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裴母不是这样的,应该说是从前的裴夫人,那叫一个高贵典雅气度宜然,只是世事多变,命运跌宕,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人的性子发生转变也是正常。
可让裴母郁闷地是,她多番筹谋想要将女儿嫁进高门大户里为儿子的将来铺路,可女儿不听她的话看中了季家的傻小子,连儿子也弃文从武,自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裴母本应该心冷如死,可她却不甘心。
外人看着她一心向佛,似乎将从前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可谁又知道她是借着每月在寺庙讲经论佛之际趁机结识那些贵妇人,网络经营着自己的一套人脉关系。
可这些,她的儿女却全然不知体谅,更不说与她相帮。
而如今呢,裴衍竟然不顾她的意愿便娶了季家女,季家是什么门第,早已经没落被赶出了上京城,只有一个季明德在苦苦支撑,但独木难成林,季家想要再挤入上京城的权力核心,怕是难了。
裴母这几年由着郑宛宜跟在身边,原本是想等着裴衍有了前程后给他纳了做妾,可这小子娶了季家女那是让她怄到了心坎上,这才许了郑宛宜平妻之位,有她的扶持也能让郑宛宜与季重莲斗上一斗。
可这个季家女完全与她想像中的不一样,季家不是自诩清贵门庭,教养出的女儿不是知书达理,也该懂情识趣,却没想到这季重莲弯弯肠子这么多,她已经将话说得这般明白了,季重莲竟然还敢逆了她的意思?
这样的媳妇若是她收拾不住,那也枉自活了这几十年!
裴母目光凛冽地扫向了季重莲,随后又缓缓地转向了裴衍,隐含一丝威压,如今抉择的时候到了,她倒要看看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会如何选择,难道在儿子的心中她还比不过一个才进门一天的新妇?
裴氏对裴母向来有几分畏惧,如今听裴母这么说她自然心中焦急,她暗暗对着裴衍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当面激怒裴母明显是不智的,即使要拒绝也要徐徐图之,都是一家人,这关系绝不能弄僵了。
再说等裴衍离去后,要和裴母终日相处的人却是季重莲,婆媳关系若是不好,最后受委屈的还不是他最心爱的妻子,这一点他可要千万想明白了。
裴衍面色一敛,像是全然没有见到裴氏的暗示,他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郑宛宜,转而沉声道:“母亲,郑家对裴家的情谊儿子从来没有忘记过,可母亲不应该为了报恩就生生耽搁了郑姑娘的前程,郑姑娘乃是名门之后闺阁典范,断不能委屈了她给儿子做妾,所以认她做干妹妹才是最妥当的办法,莲儿因着这份考虑才有了这个提议,儿子甚为赞赏,不知母亲以为如何?”
裴衍这话说得巧妙,先是将郑宛宜高高地抬起,再将她轻轻放下,名门千金与他人做妾,这放在哪里都说不过去,也是暗示裴母与郑宛宜不应多加逼迫,见好就收,不然落得个鸡飞蛋打,撕破了脸来,最后谁也讨不得好。
裴衍这就是选择站在季重莲的一边了,裴母冷冷一笑,一下捏紧了手中的念珠,倏了站起了身来,“宛宜,咱们走!”
“伯母!”
郑宛宜吃惊地看向裴母,她咬着唇满脸地不甘愿,还没有争出一个结果,怎么能够这样就走,指不定裴母再对裴衍施些压,他抗不住就答应了下来。
她绝对不会做妾,要么就是平妻,就算她只是平妻,以她的见识与教养也只会压在季重莲上头,让这女子永远抬不起头来!
“还不走?”
裴母转头看了郑宛宜一眼,眸中已是含着一份警告。
平日里瞧着郑宛宜也是个聪明的,怎么今日就犯了糊涂,若是她再和裴衍争下去,难免会走到母子决裂的地步,这个儿子的性子她还是了解几分的,今日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抉择,便不能再硬碰硬。
裴衍至多再呆两个月便要离开这里,她还怕到时候没有机会收拾季重莲吗?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裴母心中却不免生起了一阵凉意,在儿子的心中,她已是比不过他新娶的媳妇了。
果然是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古人诚不欺我!
