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灯楼说倒就倒,原本用竹节搭成的架子一层层向下轰塌,垮到一半因为重心倾斜又向一边倒了去,无数的花灯坠下,或是沾上路人的衣角,或是点燃了竹架,远远看去原本好看的灯楼已是成为了一片火海,惊叫声不绝于耳。
季重莲疯了似地想要挤进人群中,琉璃在她身后攥住了她的手臂,惊呼道:“夫人,您不能过去,会烧着您的!”
人群四散,眼下已经看不到裴衍与孩子的身影了,季重莲满目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着,琉璃急声劝道:“夫人,谭护卫长离大人他们最近,眼下只怕已是将人救到了一旁,您别再往火堆里蹿,那里可是危险得很……”
琉璃这一说,季重莲脚步这才一顿。
是啊,她是关心则乱,裴衍与孩子们周围有将军府的护卫守护着,再不济还有暗卫埋伏在四周,遇到危险自然会在第一时刻救到他们,眼下见不到人指不定是已经被挪到安全的地方了。
“夫人,快退开,再过去会被人踩到的!”
琉璃一脸惊慌,攥着季重莲便往后退,一波一波的人流奔袭而来,就算她们俩人尽力护作一团也不时地被人碰撞。
“走,先退回到树下!”
季重莲点了点头,俩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奔跑的人群,又重新跑回了树下。
撑着琉璃的手,季重莲站上了树下的石台,这样视线看得更远更清明。
那些灯楼本是一座连着一座,如今一处轰塌,火苗四蹿,很快便将临近的灯楼给点燃了,在冬日的夜空中燃成了一片火海,就算季重莲离得有些远了也能感觉那阵热浪一阵一阵扑来,让人的情绪也陷入了焦灼不安中。
“快快让开,官爷来救火了!”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暴吼,季重莲寻声望去,果真见着穿着五城兵马司衣服的几队人马推着几辆水车赶了过来,一盆一盆的水往火焰处浇去,却又在片刻间被火舌吞没,这样的救援完全不能降低灾情。
还是有官员明白了这个道理,积极地安排疏散人群,这几座灯楼算是毁了,但若是不再接触任何燃烧源,它总会自己熄灭的。
将军府的护卫有些是围在裴衍和孩子四周,有些自然是为了保护季重莲的,此刻在她们身边已经聚集了四五个护卫。
季重莲只留了一人,其他几人命他们四下寻找,若是找到裴衍与孩子们再速速来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季重莲焦急的心情半点没有缓解。
若是裴衍他们没出什么意外,眼下也该心急着与自己会合,可怎么半个时辰过去了,却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不多会儿,瑛虹倒是被人扶着回来了,只见她满脸的土灰,连衣服也脏了半边,走路时腿一瘸一拐的,满脸的狼狈,一见到季重莲的面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夫人,婢子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们了!”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一身的脏污?”
琉璃赶忙迎了过去,从护卫手中接过瑛虹,又取了帕子给她擦着脸,“你是不是与大人他们在一处,可知道他们眼下在哪里?”
“原本是与他们在一处的,”瑛虹还在嘤嘤地哭着,慢慢地便止了眼泪,“可当时人多把我挤散了,回头便见不到大人的身影,我被人给踩了脚踝,眼下还痛得厉害!”
季重莲凝神听完瑛虹所说的话,又问道:“谭护卫长他们可是一直护在大人左右?”
“是,”瑛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点头道:“那灯楼还未完全倒下来,谭护卫长与几个府里的护卫便护着大人他们往外退了,婢子脚程稍慢些这才和他们走散了。”
“那还好!”
季重莲这才松了口气,照瑛虹所说裴衍他们应该安全才对,至少不会被倒塌的灯楼的火势所波及,眼下应该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了。
可为什么却找不到人呢?
季重莲突然想起了她听到的声音,还有那道似乎怀着敌意与探视的目光,她总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很是蹊跷,就像是有预谋一般。
但会是谁呢?
此刻她的脑袋里也是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丝头绪,只能吩咐琉璃先扶着瑛虹坐下歇歇脚,回府后再为她请大夫来看。
如此这般众人又焦急地等了半个时辰,这才见到不远处跑来几人,当先的正是安叶,她的左右臂膊上各夹住了一个孩子,季重莲定晴一看,正是筝姐儿与霜姐儿,她面上一松,赶忙迎了过去。
“夫人!”
