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皱眉道:“东方大人,您与我家大人原是故友,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平白让我家夫人担忧?”
“琉璃,”东方透目光微转,不由低声笑了笑,“不过几年未见,你这丫头也生了张利嘴,可是和瑛虹学的?”
“您……”
琉璃还想再说什么被季重莲给挥手拦下,她转头看向东方透,一字一顿地冷静说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你大可以一一说给我听。
刚才惊闻裴衍曾遇袭的消息,季重莲是有一刻的担心,可眼下他的人已经平安了不是吗?
裴衍之所以没有告诉给她知道,不过是不想让她担忧罢了。
可是东方透此刻说起这事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给她一个提醒?
“这么说你是真不知道了?”
东方透笑着向前踏了两步,琉璃赶忙闪身挡在了季重莲跟前,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东方透不由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什么时候也需要这般戒备我了,难道我还会伤了你家夫人不成?”目光转向了季重莲,与她直直相对,“就算是我想伤她,凭你也拦不住我!”
“好了,东方大人你无谓与一个丫环做些口舌之争,若是你不想说,我这就先告辞了。”
如今的东方透变得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季重莲也有些摸不准,毕竟人心难测,她认识的是从前的东方,可不是此刻的他。
东方透目光转为深沉,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我只是想提醒夫人,前朝余孽还未尽除,而阿衍当初又是亲自射杀了岭南王,你觉得这仇岭南王世子会不报呢?所以夫人今后出门一定得加强防备了,像今天这般只带着几个护卫出门,我的亲卫都能将他们给料理了,更别提那一帮为岭南王世子效命的死士!”
季重莲面色一变,有些诧异道:“岭南王世子……他还活着吗?”
不过想起李照从前狠辣又狡诈的模样,也不像是会轻易认输的人。
“自然没死!”
东方透唇角微翘,“听说他如今正在各地招兵买马以图后事,只是行事隐秘,让上京城的探子几次都扑了空就是没有逮到他!”
“你是说袭击阿衍的人就是岭南王世子?”
季重莲挑了挑眉,袖中的手却缓缓握成了拳头。
“是,不过有惊无险,试探虚实的成分比较多。”
东方透点了点头,笑道:“不过阿衍如今已经到了甘肃,就算岭南王世子后悔没有将他给杀了,如今也晚了。”
“那么你提醒我是……”
季重莲呼出一口气来,五指缓缓展开,一颗心在收紧之后又慢慢平复了下来。
“夫人今后出行一定得带多些护卫,暗卫也不能少,若是你被岭南王世子给抓住了,那势必会成为阿衍的掣肘,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很难说了。”
东方透的表情是难得的认真,眸中黑亮的光彩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无端地让人打了个冷颤。
季重莲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谢谢东方大人告知我这件事情,不过今日我的护卫带的虽少,但安全却是无虞的,若是你再靠近我一分,只怕也会立时被人钉个窟窿!”
“喔?”
东方透兴味地挑了眉,目光在四处扫过,虽然没有见到有什么人,但若是他认真地感受,果然能够觉察出四股不弱的气息隐藏在这大殿之中,只怕还是季重莲说了这话之后这四人特意放出来让他感知到的。
“将军府中果然是卧虎藏龙,”东方透笑了笑,对着季重莲微微拱手,“原本在下还打算亲自护送夫人回城,如今看来也不必了,先行告辞!”
东方透敛了笑容,衣袍一摆,头也不回地与季重莲擦身而过。
琉璃在一旁抿紧了唇,有些不服气道:“夫人,东方大人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原来他与咱们……”
季重莲无奈地叹了一声,仰头望天,“世事无常,时势所迫,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走的路,不管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回程的马车走得极缓,似乎与季重莲此刻的心情一般,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琉璃在一旁静默而坐,半点不敢上前打扰。
季重莲的目光静静垂落在自己的指尖上,肉粉色的指甲盖圆润饱满,修剪得很是整齐,却没有像时下那些夫人小姐染上或是灿金或是艳红的丹蔻,只是维持着它原本的色泽。
这样的一双手,已经经历过多少风雨了。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血腥的人,最早的一次便是在广福寺吧,当时整个寺庙都被那些贼人给围住了,而她和裴衍在一处。
对那两个贼人她可是半点都没有手下留情,那是她一次见血。
郑芳宜想要害她,一次又一次,最终也被她亲手毙命。
她不是天生血腥,但只要有人想要伤害到她,想要伤害到她在乎的人,那么不惜性命她也会让对方付出代价。
而对东方透所提起的事,其实她早便有所防备,平日呆在将军府里轻易也不会出城,就算不防着李照,也要防着那近似疯狂的朝阳公主,更何况眼下俩人已经连成了一线。
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或是孩子们成为裴衍的负累,所以保护好家人也是她该做的事,让裴衍即使远在甘肃,也没有一点的后顾之忧。
至于东方透……她愿意相信他是友非敌,曾经肝胆相照的兄弟,怎么能翻脸无情呢?
