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太阳穴,搁下手中书册,慢步走出暖阁。九月的北京,天空如水洗过般地明澈清透,看着格外舒心。我嘴角含着丝笑,依靠在廊柱上,静静凝视着天空深处。
听到身后脚步匆匆,一个太监跑到暖阁外,探头对里面当值的宫女太监叫道:“皇上就要到了,今日都留着点儿神。”
我依旧靠在廊柱上,心里却是诧异,看这个架势难道有什么事情让胤禛心情不好?
心下琢磨了会儿,却无任何头绪,如今我对朝堂之事也就知道那么几件大事,别的我既懒得关心,也无从得知。正在暗自琢磨,胤禛已经回来,身后跟着十三爷。我从廊柱后转了出来,俯身请安。胤禛脸色清冷如常,看不出有什么不悦之处,十三爷也是神色淡然,凝视了我一瞬,移开了视线。
两人一先一后进了大殿,我缓缓走出养心殿,找了个能看到进出养心殿的角落坐下,发起呆来。
看见十三爷出来,我叫道:“十三爷。”
他应声回头,见是我,笑说:“我有些事情急着出宫,有什么话回头再说。”说着就提步而行,我赶在他身前挡住,盯着他问:“发生何事?”
他蹙眉看了会儿我道:“知道得越多越烦,不如索性什么都不知道。”
我固执地定定看着他,半晌后,他轻叹口气,垂目凝视着地面道:“皇兄今日责骂了八哥。”
我茫然地想,不是雍正四年允禩才被拘禁去世的吗?我一直逃避,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今日终于在脑海中浮出。
十三爷等了半晌,看我只是呆呆站着,轻叹道:“若曦,不要想了,这些事情你无能为力的。”
我道:“为什么责骂八爷?”
十三爷道:“今日皇兄奉皇阿玛神牌升附太庙,在端门前设置的更衣帐房歇息时,因屋内一切都是新制,所以有些油气熏蒸。此事筹备是由工部负责,八哥恰好管工部事务,皇兄一时激怒,就训斥了八哥。”
十三爷犹豫了下道:“还下旨命八哥及工部侍郎、郎中等跪太庙前一昼夜。”
我转身向养心殿行去,他一把抓住我道:“你想做什么?去求情?我能求的情都已求过,能说的话也全都说了。”
我默了半晌问:“只是训斥吗?”
我问:“难道只能眼看着吗?”
十三爷叹道:“今日求情的大臣都遭到训斥,我后来私下和皇兄说情,皇兄只是静听,我说了半晌,皇兄淡淡一句‘旨意已下,断无出尔反尔的道理’,接着就再不愿谈及此事。你去求情难道就能比我更管用?”
我道:“总要试一试呀,八爷有脚疾,严重时路都走不了,哪里受得了长跪?”
十三爷道:“你随我来,我有话和你说。”说着举步而行,行到无人处,他低头沉吟了半晌道:“若曦,皇兄虽没册封你,只以宫女的名义留你在养心殿,可宫里宫外的人心中都明白你已是皇兄的人。当年我还担心过你不能全心全意对皇兄,可如今就我看,你对皇兄的情意绝不会比皇兄对你的少,既然如此,你就彻底放下八哥吧!”
我道:“这事岂关男女私情?我只问你,若你我易地而处,同样的事情,你能做到视为陌路,不闻不问吗?”
十三爷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话。我道:“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能要求我?”
十三爷道:“我知道这很难,可如今形势在那里。以前还有层关系,八哥是你姐夫,可如今你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若还心中老是记挂着八哥,一旦被皇兄知道你和八哥之间的事情,你这是在害他。”
我凄苦一笑道:“当年你还劝我可以直接将此事告知皇上,说什么你也把四哥想得太小气了,佐鹰能包容敏敏,四哥就不能包容你?”
十三爷一时怔怔,半晌后道:“这是多少年前的话?你居然还记得。已经隔了十一年时间,其间发生了多少事情?我们都不是当时的我们,如今是皇兄,而非四哥!”
