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恒的情况有所好转,许家彦成了最大的功臣,许老夫人百般叮嘱两兄弟一起读书生活,就算有人心里不乐意也无计可施。
碧珠并不希望苦心教导出的小儿子沦为许家恒的陪衬,她觉得许家彦的资质不比许家恒差,不求继承家业最起码能在京城谋份好差事。许家彦回来以后就成了许家恒的陪护,走哪儿跟哪儿,吃饭读书都在一起,完全没有个人空间。
许家恒的病好了还好说,兄弟一场也不计较耽误多少时间,但要还是那副痴傻的样子,难道让许家彦一直陪下去吗?!许家彦有自己的生活,将来他也要成家立业,许家不该把他和许家恒绑在一起!
碧珠纯粹以母亲的立场为儿子考虑,人都是有些自私的,她的想法无可厚非。她不讨厌许家恒但毕竟不是她亲生的,无论何时她都要为许家彦着想。但,对许家家业虎视眈眈的许家昌就没这么单纯了,不管是许家恒还是许家彦,谁也别想对他构成威胁。
这份家业许家昌要定了,管他什么手足兄弟,谁敢挡路统统没有好下场。许家恒的记性越来越好,有好几次叫出了他的名字。许家昌心里又气又急,恨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打成残废,让他这辈子都别想争家业。
可是,他的亲弟弟许家彦跟那个傻子寸步不离,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许家昌对这个弟弟总有几分惧怕,倒不是因为碧珠疼爱他,而是自己从没在他身上讨过便宜,从小到大多次较量都输给他,看似温顺的许家彦其实并不是好招惹的。
许家昌一提起许家彦就没辙,论学问他甘拜下风,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找茬打架居然被揍得鼻青脸肿。这些年来他始终把许家恒当成死对头,始终没提防过亲弟弟,现在看来,许家彦或许才是最有威胁的对手。
许家恒的好转让许家的氛围变得更加微妙,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想法,惟一不受影响的兴许只有当事人了。
许家恒趴在书桌上翻玩着书本,眼巴巴地望向窗外,读书真是太无聊了,落在枝头上的鸟儿都比眼前这位长胡子先生有趣得多。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教书先生微微闭上眼睛抚着灰白的胡须,陶醉地吟诵着这首名句。
柳叶儿偷偷扯了下许家恒的衣角,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惟恐先生看见他开小差又要生气。许家彦单手撑着下巴朝她笑了笑,示意柳叶儿不用紧张顺其自然就好。
柳叶儿难为情地点点头,她永远学不会淡定从容,跟许家彦相比她就是个冒失肤浅的市井女人。
“咳咳……”许家恒脸上写满了无聊,教书先生想装作没看见也不行,他拿起三尺长的教尺,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二少爷,你把老夫刚才念过的诗句重复一遍!”
“啊?你说啥?”许家恒仓促地转过身,讶异地张了张嘴,“重复什么?”
柳叶儿指着摊开的书本,小声说:“家恒,这首诗,你快看看……”
许家恒飞快地扫了眼,不以为然地笑道:“嗨,这首诗我早就会背了好不好?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嘛!不相信?好,我这就背给你们听!蒹葭苍苍……”
三段诗句许家恒一口气就背出来了,连个迟疑的地方都没有。柳叶儿听得目瞪口呆,许家恒成天只知道玩,根本没见过他背书,他怎会记得这么清楚。许家彦倒不感到意外,以许家恒的能力,背诗真是小儿科了。
教书先生没想到他吊儿郎当居然也能倒背如流,不由想难为他一下:“好,不错!那么,这首诗有何含义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可是读书人的弊病哪!”
许家恒“切”了声,转身坐在书桌上,摇头晃脑地说:“芦苇茂盛繁密,晶莹露水结霜,我心中的人儿伫立在河水旁……”
许家恒讲得很详细,末了总结一句:“这就是首情诗呀,寄托男子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这么简单的意思谁不懂啊!”
教书先生无话可说,教过这么多学生,刻苦努力的见过不少,不用读书啥都懂的真没见过,尤其是像许家恒这样的,从不认识几个字到出口成章,进步简直是神速。再过十天半个月,估计他也不用来教了。
“原来二少爷回去以后偷偷用功啊……”教书先生笑得不太自然,他可不相信世上真有天才,想当然认为这是柳叶儿的功劳,“有劳夫人督促二少爷读书啊,着实为老夫省了不少力气!”
柳叶儿愣了下,连忙解释:“先生,我哪能教他啊,您实在高估我了,我只是……”
教书先生只当她不好意思承认,摆摆手打断她的话:“你们夫妻虽然年轻,却是鹣鲽情深令人羡慕啊!”
