹,活还是要我自己干。

我仔细看着旁边姑娘的一举一动,有样学样,放皂荚、捶衣服、揉一揉、搓一搓,翻面再捶,放入水中,摆干净,换下一件。然后发觉自己跟不上她,速度渐慢。看着山一般的衣服,心中发急,只得咬牙加快速度。右手捶累了,换左手;左手捶累了,换右手。其他人都已经干完手头的活,几个速度快的,已经歇了大半天。只有我还在继续。

春桃走近,挽袖蹲下,想要帮忙,还未来得及说话,艳萍就扬声笑叫道:“春桃快过来。”春桃看看我,又看看正在向她招手的几人,对我歉然一笑,起身过去。

天色黑透,我才勉强洗完所有衣物。晚膳时间早过,不得已只好饿一顿了。看着红肿冰凉的手,不禁叹口气,不出几日,这双手就不会再十指纤纤、葱白如玉了。取出膏脂,涂抹于手上。

春桃笑说:“好香呀。”

我递过去:“要抹一点儿吗?”

她忙挑了点儿出来,凑到鼻端闻了下道:“真香,比我们平日用的香多了,可闻着却不冲鼻。”

我看艳萍正盯着看,笑问:“你也抹一点儿?”

她撇了撇嘴道:“不用。”我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随手收了起来。

第二日正在洗衣,张千英进来查看,边走边看昨日洗完正在晒晾的衣服,忽地指着其中一排冷着声问:“谁洗的?”

我叹口气,上前行礼道:“奴婢洗的。”

张千英冷色敛去,笑着让我起来:“你第一次干这些活,洗得不干净也不能怪你。”说完,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吩咐道:“艳萍、兰花、招男,你们今日把这些衣物重洗一遍。”

我立即道:“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

张千英笑道:“你还有今天要洗的呢,她们洗惯了,多几件也没什么。”说完不再理我,自转身离开。

艳萍、兰花、招男三人都恨恨地盯着我。我一面收衣服一面道:“我自己会重洗的。”

艳萍冲上来,从我手里狠狠抢过衣服,冷笑道:“若让张公公知道是劳动了大小姐的千金之躯,我们以后就什么也不用干了。”其他二人也是扯过衣服就洗起来,嘴里不断地指桑骂槐。

我默默洗着衣服,张千英,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专拣了三个最不好相与的人。

在砰砰的捣衣声中,我已经在浣衣局一月有余。洗衣日渐熟练,付出的代价是手上的冻疮和经常饿着的肚子。

让我操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张千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径。他对我时常挑错,可又总是轻易原谅。他人犯同样的错误,他却重罚。一次我和艳萍都不小心刮破了衣服,张千英对我只是叮嘱道:“下次要留心。”可当着众人的面却怒骂了艳萍,并且吩咐饿她一天,活却照干。当时就激得其他人眼中泛红地怒盯着我。如今我已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连刚开始对我友善的春桃也变得冷漠疏离。在艳萍、兰花、招男三人的带领下,浣衣局的众位姑娘变得空前团结,矛头一致对我。

正在埋头洗衣,太监进来传话道:“若曦,张公公要见你,你的衣物就由艳萍、兰花、招男三人分洗。”

他话音刚落,艳萍就哐当一声掀翻了水盆。我叹口气,无奈地站起,去见张千英。

张千英笑让我坐,我立着道:“张公公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还有衣服要洗。”

张千英道:“我不是已经吩咐别人洗了吗?你未来前,王公公就来打点吩咐过,紧接着十四爷又派人来吩咐。说起来,我倒真该多谢你,要不然我们这样的人哪能入十四爷的眼。”

我笑道:“这段时日‘真是多亏’公公‘照顾’!”

他走到我身旁,头凑近,用力吸着鼻子喃喃道:“真香!难怪人都走了,王公公还这么惦记,巴巴地赶来打招呼。你这么个水葱般的人,不说王公公这么疼你,就是我也觉得该多疼点儿。”一面说着一面欲握我的手。

我忙跳离他几步,心中大怒,强压着想扇他一耳光的冲动,俯身道:“公公若没有其他事情吩咐,若曦告退。”

他皱眉瞅了我几眼,摆摆手道:“有心留你喝杯茶,你却不赏这个脸。回去吧。”

我转身出来,心里又悲又气,宫里一些太监宫女之间的龌龊事,我虽隐隐地知道,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自个儿遇上。张千英,你最好把你的熊心豹子胆收起来,我从无害人之心,可不代表我不会害人。转而一想,十四阿哥既然打过招呼,他应该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强来。否则今日也不会叫来又放回。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想逼我自己熬不下去后,主动服软。