我喃喃问:“允祥,我该怎么办?你该知道,八爷、十爷、十四爷对我一直照顾有加,换成你,你能割舍得下吗?”
他长叹道:“你若真为八哥好,就是放下。否则被皇兄察觉出蛛丝马迹,动了疑心,那皇兄迟早会知道的,到时皇兄只怕更恨八哥。”
我弯身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脸,为什么会这样?
十三爷默默相陪,很久后幽幽道:“人生一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却悲苦多,欢乐少,无可奈何事竟十有八九。”
我缓缓站起,和他木然相视半晌,转身离去,只闻身后一声长长叹息。
我跪在胤禛常参拜的佛像前,凝视着微微而笑的佛,不禁想质问,你究竟懂什么?那些读去有理,却完全做不到的偈语吗?
“怎么今日突然拜起佛了?往日可从不烧香拜佛的。”胤禛在身后问。我头未回,垂目看着地面。胤禛上前添了三炷香:“听太监说你在这里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晚膳也没用。你膝盖可经不起这样,快起来。”
他静静等了会儿,看我依旧低头跪着,没有任何反应,一面伸手拖我,一面道:“心诚不在这些事情上,起来吧!”我甩脱他的手,跪着未动。
他静立了会儿问:“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此事的?”过了会儿,他又道:“养心殿知道此事的人绝没有敢在你跟前传话的,想来只有十三弟拗不过你,告诉你了。”
我凝视着佛像问:“胤禛,我没有读过佛经,所知不过是随耳听来的,可佛不总是教人放下吗?贪嗔恨怨皆为苦,弹指瞬间,刹那芳华,匆匆已是数十年,有什么非要念念不忘?”
胤禛淡淡道:“若离于色因,色则不可得;若当离于色,色因不可得。”说完转身而出。
我膝盖宿疾已犯,针扎般地疼痛。九月深夜颇为清冷,想着八爷现在的年纪和寒气逼人的石地,心下也是刺痛,他身体一向单薄,怎么禁受得住呢?
青铜烛台上燃烧着的粗根红烛照得室内通亮,烛油沿着青铜架滑落,未及多远就又凝固住,层层叠叠,鲜红一片,姿态狰狞,让这蜡烛的眼泪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帘子猛地掀起,胤禛进来,压着怒气,冷声问:“你打算跪一整夜吗?你这是陪他受难吗?”我心里满是苦涩,如果不让我宣泄出来,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样。
胤禛道:“朕命你起来!”
我扭头看向他,胤禛只穿着单衣,外面裹着披风,随意套着鞋,显是刚从床上过来。我问:“你是用皇上的身份下旨吗?”
他道:“是,朕命你起来。”
我向他磕了头道:“奴婢遵旨。”
起身时,膝盖酸麻疼痛,难以站立,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他忙搀扶住我。我甩脱他,手扶着桌子静站了会儿,拖着腿蹒跚而去,只闻身后瓷器香炉落地的声音。
我立在窗前,静静凝视着夜色渐淡,星辰隐去,天慢慢转白,最终大亮。梅香在外低低叫道:“姑姑。”
我扬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要来打扰。”门外窸窸窣窣几声后,又恢复了宁静。
太阳渐高,我无力地依靠在窗棂上,看着白花花一地的阳光问,我究竟该怎么办?我以后究竟该怎么办?
门被大力推了几下,却因里面拴着,没有打开。胤禛道:“开门!”
