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惠对于季重莲来说,那便是亦母亦友的存在,就算是在石勇去世,石强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以后,季重莲仍然对季明惠存了一丝期望,期望有一天她们的关系能够得到改善和修复,回到从前。
“五姑奶奶来了!”
胡氏唤了一声,也拉回了在场中众人的思绪。
季明惠的目光缓缓转了过去,当凝在季重莲身上时唇角扯起了一抹轻笑,一如许多年前。
“大姑母!”
季重莲激动地上前,盈着泪光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季明惠,离着三步远的距离便对着她盈盈拜下。
“重莲!”
季明惠重重地叹了一声,亲自上前扶起了季重莲,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到底还是让你难过了,是姑母的不是。”
“大姑母……”
季重莲久忍的泪水一下便决堤而出,落满了衣襟。
胡氏见状赶紧上前递了帕子,一边给季重莲擦着眼泪一边劝道:“你们俩姑侄感情向来是好,哪有解不开的结呢,既然今儿个见到了就好好把话给说开了,也免得各自还在心里别扭着!”
季重莲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吸了吸鼻子,这才看向季明惠,破涕为笑,“姑母可是真地不恼我了?”
“你这傻孩子!”
季明惠抚了抚季重莲略微有些消瘦的脸颊,忆起她做姑娘时圆润的脸庞,心中不无感慨,“还要你不在心里记怪姑母才是,石强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都是我的错……”
季重莲眯着眼睛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姑母说的是什么呢,从前的事我早已经不记得了。”
“重莲……”
季明惠握紧了季重莲的手,眼眶一时之间也红了。
季重莲是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当时她怎么就看不清,还一味地将石勇的去世怪责到她的身上,甚至当石强对季重莲做出那样的事后,她还一力偏袒了自己的儿子。
什么时候她竟然变得这样是非不分了?这还是她吗?
搬离了丹阳后,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季明惠都觉得自己处在矛盾与挣扎之中,整个人也受着良心的遣责,也好在有石柔在一旁开解着,丈夫也对她关怀备至,她这才慢慢走出了那个泥潭。
往事不堪回首,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她都不愿意再去想,未来是全新,所以她势必要往前踏出一步。
当得知季明德与叛王有牵连时,季明惠当时就懵了,她想到了整个季家的命运……可好在有裴衍力挽狂澜,季家才逃脱了噩运,如今回想起来,她心中还是有些戚戚。
回到丹阳后,季明惠是先去宗祠那里拜祭了季明德,这才回到了季家老宅,不管他们会以一种什么样的面孔来面对她,她都不会害怕,更不会后悔。
家人对她始终都是宽容的,虽然见到了季明瑶她有些意外,但到底是亲姐妹,她清楚这个妹妹是刀子嘴豆腐心,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而季明惠唯一想要求得原谅的季重莲,却这般轻松地就将事情抹过,作为长辈的她一时之间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这些年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两姑侄一番寒暄后便挨着坐定了,季老太太看在眼里不由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们姑侄能和好,我也便没什么遗憾了!”
季明惠起身大大方方地给季老太太行了一礼,“老太太,从前是我不对,您也别在心里埋怨我!”
“都别说了……”
季老太太摆了摆手,眸中神色有些哀戚,“咱们都是过来人,真正地有过这丧子之痛才能明了。”
季芙蓉赶到时便是见着这样一副场景,顿时松了口气,她笑着上前给季明惠见了礼,“大姑母许久不回娘家了,如今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大姑奶奶就会打趣人,如今竟是排揎起你姑母来了。”
季明惠一本正经地板起了脸,目光又扫了众人一圈,这才笑道:“是柔儿要出嫁了,我来请大家去喝杯喜酒。”
“柔表妹她还没有……”
季重莲微微有些惊讶地捂了唇,要知道石柔与她是同年的,只是小了月份,可今年也该二十了,在这个时代二十岁还未出嫁可算是老姑娘了。
季明惠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这几年柔儿陪着我,到底是给耽搁了。”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低落,幸好三太太姚氏和曾姨娘抱着霜姐儿与智哥儿来到了堂屋里,后面紧随着一脸担心紧张的季幽兰,她偷偷向季芙蓉使了个眼色,见对方微微摇了摇头对她做了个放心的眼色,她这才松了口气。
“这就是智哥儿与霜姐儿吧,我刚才听四弟妹说起……”
听到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季明惠这才一脸惊喜地抬起了头来,顺势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对玉牌,将一个葫芦形状的玉牌塞到了智哥儿手里,一个木瓜形状的给了霜姐儿,还一把将霜姐儿抱在怀中,左看看右看看,笑道:“我看霜姐儿只有一半长得像母亲,眼睛和眉毛长得像她父亲!”