安叶的呼吸声很重,几乎一到季重莲近前便将孩子给递了过来。
筝姐儿还不住地在哭着鼻子,霜姐儿也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只攀在季重莲的肩头,泣声道:“娘,他们抓了元哥儿!”
“什么?”
季重莲脸色大变,瞬间便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安叶猛然伸出手来扶住了她,“夫人摸急,大人还在那,元哥儿必定无事的。”
季重莲只觉得一颗心跳个不停,仿佛就快要蹦出胸腔,她一手按在胸口上,面色惶惶,她既怕这父子俩遇到危险,又怕自己不能及时赶到他们身边,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遂紧紧地攥住了安叶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哪儿,我要去找他们!”
“夫人,那里太危险了,您不能过去!”
安叶紧紧按住了季重莲的手,急声说道:“大人那里除了将军府的护卫还有十来个暗卫守在身边,那些暗卫都是能以一敌五的,大人安全应该是无虞,虽然那边的人马也不少,不过又突然出现了了另一帮人,我暗自观察了一会儿,那帮人似乎是帮咱们的……眼下两方还在对峙中,若是夫人一去,大人必定是要分神的!”
“可你要我怎么静得下来?!”
季重莲死死地咬住嘴唇,脸色苍白似雪,“若是元哥儿有个什么意外,我……”
“夫人!”
安叶紧紧握住了季重莲的手,目光直视而去,犹如雪亮的刀锋,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您要相信大人,元哥儿是他的命,就算他什么也不顾也绝对会将元哥儿给平安救出来的!”
“你说得对,元哥儿是他的命……”
季重莲缓缓摇了摇头,只是神情仍然低落,“但他们却是我的命,若是他们其中一个出了什么差池,我也……”
“娘,”霜姐儿摇着季重莲的手臂,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地说道:“元哥儿不会出事的,爹爹一定会将他平安带回来的,他们都会好好的,您不要担心!”
“娘!”
筝姐儿也瘪着嘴看向季重莲,欲哭不哭的模样更是揪紧了人心。
罢了,那边虽然有两个是她的牵挂,但这两个孩子也同样需要她!
季重莲在心里叹了一声,压下了心中的种种担忧与惧怕,缓缓蹲下身子将筝姐儿与霜姐儿搂在怀中,这才看向安叶,问道:“两个奶娘在哪里,可见着她们的人了?”
安叶抿紧了唇,摇头道:“奶娘与我们走散了,如今下落不明。”
“快让人去找找!”
季重莲赶忙道:“咱们眼下就在这里等着,不远处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安叶犹豫了一阵,还是吩咐了几个护卫去寻找奶娘,她自己却是与两个护卫留了下来,守在季重莲母女几人身边。
另一边,在一条逼仄的胡同里,却在上演着一幕生死对决。
裴衍冷冷地望着将元哥儿抱在手里的那个男人,虽然他蒙着面,但那样阴鸷的眼神以及对自己刻骨的仇恨,这世上几乎不作第二人选。
弃了手中的兵器,裴衍上前了两步,双手摊开在两侧,朗声道:“世子,放了我儿子,你想怎么处置我都由得你!”
元哥儿起初还是一阵哭闹,可渐渐地却也歇了下来,似乎意识到这个抱他的人心怀不善,自己越发小声了起来,此刻看到裴衍又向他跨进一步,不由吸了吸鼻子,怯怯地唤了一声,“爹爹!”
就是那一声,让裴衍只觉得心都要被人揉碎了,若不是他大意了一下,怎么会让元哥儿让人给抢去,好在筝姐儿与霜姐儿无事,眼下应该已经被安叶护送到了季重莲跟前。
灯楼大火,人群四散,不过是敌人为了迷惑他的手段罢了,真实的意图却是在他们一家人身上,而孩子是最无防备的。
“看来你已经认出了我。”
李照低声笑了笑,不以为意地取下了覆面的黑巾,整个脸庞一下便显现了出来,剑眉下一双眸子冷若寒星,如刀锋片片侵袭而来,“既然知道是我,你们还焉能有活路?”
李照的目光四处转了转,这是一条逼仄的小巷,看起来身后已是没有了退路,不过他是早有打算才将人给引到了这里来。
至于暗伏在墙头以及屋顶上那些奇装异服的人,他也觉出了些不寻常,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没想到裴大人在甘肃不久,竟是结交了一些异帮匪类,别以为这样就能壮大声势,今日我能将你们引到这里来,自然就没打算活着放你们出去,来多少我一并给埋了!”