我上前打开门,又一瘸一拐地蹭回窗边站着。胤禛盯着我冷声道:“不让你跪,你就站,你还要不要自个儿的腿了?”我头抵在窗棂上没有答话。
他静了会儿,淡淡道:“朕已让他回府去了。”说完,快步而去。我似喜似悲,佝着身子缓缓走到桌边,扶着桌沿坐下,膝盖一阵尖锐的疼痛,不禁低低呻吟了几声。
自从八爷罚跪后,胤禛就不再召我晚膳,不再搭理我。我心中畏惧着将来的结局,也只愿一人静静待着,因为膝盖疼痛,行动不便,常常在屋中枯坐整日。
十月份西陲再起战火,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本已在十四爷手中稳定的青海,局势
霎时大乱。胤禛命年羹尧任抚远大将军,驻西宁坐镇指挥平叛。国库本就不富裕,此时既要为西北战事提供粮草,又要面对各地灾荒,养心殿内常常众臣云集,语声不绝。
胤禛自登基以来,一直很少翻后宫诸妃的牌子,一般也就偶尔召一次年妃,可十月份居然连翻了三天年妃的牌子。对年羹尧,更是厚待,在年羹尧管辖的区域内,大小文武官员一律听从年羹尧的意见来任用,甚至其他地域官员的任用胤禛也频频征求年羹尧的意见。对年羹尧及其家人关怀备至,从年羹尧的手腕、臂膀有疾到妻子得病,胤禛都再三垂询,赐赠药品。对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的在京情况、身体状况,胤禛也时常以手谕告知。外有大将军,内有宠妃,年氏一族在朝堂内权势鼎盛,就连十三爷都受到冷落,尽量回避和“年党”的任何大小冲突。
与之相反的是我,阿玛和弟弟们被从颇有根基的西北调到人生地不熟的西南,从武职转为文职,领了份闲差混日。
胤禛翻年妃牌子的第一日,我就搬去和玉檀同住,看胤禛没有任何反应,索性就在以前住过的屋中安顿下来。玉檀帮我把屋子收拾好后,我看到的一瞬间眼泪立即涌出,物是人非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玉檀忙道:“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本想着尽量按照姐姐以前的布置让姐姐住得舒适,却不料招姐姐伤心,我这就重新布置。”
我摇头道:“不,我很喜欢。”
玉檀陪我静静坐着,半晌后道:“我真希望永远都这样安安静静地生活,等到很老的时候,我们在桂花树下晒太阳。”
在小院中住了十多日,玉檀几次提起话头想说皇上,都被我岔开,玉檀看我不想知道任何事情,遂乖巧地再不提起。
玉檀要轮班当值,承欢有功课要做,很多时候我经常一人独自待着。这几日天气干燥,太阳也还好,膝盖疼痛渐渐缓了下来。静极思动,常常独自散步,累了就找处地方坐着晒太阳。
“像只懒猫一样,真是惬意。”不知何时站在身侧的十三爷笑道。
我睁眼看着他微微而笑。十三爷一撩长袍坐到我旁边,展了展腰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笑着又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闻得十三爷一声叹息。看他脸色有些郁郁,我打趣道:“难不成十三爷为失宠而担心?”
十三爷皱眉道:“你也听那些鬼话?”
我笑说:“我倒是不想听,可说的人太多了,直往耳朵里钻,不听也得听。”如今这宫里宫外,谁不谈论最炙手可热的年氏一族呢?
十三爷无奈一笑,没有吭声。我问:“你真和年羹尧不和吗?”
十三爷瞟了眼四周,淡淡道:“是他与我不和。他一直跟随皇兄,今日所享恩宠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我却是闲待十年,出来后一切垂手而得,他不服气也正常。”
我嘻嘻笑看着他,十三爷笑骂道:“你对自个儿家的事情倒好似一点儿不上心呀?”
我敛了笑意道:“阿玛和弟弟这样挺好,阿玛年纪已大,清清闲闲养老有什么不好?远离京城,手中无权,不做事也就不会做错事,即使有人想寻嫌隙也难,年大将军喜欢占尽上风就让他去占吧!”
十三爷嘴角噙着丝浅笑道:“若曦,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难得你一眼就明白皇兄的苦心。”摇头叹了口气,又道:“月满则亏,盛极则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
我满脸赞佩地看着十三爷。我是知道结局,所以清醒,可他居然这么早就预料到了年羹尧的将来。怡亲王能一直深受雍正倚重,固然有从小的兄弟情分,但和他一直清醒理智、敏锐谨慎的政治头脑也分不开。
十三爷掩脸笑说:“别用这种目光看我,皇兄看到会嫉妒的。”我嘴角的笑立即变得有些苦涩。十三爷叹道:“你们这场气要斗到什么时候?”