三太太姚氏在一旁点头附和,“大姑太太好眼力,这孩子不就集中了她父母的优点,将来长大了定是个小美人。”
季明惠对着霜姐儿亲了亲,霜姐儿有些排拒地推了她一下,嘟起了小嘴一脸委屈地看向季重莲,季重莲这才笑着走了过来,捏了捏霜姐儿的小脸,“这是你姑奶奶,快叫一个!”
霜姐儿还是瘪着嘴,显然是对突然出现的这个姑奶奶很不感冒,整个人却是侧着转身向下,对着智哥儿伸手唤道:“哥哥,哥哥,要哥哥!”
季明惠这才笑着将霜姐儿放了下来,慈爱地看着两个孩子,“智哥儿生得这般秀气,可是比姑娘家长得还漂亮呢!”
智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季幽兰则是大方地牵着她行到季明惠跟前,“叫声姑奶奶!”
“姑奶奶!”
智哥儿抬眼看了季明惠一下,又赶忙低下了头。
“小孩子都怕生,今后多见见就熟悉了。”
季老太太坐在上首唤了一声,“都坐下吧,把霜姐儿给我抱来,一天不见这丫头我就念得慌!”
季重莲笑着将霜姐儿抱到季老太太跟前,霜姐儿在老太太怀中还不忘记四处找着智哥儿的身影,直到季幽兰把智哥儿也放在了罗汉床上她这才重新笑了起来。
“智哥儿与霜姐儿感情这般好,倒是难得!”
季老太太看着两个孩子处得这般融洽,心里也觉着高兴,唯一遗憾的是季芙蓉没能生一个,不然三个孩子聚在一处岂不更是热闹?
季明惠左右看了看,见少了季海棠一个不由有些纳闷,“我可是听说二姑奶奶回了娘家,怎么不见人影?”
曾姨娘瘪了瘪嘴,“如今二姑奶奶矜贵着呢,若是大姑太太想见她一面,只怕得等她缓过这口气再说!”
“还有这种说法?”
季明惠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姚氏这才嗔了一眼曾姨娘,“就你嘴快话多,小心带坏了孩子!”
曾姨娘很无辜地耸了耸肩,“婢妾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季幽兰在一旁扯了扯曾姨娘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姨娘,您就少说两句吧!”
曾姨娘闷闷地噘起了嘴,果真不再多说了。
季明瑶走到了季明惠跟前,想了想才道:“大姐,从前我在老太太跟前的日子少,他们回到丹阳之后也多亏你照顾着,你也不要怪我刚才那般,若不是出了这起子事,我是该谢你的……”
“咱们姐妹俩也别说什么谢不谢的,老太太也是我的嫡母,为嫡母尽孝那是本分!”
季明惠淡淡地摇了摇头,又将季明瑶上下打量了一番,“在齐家的日子不好过吧,若是不然你也不会回到丹阳来!”
“大姐!”
季明瑶脸色微红,瞪了季明惠一眼,“你的嘴就是这般实诚,少说两句不是更好!”
“好,好,我不说了。”
季明惠呵呵笑了两声,这才面容诚挚地说道:“咱们也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别将一辈子都耗在别人身上,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她能吗?她这辈子可都没为自己活过……
季明瑶微微发怔,转头却又陷入了深思。
季重莲看着两个孩子玩得欢,就让季芙蓉帮着照看一下,转过头便拉了季明惠的手问道:“大姑母还未说柔表妹的好日子定在几时,咱们全家都好去喝杯喜酒!”
季明惠笑着点了点头,“日子在五月二十六,虽然是赶了点,但好在柔儿的嫁妆早几年便备下了,嫁的又是老爷的下属,就想着自己人热闹一番,也没准备大办!”
季老太太这才抬起头,看了季明惠一眼,“女人一生一次的机会怎么能不大办,横竖是你亏欠了柔儿的,可要把这宴席给办全了,不然我都不依!”
季明惠笑着应下了,“老太太说得对,回头我再与咱们老爷商量一下。”
一帮妯娌姑侄说说笑笑一下午,到了晚间季老太太又留了季明惠用晚膳,之后季重莲便将人给送了出去。
原本季老太太是要留季明惠在季家老宅住一晚的,但得知她已经先行让人来打点了隔壁的宅子,这才没有强留。
夜色迷离,淡云如雾。
季重莲与季明惠挽着手踏步在庑廊下,月亮的清辉洒了进来,照亮了一半的廊道,另一半仍处在阴影中,就像前进的道路被骤然分成了两边。
季重莲脚步微顿,侧头看向季明惠,有些感慨,“若是这次姑母不回丹阳来,咱们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说这些干什么?”
季明惠笑着嗔了季重莲一眼,“如今我想通了,不管你是在上京城或是西北,我总有办法来见你的。”
“姑母……”
季重莲亲昵地倚在季明惠的肩头,看着不远处飘摇闪烁的灯火,总感觉这一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做梦?”
季明惠笑了一声,“这可还没到做梦的时辰!”
“柔表妹如今要出嫁了,也好在嫁得不远,姑母想她了尽可以唤她回来陪陪您……”
季重莲话语轻柔,说到一半却又忽然顿住了,半晌后,才悠悠道:“姑母,二表哥如今在哪里?”