即使是时势逼迫他们必须如此,相信彼此也能留个底线。
皇上啊!
历来君主便是多疑,若是所有人不能如棋子一般掌握在他的手中,只怕他真的会寝食难安!
柱国公已经是个先例,既有拥立之功又是国丈,可如今呢,就连手握大权也成了奢望。
皇上已经给了他们石家最高的荣耀,所以其他该放下的也该放下了。
但只怕皇后娘娘是不甘心的。
季崇宇与敏福郡主的成亲之时,皇后娘娘却是给她送来了一柄断开的玉梳,这样的暗示已是不言而喻。
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今后他们一家人的命运已经和皇贵妃绑在了一起。
皇后娘娘已经不信任她了,也开始猜疑起她来了。
可季重莲能够怎么表示呢?
其实她一直想要裴衍做一个纯臣,不管最后哪一方能胜出,纯臣的地位都不会动摇,虽然也不可能与拥立成功的大臣们享同等之功,但能保得已有的地位和尊荣已是不易。
对着那把断开的玉梳看了良久,最后季重莲还是命采秋送到金铺里,寻到手工最灵巧的工匠,用金饰将这玉梳给接在了一起,原封不动地送回了皇后娘娘的坤宁宫。
她这样做并不是想左右逢源,她只是觉得她与皇后娘娘的情份不应该因为这个缘故就彻底断了,在梁城的一切她还记得,皇后娘娘曾经帮过她,她亦不是忘本的人。
东方家与蒋家联姻的喜讯很快就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热闹的程度不亚于敏福郡主下嫁给状元郎时的场景。
两位内阁的权臣携手一处,只怕这势力将要更上一层楼。
坊间隐隐已有传闻,说是东方透只要娶了蒋音兰,那辽东总兵之职便已是他的囊中物,不出三年他必定会坐稳这个位置。
季重莲听了只是置之一笑。
东方透是个有能力的人,却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若是他真想争夺,真想往高位上爬,当初也就不会从上京城远走,在梁城过了那么些年风流浪荡的日子。
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连东方透这个浪子都要成亲了,蒋音兰自然成了闺阁小姐们热议的话题,有人羡慕她的好运,当然有人也嫉妒她能嫁得好夫婿,人人心态不一,但这并没有影响大家对这场婚礼关注的热情。
叶瑾瑜倒是有些气鼓鼓地跑到季重莲屋里头抱怨,发了好一通牢骚,“他什么人不好娶,怎么偏偏就娶了蒋音兰?!”
“你这丫头,难不成心里还没放下他?!”
季重莲嗔了叶瑾瑜一眼,一手点在她的额头上,郑重道:“云阳对你那么好,你可不能三心二意!”
叶瑾瑜脸上一红,忙推了季重莲一把,“姐姐说什么呢,我和云阳好着呢,你可不能在背后编排我!”
“得,只要你能顾着自己的家,别胡思乱想的就好。”
季重莲放下了心来,有些不解,“蒋姑娘有什么不好吗?外间可是说她四艺皆通,是个聪慧的美人呢!”
“姐姐,那是外面的人不知道实情罢了。”
叶瑾瑜叹了口气,“是,我不否认蒋音兰是有些聪明,也长得漂亮,只可惜她却是个病美人!”
“病美人?”季重莲微微诧异,“可我怎么没有听人提起过?”
“这……”叶瑾瑜叹了一声,“也就只有相熟的几家人知道罢了,蒋音兰确实也聪慧,听说三岁能识字,五岁能作诗,七岁的时候她的琴音造诣已经初具火候,若不是她身子弱了些只怕还会学得更多,你没见过她,她就是一个……”
叶瑾瑜有些纠结着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蒋音兰,半晌才被她憋出了一句话来,“总之你见过她就知道了。”
季重莲笑了笑,忽而想起了什么又敛了面色,有些担忧道:“这样的情况东方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哪能不知道呢?”
叶瑾瑜摇了摇头,“前几天东方伯母还跑来咱们家里找我母亲,我躲在壁纱橱里偷偷听了几句……”
“你……”季重莲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么大个人了还做些小孩子做的事,你羞是不羞?!”
叶瑾瑜却是没所谓地挥了挥手,翘着唇一脸得意道:“反正她们也没发现我在偷听,不过东方伯母哭得可伤心了,说如果不是东方伯伯应下了这门亲事,她怎么着也不会让东方大哥娶了蒋音兰的,这可是断了东方家的子嗣!”