裴母冷笑一声,已是衣袖一拂踏步而去。
“郑姑娘,快随母亲去吧,她一定对你另有吩咐!”
裴氏笑着站了起来,面容端庄地看向郑宛宜,眸中却是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若郑宛宜是个聪明的早就应该自求离去,何必死赖在裴家不走?
郑家是没有什么可以投靠的亲人了,可她的母舅林家却是递了几次信想要接郑宛宜回去,是她自己不愿意走的,谁又能迫得她离去不成?
人贵有自知之明,可显见的他们从前还是高估了这位郑姑娘。
郑宛宜咬了咬牙,目光扫过一脸无谓的裴衍,再看向淡淡迎视着她似笑非笑的季重莲,只觉得羞愤难当,重重地一跺脚便追着裴母而去。
林桃与采秋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一幕大快人心,忍不住在心里抚掌叫好。
“弟妹,”见着郑宛宜离去,裴氏上前来牵了季重莲的手,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事你别怪阿衍,他好几年都不曾在家中,至于从前,碍于郑姑娘的关系,他也常常避到我那里去,无奈母亲维护着,他反对也没有人听,如今有你在便好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姐姐放心。”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眼风却飘向了裴衍,这个男人的手段她不是不知道,怎么还会收拾不了一个女人,是特意留给她还是怎么着?
虽然裴氏这样劝慰了两句,她表面上只能不介意,但哪一个女人遇到这种事情心里会不犯堵?
裴氏又殷殷叮嘱道:“将来你和母亲还要在一起相处的,若是那郑姑娘死活还赖在裴家,你也就当看不见,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可愚忠,也不可愚孝!”
对于这一点,裴氏很欣慰,因为她和裴衍都不是这样的人,不然她就不会拗着裴母的意思嫁到了季家,裴衍也不会走上从军之途了。
但却也因为这个原因,让他们与裴母的关系日渐疏远,正所谓有得有失,由此可见一斑。
在回自个儿苑里的路上,季重莲对裴衍的态度已经冷了下来,这个男人,若是不好好对她道歉解释,她是怎么样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只是从今日的这番见面来说,婆媳关系怕是要不好处了,今后的路还长呢,季重莲的心里不禁升起了一抹忧愁。
虽然古话说得好,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但换作自己,其实她在心里也期望着自己能有一个好婆婆,就算会有挑剔和刁难,但面子上却能过得去。
可裴母这位婆婆却不一样,这是里子面子都不给她呢,今天才是新婚第一天就要往她房里塞人,这是在生生地打她的脸呢!
季重莲沉下了心来,已经明白了裴母对她到底有多么不喜欢,若是她忍不住这份羞辱自求下堂,那倒真是合了那两位的意了。
当俩人走到转角的一个小凉亭时,裴衍挥退了左右的丫环,快步赶上了季重莲疾走的步伐,一闪身便挡在了她的跟前,柔声唤道:“莲儿!”
季重莲一个收脚不及,差点撞在裴衍的胸膛,她抬头凶悍地瞪了过去,可瞪着瞪着便觉着心里委屈,眼眶不禁泛了红,咬牙道:“裴衍,你们一家都欺负人!”
这样说着,那眼泪便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裴衍顿时有些慌了神,忙一手将季重莲揽了过来,一手粗笨地用衣袖给她拭着眼泪,轻声哄劝道:“莲儿,是我不对,我应该提前告诉你家里的状况,可我怕……可我怕我实说了,你不愿意嫁给我,到时候我上哪里娶个这么好的媳妇?”
裴衍说着话便在季重莲的面上亲了一口,又见四下里无人,连着又亲了好几口,倒是让季重莲有些哭笑不得,连泪水都止住了,只拿双手不断地推拒道:“你……无赖,混蛋!”