“什么蝶……”柳叶儿没听明白什么意思,想问又怕先生笑话她才疏学浅。
许家彦在一旁轻声说:“鹣鲽,指比翼鸟和比目鱼,鹣鲽情深形容夫妻感情深厚。”
“哦,是这意思啊!”柳叶儿看了眼玩笔筒的许家恒,既高兴又彷徨,他们夫妻的感情真如先生说的那么深厚吗?她现在很幸福,却又怕这一切都是虚幻的!
许家恒每天中午雷打不动小睡半个时辰,柳叶儿通常都是趁这时候做点家务。虽说有丫鬟帮忙,玉顺也没要求她做什么,但她还是习惯了亲力亲为。
柳叶儿端着一盆脏衣服到井边打水,许家恒喜欢爬高走低,经常把衣服抹得灰不溜秋的。许老夫人和玉顺见不得他邋遢,柳叶儿又不忍心剥夺他玩耍的权利,只能时刻跟在身后保持他干净清爽的样子,如此一来每天换两三身衣服就很正常了。
柳叶儿不敢让玉顺看到这么多脏衣服,也不好意思麻烦不知真相的丫鬟,她通常把脏衣服藏在床底下,等许家恒睡着以后再拿出去洗。柳叶儿在家做惯了家务,几件衣服在她手里算不了什么,不一会儿就洗得干干净净。
午休的时候很少有人走动,柳叶儿洗好衣服也不见得会被发现,这也正是她希望的。待会儿回去把衣服晾在院子里就大功告成了,最好一路上都没人碰见她。
柳叶儿拧干衣服站起来揉揉腰,最近跟着许家恒到处跑,她的体力大不如前,腰酸背疼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腿也会肿。她抬起头看向晴朗的天空,初春时节放风筝吉利又健康,回头跟婆婆商量一下,她要是同意的话就带许家恒出去玩。
“二嫂,你在这儿做什么?洗衣服的活儿让下人们做啊……”
柳叶儿心下一惊,差点儿把脚边的木盆踢翻,定了定神看是许家彦,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小叔,你小声点儿,别让人家听见。这点小活我自己能做,不用总麻烦她们。”
许家彦默不作声,看她那一根根手指头像红萝卜似的不由皱了皱眉:“你每天这个时候都来洗衣服吗?为什么怕被人听见?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没有啊……我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这些都是家恒的衣服,小叔,你要不信你看看啊,小叔,你听我说,哎……”
许家彦拉着柳叶儿调头就走,柳叶儿一颗心噗通乱跳,这要是到许老夫人和婆婆面前该怎么解释呢?怕婆婆生气偷偷洗衣服?还是纵容家恒去花园里玩?实话实说可不得了啊,她和婆婆的关系恐怕只能僵下去了!
柳叶儿没见到许老夫人和玉顺,而是被许家彦带到王妈的住处。柳叶儿看见王妈先是一怔,随后用力挣脱许家彦的手。
许家彦脸一红,随即松开她的手:“我,刚才我一着急说了气话,也没说清楚就把二嫂带来了……”
柳叶儿顾不得听他解释,急忙向王妈澄清:“我和小叔碰巧遇见,他误会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其实我只是给家恒洗脏衣服,这真的是误会。”
王妈笑容温和:“叶儿,你怕三夫人看见是吧?你瞒着她带二少爷到花园里玩,衣服抹脏了你只能不停地换!”
柳叶儿抿着唇,无奈地点点头:“我并不想瞒着婆婆,只是怕她不高兴。婆婆不让家恒到处玩,可是家恒一闹我就不忍心了……”
王妈走上前拉着她的手,摩挲着红肿的冻疮轻叹了声:“我明白的,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家恒。放心,我不会告诉三夫人的,以后你把脏衣服拿给我来处理。”
“王妈,谢谢您,我不想再给您添麻烦了,真的不想……”
“你看看你的手都冻成这样了,要是老夫人问起来你怎么说呢!叶儿,你只管好好照顾二少爷,有什么事找王妈商量,不方便也能让家彦来捎话!不瞒你说,是我叮嘱家彦照看你的,许家人多嘴杂,你们还得成天陪着家恒,彼此有个照应也好!”
柳叶儿扭过头看着许家彦,面露愧色低声说:“小叔,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也是挑三拣四没事找茬的人?”许家彦接着她的话说,言语之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我,我……”柳叶儿被他说中心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许家彦转而面向王妈:“二嫂就交给您了,我看她的手冻伤挺严重,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三少爷,你放心吧,我这就帮她敷药,劳烦你先去看看二少爷醒了没有!”
“好的,我回去了!”
柳叶儿看他转身要走,急道:“衣服,小叔,家恒的衣服还在井边……”
许家彦回眸一笑:“我带回去晾晒,你就别操心啦!”
“唔,好……”柳叶儿呆呆地应了声,瞅着许家彦的背影发愣,刚才有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许家恒。他们两兄弟长得虽有几分相像,但气质是截然不同的,她咋就总觉得这么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