从艳萍她们手里拿回衣服,狠狠地捶打着。干了半日活,心中恶心之感方轻。

晚上用温水净过手后,拿出前几日玉檀送来的冻疮膏,细细抹在手上。膏药色泽艳红,气味香甜,全无其他冻疮膏的难闻味道。刚上好药不大会儿工夫,忽觉得手火辣辣地痛,忙冲出屋子去打水。艳萍笑立在门口看我洗手:“这么好的膏药怎么洗掉了呢?”药膏遇水而化,只余水面上一层漂浮着的辣椒面。

回房后,留心看了一下所有抹脸抹手的膏脂,竟然全都另添了东西,辣椒面、碱面,甚至就是泥土,我淡淡瞟了眼笑容满面的艳萍,随手把所有东西丢进簸箕。

一月中唯一的一天休息,恰逢玉檀也不当值,她强拉我出来,一路却一句话不说。我笑说:“别不高兴了,最累的几日已经过去,现在早已习惯,并不觉得辛苦。”

玉檀道:“不是为这个。”

我问:“那为什么?”

她踌躇了下道:“李谙达命我顶你的职。”

我拍手笑道

:“我原本估摸着就该是你,这是喜事呀!干吗不高兴呢?”

玉檀眼圈忽地一红,低头道:“我原以为万岁爷气消了,兴许就会叫姐姐回来。”

我心下感动,她对我真如对亲姐姐一般,拉着她手叹道:“真是个痴丫头!”玉檀脸色闷闷,我笑拍拍她:“我一月就这么一天休息,你怎么光忙着不开心呢?”

玉檀整了整脸色,笑说:“如今院子就我一人住,我给姐姐泡壶好茶吧。”我不愿扫她的兴,点点头。

两人正在笑走,身后一个声音淡淡叫道:“若曦。”

我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玉檀已经回身请安:“四王爷吉祥。”

我挤出丝笑,缓缓转身行礼。他吩咐玉檀:“你先下去。”玉檀瞟了我一眼,行礼告退。

四阿哥转身慢行,我尾随于后,行到僻静处,他柔声说:“过来些,让我看清楚点儿。”我走到他身前站定。他默默看了我好一会儿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为老八说情了吗?”

我摇摇头道:“不是。”

他问:“那究竟所为何事?什么事情能让一向疼你的皇阿玛发这么大火?”

我道:“这件事情我不想说。”

他轻叹道:“罢了,不勉强你,现在过得可好?”

我微微一笑道:“还好。”

他把我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拽出来道:“这就是还好?给我说实话!”

我道:“这就是实话!虽然每天从早干到晚,饮食起居都大不如前,可我恐惧少了很多。以前经常一睁眼,就会担心今天又要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可怕事情,皇上会把我赐给谁,如今我却明确知道就是一盆衣服等着我而已。”

他沉默了半晌道:“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等皇阿玛过了气头,我去要你。”

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喜痛酸苦甜交杂,深吸了口气道:“皇上不会答应的。”

他道:“十三弟被禁到现在已是两年多,皇阿玛疑心应该尽释,而且……你也知道,我现在颇得皇阿玛欢心,求一下总还是有几分机会。只是名分恐怕强求不了,不过即使只是让你做我的侍妾,只要到了我身边,我半点儿委屈也不会让你受的。”

我咬唇沉吟了会儿道:“皇上罚我到浣衣局是因为我抗旨不遵。”他眉头紧蹙,疑惑地看着我。我说:“皇上本想把我赐给十四爷。”

他脸色骤暗:“皇阿玛想把你赐给十四弟?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微笑不语。他问:“你不是一直想着逃离紫禁城吗?不是总想着找个小院子平平安安过日子吗?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不要?为什么偏要抗旨?十四弟相貌出众,文才武略在我们兄弟中也是拔尖的,现在最得皇阿玛倚重,对你又极好,你忘了大雨中他为你一跪就是一夜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道:“事情已经过去,再提又有什么意思?”