这个死裴衍,果然是拿她来当挡剑牌,顺道处理掉郑宛宜这个麻烦,他倒使得顺手,这黑祸却背在了她的身上,此刻裴母与郑宛宜还不得将她恨得牙咬咬。
“是,我是无赖混蛋,只要莲儿不生气了,怎么打骂我都认了!”
裴衍双手揽住季重莲的腰将她圈进了怀里,只觉得那小蛮腰柔韧纤细,让他止不住便想将她狠狠嵌进自己的身体里,紧紧地不分开。
季重莲瞪了一眼裴衍,那目光又冷又狠,可这人依然嬉皮笑脸的模样,就像使劲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半点力都泄不出来,让她不禁有些沮丧。
裴衍对别人可是冷面冷心,但对上她……真是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
真不知道这是特殊待遇还是咋的?
也能说明在他心目中只有她是特别的吗?
“若是那郑姑娘真不走,你打算怎么办?”
季重莲没好气地看了裴衍一眼,双手却不老实,这人不是说任打任骂吗,那她就在他身上收点利息,哪里好揪就揪哪里,也是报复昨夜里被他弄出的一身伤痕。
裴衍尽量忍住身上的那一阵麻痒,季重莲的力度揪上来不就是给他挠痒痒嘛,他把身板给挺直了,一本正经地道:“若是她这样还不肯走,我就正式认她做干妹妹,把街坊邻居也请上观礼,咱们拜神敬香,把这关系给落实了,今后她要再有什么想法,也要考虑考虑这悠悠众口,岂知流言可畏啊!”
“你这人……”
季重莲无奈地笑了笑,其实这事确实也怪不到裴衍,完全是裴母与郑宛宜一头热着,她只怪裴衍没有提前告诉她,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差点就拿热脸去贴别人的冷板凳了。
想到这里,季重莲不由瘪了瘪嘴,“你母亲看来是不会喜欢我了,若是今后有什么婆媳不和的事情发生,你可掂清了形势再站队!”
其实对于今天裴衍想也没想便站在自己这一方,季重莲心中还是有一些感动的,婆媳怎么斗法没事,只要背后有丈夫的支持,那心就不会凉。
这路还长着呢,慢慢走吧!
“娘子说得是!”
裴衍讨好地笑了笑,见季重莲的神然不像刚才那般严厉了,又趁机亲了她一口。
“对了,宇哥儿与我舅舅他们呢,可住在家里?”
季重莲回过神便想到了自己的亲人,季崇宇离开之前定会向她道别,还有那两个舅舅,昨日新婚她还没和他们说上话呢。
裴衍想了想,笑容中别具深意,“本来我是要将你弟弟给留住的,但两位舅舅非要将他拉上客栈,只说是多年未年联络感情,这下我也不好拦着了。”
季重莲踌躇了一阵,才叹声道:“宇哥儿怕是对母舅家有些怨言的,当年母亲去世后,就没有人再管着咱们,父亲又是那般模样……其实这也怨不得他们,母亲去世他们也难过,只是当时父亲的做法让他们寒了心,这才与季家断了往来。”
“我成亲这事也是给他们去了信的,却不想他们竟然被请来了这里,是不是你的主意?”
季重莲转头看向裴衍,眸中笑意一时变得温软,这个男人能为她考虑得这么多,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也是想让你开心一下,能够有母舅家的人来观礼,想必对你也是一种安慰。”
裴衍轻轻地搂住季重莲,这一吻却是落在了她的额发间,带着一种温馨的宠溺,季重莲向后靠去,依在他的怀中,只觉得一时之间心被胀得满满的,有感动,也有幸福。
郑宛宜正站在一株开了叉的花枝后,重重花枝挡住了她的身形,她目光冷冷地看着不远处俩人相拥的画面,面色铁青银牙紧咬,她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理,她在裴家呆了多少年,季重莲初来乍到就想后来居上,可没有那么容易,一切才开始呢,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