季明惠一怔,板起了脸色,“你问他干什么?这个孩子就是太野了,缺乏管束,我只怪从前对他太过放纵,才养成了他做事这般没轻重的性子!”
季重莲扳过季重莲的肩膀,与她直视,“重莲,他对你做出的那些事情,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弥补,我代他向你道歉,你怪姑母吧,是姑母没有把儿子给教好!”
“姑母说什么呢,我自然没有怪你。”
季重莲赶忙摇头,是季明惠误会她了,“我只是怕到时候柔表妹成亲……二表哥不愿意见到我……当年的事情过了就过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的。”
季明惠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季重莲的手,“你姑父年前就将他送到甘肃去了,隔得远,他想回来一次也不容易!”
“二表哥去了甘肃?”
这次换季重莲吃惊了,她仔细地打量着季明惠的神色,见对方没有一丝担忧,方才纳闷道:“姑母,二表哥去了甘肃,您不担心吗?”
还记得石勇要去西北投军时,季明惠将他劝了又劝都没能阻止他,眼下却是主动地将石强给送了出去,这前后变化有那么大吗?
季明惠轻叹了一声,目光投向了庑廊之外,花树丛影间静悄悄的,寻不到一丝声音,片刻后当她回眸时,季重莲已见到她眸中多了一抹释然,只听季明惠道:“就像你姑父说的,那是我的一个心魔,若是不去克服它,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孩子大了,总要去独自历练,即使我想守着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不若在我还能看到的时候,看着他由小猫长成豹子,有了保护自己的力量,将来即使咱们不在了也能放下心来……”
季明惠的声音很柔很轻,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听在季重莲耳朵里尤其舒缓,就像一串旋律,高低起伏,渐入人心。
季重莲笑了笑,拉起季明惠的手,“姑母能这样想就最好。”
“这孩子的脾性也需要磨一磨了,不然总在家人的庇护下,他是永远不会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季明惠笑了笑,与季重莲又向前携手而行,说起了裴衍的事,“帝心难测,如今裴衍为了咱们季家牺牲了那么多,也不知道皇上放不放得下这个疙瘩……”
季重莲不甚在意地笑道:“若是阿衍不起复,闲在家里也能帮我带带孩子,那岂不是更好?”
“你这丫头,没心没肺的!”
季明惠点了点季重莲的额头,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姑父说了,如今皇上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我看裴衍起复的机会还是很大的,至少辽东和甘肃那边还有两个空缺要人去填呢!柱国公如今又做了国丈,皇上必定不会将兵力再交到他手中,像裴衍这种青年将领才能够大展宏图!”
“姑母!”
季重莲心中一喜,眸子晶亮地看向季明惠,“果然还是咱们姑侄心意相通!”
也许是常年看邸报的习惯,她们俩人的政治感觉是比一般的妇人要敏锐些,看问题也能更加透彻,抓住根本!
柱国公石重光固然在拥立皇上时起到了不可磨灭的功勋,但石侧妃已经得偿所愿地入主中宫,石家权势和荣耀都有了,若再手握兵权,那就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事了。
所谓有得必有失!
恐怕石重光回过味来也知道皇上走这一步棋意在何为了,被柱国公这个光环包围着,也许有一时的得意,但却要用他手中的兵权来换取。
若是柱国公能够激流勇退不与皇上争一时长短,那么石家的基业恐怕还能保住,但若柱国公想不通,皇上也有压制他的手段。
曾经的燕王已经今非昔比的,而每个人都是他手中的一颗棋,该放在什么位置,该有什么样的功效,皇上看得长远也算得透彻!
季明惠有些得意地扬起了下颌,“若不是看到了这一点,你以为你姑父怎么会将石强给送到甘肃去?!”
“辽东和甘肃……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但阿衍不一定会被派往甘肃的。”
季重莲离开之前,皇上又召过裴衍进宫一次,言语中好似透露过这方面的意思,但眼下还说不准。
“不拘是哪里,总之都是戍边,若是石强能在裴衍麾下也能好好挫磨一番。”
对于这一点季明惠倒是不甚在意,但目光转向季重莲时不由带了一丝怜惜,“就是苦了你了,若是裴衍外放,你和孩子不得要留在上京城里……”
季重莲苦笑着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大将戍边,妻儿都是要长住上京城的,相当于是一个牵制,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你如今也只有霜姐儿一个,可要快些生下嫡子,怎么霜姐儿都一岁半了你的肚子还没有消息?”
季明惠有些担忧地握紧了季重莲的手,戍边的将领因为不能带上妻子在身边,多在外纳了妾室照顾着生活起居,若是妾室先生下了庶长子,这对季重莲是非常不利的。
“劳姑母挂心,”季重莲微微有些脸红,“只怕我已经有了身孕,等明儿个请个大夫来看看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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