“那叶夫人怎么说?”
季重莲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水,做母亲的都有这种担忧,可东方大人却是全然不顾,这是不是说明他与蒋阁老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叶瑾瑜双手一摊,“母亲还能怎么劝,只说先娶了蒋音兰为正室,将来再为东方大哥纳几个良妾,能为东方家开枝散叶,相信蒋家也不会计较的。”
“再说了,东方大哥成亲之后是要回到辽东的,蒋音兰也不可能跟着去,到时候还是需要妾室在那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不然一个大男子得有多……”叶瑾瑜正说得起劲,转眼看见季重莲有些怔忡的神情,不由暗自懊恼,她这是说错话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大哥如今还不是一个大男人在甘肃,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季姐姐怕不会是想到那里去了吧?
叶瑾瑜赶忙摇了摇季重莲的手,连声道歉:“好姐姐,是我说错话了,都怪我嘴笨!”
“你说得也没错!”
季重莲回过神来听明白叶瑾瑜说的是什么,不由笑了笑,“但是阿衍他不需要人照顾,他从小又不是没吃过苦的人,我相信他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姐姐能这么想最好了。”
叶瑾瑜抚了抚胸,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又道:“东方大哥成亲那日姐姐去不去?”
“自然要去,这请帖都发来了,到时候咱们一道吧!”
季重莲牵了叶瑾瑜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有你在,指不定我还能得了闲去瞅上新娘子一眼呢!”
“也就凑个热闹吧!”叶瑾瑜感叹地摇头,“只能怪东方大哥命苦!”
季重莲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非要说这么扫兴的话,别人难得大喜的日子。”
叶瑾瑜吐了吐舌,“那我不说就是,保证到时候只看,不说!”
“好!”
季重莲笑着应了一声,又将叶瑾瑜从上看到了下,目光在她的小腹处停留地久了一些,有些纳闷道:“怎么都快一年的光景了,你的这肚子还没有消息?”
“姐姐!”
叶瑾瑜微微红了脸,撒娇地摇了摇季重莲的手臂,“这种事情急不来的,顺其自然吧!”
“也是,你年纪还小着。”季重莲顺着点了点头。
叶瑾瑜却是突然噘起了嘴,刚才的笑脸立时换了张苦瓜样,“也不算小了,姐姐在我这个年纪也怀上霜姐儿了。”
见叶瑾瑜似有难言之瘾,季重莲不由认真道:“那是怎么回事?你仔细给我说说。”
叶瑾瑜有些扭捏,“这……让我怎么好意思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叶大人和叶夫人可还等着抱孙子呢!”
季重莲摇了摇头,“若是你不愿意和我说,和我大姐说也一样,你们如今是妯娌,嫁的都是赵家的男人,也许有些事情更好启口。”
“我大嫂啊……我更说不出口了。”
叶瑾瑜一脸纠结的模样,挣扎了半晌才附在季重莲耳边低声道:“云阳他那个……节制得很,每个月就与我……与我行房一两次,还是在我小日子前后,我怕就是因为……因为行房太少了,这才……这才没那么容易怀上。”
季重莲听了又好气又她笑,果然学医的也有学医的好处,算都算得到什么时候不易受孕,可赵云阳打的是什么主意,是不想让叶瑾瑜生孩子不成?
思绪转到这里,季重莲突然顿悟过来。
是啊,赵云阳是入赘的叶家,他们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可是会姓叶的。
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赵云阳才不想让叶瑾瑜怀孕?
没想到平日里这小子看着是闷葫芦一个,私下里却是这般有心机!
可是入赘的事已是事实,就算他心里还有些不能接受,但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看着叶瑾瑜仍然一脸懵懂的样子,季重莲又不忍心说破。
他们夫妻的感情还是不错的,至少每次她见到叶瑾瑜都是一张笑颜,这便说明赵云阳待她并无不好的地方。
可这样长久下去拖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若是赵云阳一直想不通,那她势必要去提醒一番。
当然,她不会直接告诉叶瑾瑜,这太伤夫妻感情了,也会让叶大人与叶夫人心中不快。
季重莲想了想,准备找个机会与季芙蓉说说这事,季芙蓉告诉赵紫阳,再由赵紫阳出面和赵云阳谈谈,至少了解一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才比较恰当。
心中有了主意之后,季重莲便尽量与叶瑾瑜谈起了其他开心的事,不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叶瑾瑜也是心眼宽泛的人,季重莲转移了话题之后俩人又说说笑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奶娘抱着筝姐儿与元哥儿来了,叶瑾瑜更是开心地和俩个孩子玩了一下午,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了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