他低头无语,半晌,忽地抬头看着我,坚定地说:“若曦,你必须告诉我原因。”

我捂着心口,侧头笑道:“顺从了自己的心,它不愿意,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他表情似喜似悲,定定地盯着我,半晌后道:“造化弄人?我偏不信这个邪,我不信我们无缘,就是老天不给,我也要从他手里夺来!”一面举手轻抚着我脸颊,一面一字一顿地道:“我一定会救十三弟出来,也一定会娶你!”说完,一甩袖转身大步而去。

我静静站了很久,天色转黑后,才慢走回屋。人未到院门,就看到立在门口的招男一见我就立即跑进院中。我心中纳闷,忙加快脚步。

到屋门时,招男正拉门欲出,见到我搭讪道:“你回来了?”

我笑拉住她的手,拖她进屋:“怎么我一回来,你就要走呢?”

她手微微一抖,喃喃道:“我不是要走,我只是开门透透气。”

艳萍和兰花坐于炕上嗑瓜子,虽在大声笑谈,脸色却有些异样。我扫了一眼屋子并无异常,心下仍是纳闷,遂装作不经意地慢慢走过屋子,一面有意地时而微顿一下脚步,一面偷眼打量她二人的神色。当我停在自己箱柜前时,二人脸色微变,笑声猛然大了一些。

我心下一哂,在康熙身边十年,什么样的风波没见过?就你们这么点儿城府,还四处耍花样?今日倒是要看看你们究竟玩什么!我掏出钥匙,打开箱柜,果然被翻动过。

随手翻了翻,没什么异常。打开首饰匣子检视,立即大怒,四阿哥送的簪子、耳坠和几件其他首饰都不见了。我合好箱子,转身盯着她们道:“还回来。”

艳萍冷笑道:“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淡淡道:“别的可以留下,但木兰花簪子和水滴耳坠给我还回来。东西肯定仍在屋内,要叫人来搜吗?”

艳萍脸色微惊,兰花笑对艳萍说:“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你箱子锁得好好的,我们可没看见有人动你东西,就是闹到张公公那里也是这句话,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说谎?再说,天下一样的东西多了,不是就你有什么木兰簪子、水滴坠子的,别人就不能有了?”

我走到艳萍身边,看着她说:“把这两样东西还回来,其他的我就作罢。”

艳萍气道:“你这是摆明了强抢我的东西。”我微一点头,肯定东西在你这里就好。

我转身捧出首饰匣子,打开放在她面前道:“这里面的东西随你拣,把那两件还回来,你若嫌这里的不好,我改日再给你些好的。”

艳萍脸涨得通红,起身怒道:“就你是大家闺秀?就你好东西多?我们就没有一两件好东西了?我们就等着你施舍了?”

我笑道:“我本想息事宁人,不过看来此事真要闹到张公公那里去了。你们人多,话是可信,可张公公会帮我还是会帮你们呢?”张千英使用离间计,我今日正好利用他,也来一次离间计。

艳萍三人一愣,兰花道:“张公公也得按宫里规矩办,不能诬赖好人。”

我笑道:“我不妨直说,什么金银首饰都有可能重样,可玉却不同,每块玉都有自己独特的肌理色泽,好玉本就难得,像那样的极品羊脂玉更是稀世难寻,我就不信你的玉饰连纹理都能和我的一样,或者说,我倒是要请教一下,你的玉饰具体是什么纹理色泽,产自哪里?宫里有的是玉石专家,请来一问就知。”

兰花怔怔出神,招男低声道:“还给她吧。”

艳萍怒瞪着我,从怀里掏出玉簪子,往地上猛地一摔,道:“还给你!”一声脆响,簪子应声而断。

我看着地上断为数截的簪子,半日不敢相信眼睛所见,蹲下一截截捡起,用绢子兜好,艳萍冷笑着问:“这是你的耳坠子,你还要吗?”

我起身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你有胆子就把它们留着,只是将来莫要后悔。”说完合拢桌上的首饰匣子,转身放回箱中。

兰花低声道:“还给她。你没听她说这玉稀世难寻吗?只怕大有来历。快点儿给她。”艳萍脸色又惊又怕又是不甘心,半晌后把手中的耳坠放在了桌上。招男忙拿起递还给我,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件首饰搁于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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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强压下怒气,笑道:“我既然说了这些首饰送给你,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招男摇摇头。

我看着兰花,这三人里以她反应最机敏,笑对她说:“今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实非我所愿。往后大家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就把话都挑明了说。虽有俗语说‘落毛凤凰不如鸡’,可也有古语‘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你们在宫里多年,起起落落之事也应该见了不少,凡事不妨都为自己留条退路。”

我轻抿了几口茶,让她们先琢磨琢磨,这威逼完了,下面该恐吓了:“我不是舍不得这些首饰,而是不想害你们,这里的首饰除了我阿玛姐姐给的,其余的不是皇上赏的,就是娘娘赐的,每一件都有来历。你们拿了我的东西倒罢了,若拿了皇上娘娘赏赐的东西,被人看到,你们该如何交代?皇上娘娘的怒气,你们承受得起吗?”