我道:“我没有气,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也许我本就适合一个人静静待着,最好他能把我赶出宫去。”
十三爷叹道:“若曦,你怎么如此倔犟?我一再劝你,你却一意孤行。”
我问:“你是来说情的吗?让我去求他原谅?”
十三爷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没有做错,皇兄也没有做错,你们各有各的立场,我只是……唉!我不知道!”他长叹口气,收了声。
默了半晌后,他道:“皇兄从不提起你,也没有任何人敢提起你,可这么多日,眉头却从没舒展过,一丝笑意也无。以前朝事再忙再累,下朝向养心殿行去时,他总是心情分外地放松,如今面色却无一点儿暖意。御前服侍的人都提心吊胆,以为是为了西北战事,却不知那不过只是一半因由。”
我和十三爷都静静坐着,他眼光投向远方,仿佛看着某个想象中的江南水乡,喃喃道:“我们中间隔着人命鲜血的无可奈何,你们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守呢?世事已够凄苦,为何让自己仅有的感情也如此痛苦?”他侧头看向我道:“若曦,放手一些,让自己幸福吧!”
我起身缓缓站起,十三爷看我弯身揉了下膝盖,忙立起问:“又疼了吗?”
我摇摇头道:“没什么。”
他脸上闪过几丝黯然道:“承欢以后若不孝顺你,我一定饶不了她。”我笑道:“放心,晚上玉檀帮我敷腿时,承欢总是在一旁相陪,与我说笑,替我解闷,真正是‘承欢膝下’。”
十三爷放慢步子,陪我缓行而回。临别时,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终是轻叹口气转身离去。
刚用过晚膳不久,高无庸匆匆而来,行礼道:“万岁爷命我接姑姑回去。”
我手捧茶未动,道:“我住在这里挺好的。”
高无庸跪下求道:“姑姑就权当是可怜奴才,随奴才回去吧!”说着就不停地磕头。
我忙从椅上起来,侧身让开道:“你快起来,我可受不起。”他仍然在不停地磕头,我无奈下,只得道:“我随你走一趟。”
他一面起身,一面喜道:“知道姑姑怜惜我们这些奴才。”
我率先出门,高无庸赶忙快跑几步,捡起地上的灯笼,在前引路,到了我屋门口,低声道:“万岁爷在里面。”说着侧身让到一旁立着。
我静静站了会儿,推门而入。胤禛身着便袍,侧倚在榻上翻书,听到门响,立即搁下书凝视着我。我们彼此对视了半晌,我只觉眼眶发酸,忙撇过头。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揽我,我打开他的手,走到榻旁坐下。
胤禛走回榻旁挨着我坐下:“还说没有生气?”
我侧头盯着山水屏风道:“十三爷又把我卖了。”
胤禛低声笑道:“他夹在我们中间也很难做,我不也被他卖了?”说着搂着我,头搭在我肩上,在耳边轻声说:“就算有气,这么多日也该消了吧?”
我挣了几下,未甩脱,想着十三爷的感叹“为何你们不能相守”,几丝怨气散去,只余满腹伤悲。胤禛看我任由他抱着,不言不动,问:“还生气吗?”
我道:“是我生气还是你生气?可是你先不和我说话的,见着了和没见着一样。”
胤禛沉默了会儿道:“事情已过去,就不提了。”我默默无语,身子却缓缓靠到了他怀里。他一笑俯头来吻我,我下意识地侧脸避开。他微一愣,直起身子,轻抚着我脸颊道:“心里还是不痛快。”我从他怀里坐起,随手拿了软枕,侧身躺下合目而睡。
胤禛替我脱了鞋子,又拿了薄毯盖上,一面道:“现在天气凉,就这么和衣而卧,仔细着凉了。你的万千心思好歹多花些在自己身子上,也不用我这么伤神。”说完,吹熄灯,推了推我,让我挪些枕头给他,他也躺了下来。
两人静静躺了会儿,他伸手搂着我,摸索着去解盘扣,一面道:“你就不想我吗?我可是一直想着你。”
我推开他的手道:“想要就去找……”心下难受,挪了挪身子,远远避开他,也不要枕头,静静趴着。黑暗中,平日的强颜欢笑全部摘下,眼泪一颗颗滑落。
胤禛强把我抱回枕头上,摸索着替我擦拭着眼泪。我伸手抱着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他由着我哭了半晌方哄道:“好了,再哭就要伤身子了。”我依旧眼泪不停地落,他叹道:“好若儿,好曦儿,听话,不哭了。”
他看我仍只是落泪,无奈地道:“我第一次哄人,却好似越哄越伤心。这样吧,你若不哭了,我就做你求了很多次我却一直没有答应的事情。”
我呜咽道:“谁稀罕?”