屋顶上响起几声哈哈大笑,那人的嗓音有些喑哑,用着不太流利的汉语僵硬地说道:“黄口小儿,休要口出狂言,岭南王如今已殁,岭南风光不再,世子就算想力挽狂澜,也要先掂掂自己的斤量!”语罢,又对着裴衍那方恭敬地施了一礼,“此番前来确实想要结识裴大人,不过咱们的事稍后再说,待先料理了眼前这帮宵小!”
裴衍先前就注意到这一帮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人,见对方并没有异动,眼下又这一说想来是友非敌,只是他不记得自己何时结识过这些异族人,借着清冷的月光,偶尔能瞥到那一身奇异的服饰,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眸光陡然一亮。
或许,他知道这些人来自哪里了。
“无胆匪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照狠狠地啐了一口,又怒瞪着裴衍道:“捡起你的剑来,我要你自断一臂,来换你儿子的命!”
李照此话一落,不禁是裴衍变了脸色,在他身后的护卫们也惊呼出声,“大人不可!”
裴衍当年在战场上的勇悍可是人尽皆知,若是他失去一只臂膀,他还怎么能成为那人人钦羡的大将军,还怎么能再做甘肃的总兵?只怕这一辈子他都要在自怨自艾中度过。
李照果然是只狼崽子,好狠毒的心思。
“如何?”
李照警惕地扫视了周围一圈,说着话时另一只手已经缓缓卡近了元哥儿的脖子,那么脆弱的脖子,他只需要一个用力便能将之给拧断。
元哥儿瞪着双眼,似乎已经忘记了哭泣,一双眼睛满是惊恐,只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自己的爹爹。
“当日城外会战时,是我一箭射杀了岭南王,以致他伤重不治身亡,咱们可说是不共戴天之仇,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放了我儿子,即使我斩断自己的一只手臂?”
裴衍自然不会那么傻,他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目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瞟,那屋顶上的人似乎接受到了他的暗示,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身影一顿便又隐没在了黑暗中。
南疆多奇人异士,裴衍知道自己虽然不能全部指望他们,或许这些人论身手不及他的暗卫,但他们既然敢这样出现在这里,想必一定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是了,这些人的确来自南疆,而且极有可能是为了木家兄弟而来,不然也犯不着找上他。
这些事情裴衍后面自会理清,眼下能救得元哥儿,将李照给彻底铲除才是正事!
“是,你可以不相信我!”
李照勾起了唇瓣,阴冷一笑,“但你若是不照做,你儿子只怕下一刻便要与你永别了!”
李照的手已经触及到了元哥儿柔嫩的皮肤上,这样一个小人儿,只可惜了偏生是裴衍的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若不是让另两个女娃给逃走了,只怕今天他们一家四口都要葬送在这里了。
唯独除了季重莲!
那个曾经拒绝过他的女人,今日不过匆匆一眼,李照的心已经掀起涛天大浪!
他兵败如山退走岭南过着东躲西藏不见天日的生活,而她却能够光鲜亮丽,儿女在侧佳婿相伴,这些原本他们可以一同拥有的。
可无奈季重莲不识抬举,对他的青睐视若无睹,却偏偏转投进了裴衍的怀抱!
他们都该死!
但他又不想季重莲就这样轻易去死,也许忍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这才是对她活着最好的惩罚。
“爹爹!”
元哥儿被李照那一脸凶神恶煞给吓得哭了起来,却也只敢小声的呜咽着,那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裴衍心中一紧,提剑遥遥一举,剑锋上月光流泄如水,婉转晶莹,他手腕一抖剑身颤动着发生一声清鸣,“若是你敢伤我儿子分毫,天涯海角我也要取你项上人头!”
“好大的口气!”
李照仰天大笑三声,斜斜地睨了他一眼,阴恻恻地说道:“别想拖延时间,要你儿子的命,还是要你自己的手,我数到三,你若不下手,我便替你决定了!”目光四扫,似乎那潜伏在屋顶和墙上的暗色身影已经消失了不少,他又不是傻瓜,这里又是在上京城,他必须行事低调,速战速决!
裴衍的剑已经高高地举了起来,清寒的莹光倒映着他坚毅的面庞,身后的护卫捏紧了拳头,汗水湿了一潮又一潮,若是这一剑下去,只怕他们这边就全完了,可想要劝阻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他们深知即使劝了大人他也是不会听的。
李照仰着头阴寒一笑,口中却没忘记落下数来,“一、二……”
那个“三”字还没有从他口中落下,空中已经响起了一阵尖厉的长啸,众人在诧异之余纷纷抬眼向上望去,只见夜空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黑鸟,遮天闭日一般向下俯冲而来,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是夜枭!”