她们三人都不吭声,眼中却有隐隐的后怕。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说完,她们应该以后再不敢乱偷我的东西。我笑看了她们一圈,恐吓完了,该利诱了:“我知道因为张公公待我特别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这是我的错。”说着起身向她们三人依次行礼。招男忙侧身避开,艳萍脸扭向一边,兰花从炕上跳起拦住我。

我一笑顺势站起道:“今后我们彼此提点着些,尽量少出错,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即使真还有,我在这里也请各位多担待些。别人对我的坏,我会很快忘掉,但别人待我的好,我却会惦记在心,总会设法报答。”

说完转身从箱子里拿出首饰匣子,挑了两件看起来最好看的首饰放在桌上道:“其实我早就有送妹妹东西的心思,只是一时拿捏不准你的喜好,才不敢随意。如今你若原谅了我平日言行不当多有得罪之处,就莫要嫌弃。毕竟在这深宫里,爷娘老子都不得见,干的又是腌臜低贱之活,人人都瞧低几分,我们若还不彼此帮衬,反倒互相作践,更是让人瞧不起。”艳萍扭脸看向我,我朝她暖暖一笑道:“妹妹就赏我个脸面吧。”说着把东西强塞进她手里。她稍微挣扎了几下,终是收下了东西。我又拿起招男还回来的东西递回给她。她接过,低低说了声“谢谢”。

兰花笑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我笑道:“本该如此,自己姐妹何必客气?”

晚间躺在炕上,想着断裂数截的簪子,心里还是疼痛,我连个簪子都护不周全,事后还得笑脸相陪,好话说尽。不过毕竟让张千英的如意算盘落空,把最难相与的三人降服,其他人就都好办了。

这些人大都出身贫贱,在宫中苦熬,唯一的盼头就是将来出宫后能过些舒心日子,能帮帮家里人,不让周围人看轻。最看重的不过就是银钱,只要给的方法得当,照顾好她们的面子里子,至少能买个明面上的融洽。

毕竟还是不放心,第二日晚间,装作找衣物,把箱子里的东西理了一遍,别的都罢了,就是耳坠子和箭有些不好办,想了想,决定把耳坠子送到玉檀那里,让她帮我收着。箭在我心中虽价值连城,可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不值一文的东西,不会有人偷。隔着红绸,摸索着箭,又想起了当日的情景。

“若曦,怎么理衣服理得只是发呆?”春桃笑问。我侧头向她嫣然一笑,没有答话。把箭塞回了箱底。

合上箱子,看她愣愣看着我,纳闷地问:“怎么了?”

她叹道:“若曦,你真好看,刚才那一笑,好像……好像花都开了。”

说完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我笑道:“我整日都笑着呢,花整日都开着呢。”

春桃摇头道:“不一样的,我不识字,不会说话,可不一样的,平日的没刚才的好看。”我心下忽生黯然,不愿再逗她,淡淡一笑,扯开了话题。

天气日渐暖和,洗衣变得容易很多,至少水不再冰凉刺骨,满手不再是冻疮。晚间吃完饭后,艳萍几个人聚在一起斗牌,我笑看了一会儿,出来散步。看见小顺子迎面而来,一时有些恍惚。他上前请安行礼,我侧身避开,向他行礼道:“如今该我给公公行礼。”

他忙让开,道:“姑娘可别说这话,会折煞奴才的。”

他看了看四周无人,道:“如今想见姑娘一面真是不易,奴才等了一个多月,才碰到一次。”

我道:“一月只有一天休息,住的地方又人多耳杂,是不好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里面是一些面额不大的银票,姑娘可以贴身收着,既不怕丢,送人也方便,以后我会常送来的。”

我心中犹豫,小顺子忙道:“四爷说了,姑娘身边好东西虽多,可不是皇上赏的,就是娘娘赏的,都不好转送给那些人,就是自个儿的东西也不值得,何况她们还不见得能辨识东西好坏,倒是糟蹋了东西。不如给银子实惠。”

我道:“多谢你了。”说完把信封揣进了怀里。

他笑道:“姑娘平日若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奴才就好了。”我微一颔首,他打了个千,转身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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