他静了会儿,清了清嗓子,低声唱起曲子:
……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
我不知不觉中,收了眼泪,头贴在他下巴上,仔细听着。
他忽地收声停住,我问:“怎么不唱了?”
他道:“我唱得好听吗?”我抿嘴笑而不语,他搡了下我道:“快说实话。”
我撑着头,半支着身子,看着他道:“你以后如果憎恶哪个大臣,一时又找不到方法整治他,就把他叫来听你唱歌。”
他愣了一下,轻拧了我一把,哈哈笑道:“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我看你听得专注,还以为多年未唱,比以前唱得好了。既不好,你怎么不捂耳朵,反倒听得入神呢?”
我缓缓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唯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想着他最近刚颁旨废除贱籍。贱籍就是不属士、农、工、商的“贱民”,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他们不能读书科举,也不能做官。主要有浙江惰民、陕西乐户、北京乐户、广东疍户等。在绍兴的惰民,相传是宋、元罪人后代。他们男的捕蛙、卖汤;女的做媒婆、卖珠,兼带卖淫,人皆贱之。陕西乐户是明燕王朱棣起兵推翻其侄建文帝政权后,将坚决拥护建文帝的官员的妻女,罚入教坊司,充当官妓,陪酒卖淫,受尽凌辱。安徽的伴当、世仆,其地位比乐户、惰民更为悲惨。如果村里有两姓,此姓全都是彼姓的伴当、世仆,有如奴隶,稍有不合,人人都可捶楚。广东沿海、沿江一代,有疍户以船为家,捕鱼为业,生活漂泊不定,不得上岸居住。这些人子子孙孙的悲惨命运在胤禛手里得以终结,他下旨除贱籍,开豁为民,将这些曾经的“贱民”编入正户。沿袭几百年的恶劣传统在他手里画上了句号。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只从皇帝的角度讲,胤禛绝对是一个关心民间疾苦、实心为百姓做事的好皇帝。
黑暗中,只看到他眼睛定定凝视着我,半晌后他道:“你不是最不耐烦读这些‘兮、乎、之’的吗?怎么竟把拗口难懂的《离骚》背下来了?”
我凝视着他,柔声说:“你那么喜欢木兰,送的簪子、坠子都琢磨成木兰,我总会纳闷你为何如此喜欢呀。”
他问:“什么时候背下的?”
我咬唇笑道:“不告诉你,告诉你,你就该得意了。”
他拿起我的手轻吻了下,握住道:“我就知道你会懂的。”
两人默默相视,我心中柔情涌动,缓缓低头极其温柔地吻在了他唇上。唇齿相交,缠绵不分。他喜悦地低叹一声,欲翻身压我,我身子贴上去,按住他,轻咬着他耳垂道:“这次我来。”说着,轻轻替他解开衣衫,顺着脖子一路轻吻下去,手缓缓探入他下身,他身子一紧,喃喃道:“若曦,有你是我之幸,上天待我甚厚。”
……
第二日清晨醒来时,天已透亮,伸手一摸,榻旁已空。一向浅眠的我,昨夜睡得如此香甜,竟未察觉他何时起身的。
翻了个身子,忽觉鼻端有淡淡幽香,睁开眼睛,看见枕畔放着一张木兰笺纸,上面只写着:“我去上朝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胜过千万句甜言蜜语。我只觉得心又软又暖,似乎就要化掉,立即起身洗漱,吃早饭。
我进去时,玉檀和另一名宫女正在选茶叶,我笑道:“皇上今儿的茶点,我来弄吧!”