有人一声惊呼,可下一刻,夜枭的利爪已经抓破了他的眼睛,鲜血喷洒在空中,惨叫声响彻长夜。
夜枭凄厉犹如鬼魅的叫声阵阵传来,让人心神俱颤。
裴衍虽然不知道这些南疆人是怎么做到让飞禽也供他们驱使的,却也知道眼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李照分神之际,他手腕一抖,银亮的剑锋聚着寒气奔袭而来,剑尖已直指李照的咽喉。
李照的反应也不算慢,意识到了裴衍的举动后,他赶忙将元哥儿挡在了身前,裴衍暗骂了一声卑鄙,哪想在这个时候一只夜枭已是俯冲而下,尖利的喙一口便啄在了李照的手背上,他痛呼一声,手中的元哥儿顺势掉落。
裴衍丢了手中长剑,就地一个翻滚险险接住了就要落地的元哥儿,在李照回过神来之时已是就地弹身而起,飞快地向后退了几步,他身后的护卫赶忙围在了俩人周围,暗卫的长剑紧跟着奔袭而至。
李照即使有千只手,眼下再想抓回元哥儿已是不可能了。
夜枭在他们头顶上方徘徊不去,且有越战越勇之势,一波夜枭撤去,不管伤亡有多少,另一波夜枭又凶狠地袭来,仿若不知疲倦一般。
李照忍着手掌的疼痛挥刀一阵猛砍,倒是砍落了三只夜袅,可他的手臂和背部却也被这些生猛的飞禽生生抓下了一块血肉,再回身看自己带来的人,竟然折损了十之五六,知道此时不应再恋战,赶忙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当先便纵身一跃翻过了巷子尽头的围墙,只隔着墙吼了一声,“裴衍,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墙头轻飘飘地落下一人,奇异的南疆人打扮,头上包裹着一圈布巾的盘头,显得他的脑袋特别大,只是他背着光,李照看不清他的面貌,只是警惕地向后连退了几步,恨声道:“就是你们唤来夜枭坏我大计?!”
“不错!”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世子,从哪来回哪去吧,上京城这里不欢迎你!”说着一挥手,他头顶盘旋的夜枭立马又对李照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势,虽然有手下人护着,他们仍然节节败退。
看着李照等人越逃越远的身影,男人不忘闲闲地喝了一句,“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你提前埋下的火药咱们原封不动地送还!”
隔得远了又加上还要应付那些不要命的夜枭,李照根本没有听见男人所说的话,只按照他们原本既定的路线脱逃,只是没有杀死裴衍他到底心有不甘,若不是这些鸟来捣乱,指不定他眼下已经成功了!
裴衍这时已经将元哥儿交给了暗卫,这才纵身跃上了墙头,刚想趁势追去,那男人已经劝住了他,“裴大人,穷寇莫追!”
裴衍抱拳侧身,“多谢壮士搭救,只是若此人不除,必定后患无穷!”身旁的男人年纪不大,面容很是白皙,五官说不上俊俏,但只要见过他的面容便让人很难忘记。
“大人请看!”
男人已是勾唇笑了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裴衍已是隐约见到了李照等人奔逃的身影,但紧随他们之后,已是有好几只夜枭勇猛地俯冲而下,在它们的喙间好似还叼着什么东西。
“那是……”
裴衍有些不解,可随着一声声轰鸣声响起,他才陡然反应过来,“竟然是火药!”
那些火药就在李照他们逃跑的方向炸了开来,声声震天,那泛起的烟土和火星子隔着老远都能见着。
“裴大人,岭南王世子是特意将你们引到此处的,若是一计不成,他们还能引爆炸药将你们炸死在这里,不过被我事先洞悉了……”男人说着已是翘唇一笑,眸中显见的有几分得意。
李照的心思歹毒早在裴衍的预料之中,只是裴衍真没想到他逼迫不成竟然还想炸死他们,若是自己没有来得及送走霜姐儿与筝姐儿,若是没有眼前之人驱来夜枭相助打了李照一个措手不及,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心中仍有余悸,不由诚挚地向对方抱拳一礼,“还未请教壮士高姓?”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下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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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情人节快乐,元宵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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