玉檀看着身旁的女官,女官立即让到一边,笑道:“好的。”
玉檀想帮忙,我道:“我想自个儿亲手做。”
我花了一个多时辰,把腌制过的菊花落英合着炒熟酥糖做了一碟菊花细酥,又取出密封了大半年的木兰坠露烹了茶。
端着茶点进去时,胤禛和十三爷正在看地图,十三爷看是我,睨了眼仍俯头凝视着地图的胤禛,向我暖暖一笑。我瞪了他一眼,把托盘轻轻搁在桌上。
胤禛一面和十三爷说话,一面随手端起茶,饮了一口。看到我,嘴角溢出丝笑,凝视着我。昨夜之事忽地映入脑海,我脸微烫,避开他的视线,把十三爷的茶搁在十三爷面前。
胤禛搁下茶,一面揉着右肩膀,一面道:“说来说去还是银子,别的事情都可以先搁一下,粮草绝对不能耽搁。”十三爷点头说是。
十三爷喝了一口茶,神色立动,深看了我一眼,又吃了一口糕点,胤禛却仍没什么反应,依旧仔细看着地图。十三爷笑对胤禛说:“今儿要好好谢一声皇兄,沾了皇兄的光,才能饮露餐芳。”
胤禛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忙拿了一块糕点吃。木兰之坠露的确不容易尝出来,可秋菊之落英却容易分辨。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他眼中有了歉意,我笑摇摇头,他一心都在朝事上,本就没指望他能立即留意到,我只是想为他做而已。
他默默地用了一块菊花细酥,喝了小半盏茶,虽一直没说话,可脸容却异常温和。
等用完茶点,他又要开始谈正事。我正欲转身出去,听到十三爷道:“臣弟看皇兄今日早朝时就一直在揉肩膀,可是不适?”
我立即停了脚步,回身看着胤禛,他不在意地道:“没什么。”
十三爷道:“还是命太医看一下吧!”
胤禛瞟了我一眼道:“不用。”
十三爷看向我,我说道:“还是看一下吧,回头还有很多奏折要批,早点儿医治才不误事。”说着未等他同意,便快步而出,吩咐外面立着的高无庸去传太医。
胤禛叫了声“若曦”,未及阻止,嘴角带着几丝嘲笑摇了摇头。我一时不明白他何来嘲弄之意,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他却已抛开此事,侧头和十三爷细细说着派何人押运粮草,一路可能的天气状况。
因为想听太医如何说,我仍旧立在门旁未动。不大会儿工夫,太医匆匆而来。胤禛好笑地瞟了我一眼,吩咐道:“既然来了,就传吧。”
太医细细看了一会儿,躬身回道:“无大碍,贴一张膏药,缓一缓就好。估摸是皇上夜间睡觉时,姿势不妥,肩膀长时间压着未动。”站在一旁留神聆听的我霎时脸滚烫,昨夜一夜都是枕着他的胳膊睡的。胤禛嘴角噙笑地看着我,淡声吩咐太医退下。十三爷看到我的脸色,恍然大悟,神色立即有些尴尬,又带着一丝笑,忙端起茶,正襟端坐,低头品茶。
我扭身低头快步而出。“小心!”胤禛的声音刚传入耳朵,我身子已经撞在供着花瓶的木架上,架子晃了几下,花瓶落地而碎。瓶中的水带着花大半倾泻在我身上。
胤禛看我神色懊恼,衣服半湿,上面还粘着片片花瓣,撑头大笑起来。十三爷忍了会儿,没忍住也笑起来。我又羞又恼地看了他们一眼,匆匆向外奔去,却又和因听到花瓶落地碎裂声音正走到门外观望的高无庸撞在一起。高无庸大惊,忙跪下磕头,我未加理会,快步而去。身后更是一阵哄笑之声。
我走着走着,自己却也禁不住笑起来。他说喜欢听我笑,我又何尝不是喜欢听他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