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甩出的杀手锏正是许老夫人时日不多的事实,许老夫人不想许家彦担心,特意交代家人不要透露她的病情。
许家彦确实不知道这些,许家恒给他写信也从没提过,回来以后许老爷和碧珠也没曾说,许老夫人虽瘦了些,精神还是很好,看上去根本不似油尽灯枯。
阮氏哭着说许老夫人如何熬过病痛的日子,为了能活下去,她老人家眉头也不皱就喝下那些极苦的药汁,时常浑身扎满银针,要么昏迷几日昏昏不起,要么彻夜煎熬无法入睡。尽管如此,她还是撑过来了,只为等到许家彦风光归来。
许家彦失魂落魄地奔去找母亲,满脑子回旋着阮氏的哭诉,想起自己在京城游玩的时候太婆竟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景象,就忍不住眼眶发热。他或许不是太婆最疼爱的孙儿,但却是他最亲的人,犹记得当年父亲忙着做生意,母亲有孕在身行动不便,之后妹妹病体孱弱,要不是太婆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童年也不会那般美好。
许老夫人亲自照看他和二哥,教他们读书写字做人的道理,他们兄弟俩都很听话,太婆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他们小小年纪就很懂事,文采出众更被称为“秀才兄弟”。许老夫人辛苦抚育有了回报,兄弟俩一个是许家的继承人,一个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她老人家心愿已了,就算到了黄泉也能笑对祖先。
飘溢着宁神香的寝室,碧珠空洞的双眼盯着头顶美丽的雕花,又是一夜无眠。昨晚回来她在床榻坐了好久,坐累了才躺身下去,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从她抱着许家昌嫁进许家,到许家彦深得许老夫人疼爱,再到许家美自幼染上疾病,这些年来的过往全都想了个遍。她觉得自己好失败,不管是做人妻还是为人母。年少不懂事令父母寒心,第一个孩子没保住兴许就是天意,好在她还有些福分,跟许老爷又生了三个孩子,许家昌不长进也就算了,许家美她体弱多病已是心力交瘁,惟一成才的许家彦如今又要面临劫难。
想着想着,碧珠干涸的眼眶再次蓄满泪水,沿着瘦削的脸颊一滴一滴滑落,打湿枕巾上的一对雀儿,她浑然不觉仍是伤心不已。
忽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雷点般的声响渐渐拉回了碧珠飘渺的思绪,她攥着袖口擦擦脸,手臂撑着床榻探起身子:“谁啊,是苗儿吗?!”
苗氏经常一大清早就来砸门告状,抱怨许家昌如何如何,要碧珠为她做主。碧珠反正也睡不着,索性整理衣衫穿好鞋子下了床。
“娘,是我,家彦……”
“家彦?!”碧珠心里咯噔一下,小跑过去打开门,看见满头大汗的许家彦,心脏蓦地漏跳几拍,“出什么事了?!你、你这是……”
许家彦不想母亲担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平缓地说:“娘,我要陪太婆上山,可以吗?!”
“不可以,家彦,你不能上山!”惟恐许家彦看出端倪,碧珠失态过后放缓语气,“你不是答应过娘要留下来么,怎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娘……”许家彦抿了抿唇,挣扎地问道,“太婆是不是病了?!”
碧珠顿时懵了,这节骨眼上他知道许老夫人的病情,还能像没事人一般留下来么,她不是不清楚他们祖孙的感情有多深,她也想让许家彦多陪陪老夫人,可是,可是……
“太婆的病很重了,是吗?!”许家彦从碧珠惊慌失措的表情看出了答案,喉间一紧哽咽道,“为什么不让我知道?!现在正是太婆需要我的时候,如果我不能让她老人家如愿,也许以后都没有机会了!娘,我若不能尽孝,还有什么资格自称仁义?!没有太婆就没有我,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我不能忘恩负义啊……”
此时,碧珠反倒不慌乱了,既然命运天注定,她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她的儿子绝非不仁不义之人,她不该阻止他尽孝道。若是这场劫难定要有人牺牲,那么,就由她来承受吧!对方不敢明目张胆对付许家彦,只能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恐吓威胁,她不愿意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活,若能死得其所,也不失为幸事!
“家彦,娘跟你一起去!”
许家彦紧皱双眉,打量着面色蜡黄的碧珠:“可是,你……”
碧珠欣然笑道:“没关系的,我好多了,走吧,别让他们久等!”
碧珠和许家彦母子一起上山,阮氏喜忧参半,许家彦一个人就够她费心的了,再加上个碧珠恐怕更难应付。阮氏收到阮尚书的信,信中暗示她想法子引许家彦出门,给他的同僚制造机会。阮氏不晓得阮尚书的同僚是谁,但他保证事成之后给予重赏,并允诺会帮她重得当家主母的位子。
阮氏妇道人家,磕牙拌嘴她在行,勾心斗角还是比不上那些人精。她听说过朝廷里拉帮结派的事,以为阮尚书他们看中许家彦的才能想要收为己用,所以要在皇上下旨之前拉拢他,日后方便互相照应。
这也是阮氏所希望的。许家彦若是成了她家大哥的手下,还怕他日后不听话吗!碧珠仗着儿子的声势得意忘形,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取代柳叶儿成为真正的主母,看谁不顺眼一句话就能叫谁滚蛋,更何况是斗了一辈子的宿敌!
许老夫人身子虚弱,碧珠身体也不舒服,阮氏叮嘱车夫放慢车速,稍微快了一些,她就再去提醒,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碧珠看着都不好意思了。
“大姐,我没事的,你照看老夫人就行了!”碧珠从没跟她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自己都觉得别扭,老夫人和玉顺的宽宏大量她看在眼里,也想放下过去跟阮氏好好相处。
阮氏笑得尴尬,碧珠没有多想,以为她和自己一样都不习惯这种相处方式。碧珠心想此行既是诚心拜佛,那就不要介意以往的是非,趁这个机会和好吧!
“大姐,以前我有不对的地方,请你不要放在心上!”碧珠微微蹙眉,真心实意地说道,“眼下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都会有自己的家,你我姐妹能在一起也是缘分,虽说有些磕磕碰碰,但总归是一家人……”
“二妹……”阮氏动容地打断碧珠的话,即使她假的要死,还是一脸真诚,“你千万别这么说,你有什么错呢?!我身为大姐没有好好照顾你们,反而处处刁难无事生非,我才要向你道歉才是!二妹,你说得对,我们能在一起那是缘分,过去那么多年我们没有珍惜,今后可不能再白白浪费了!二妹,你这么说,是不是原谅我了?!天哪,我想都不敢想哪……”
阮氏一口一个二妹叫得格外亲切,碧珠看她眼泪汪汪诚心悔过的模样,感动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连连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阮氏和碧珠两两相望,彼此的心情却大不相同,碧珠已是生无可恋,她想在走之前放下所有恩怨,阮氏忍着恶心勉强做戏,消除她的戒备保障计划顺利进行。
马车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才上了山,寺庙在山顶,马车爬到山坡就再也上不去了。许家恒和许家彦搀扶老夫人上山,玉顺和柳叶儿紧随其后。临时改变主意也没找宋世军保护,碧珠始终放心不下,来不及应付缠着她不放的阮氏,冲进人群紧跟着许家彦。
阮氏冷笑,她本就不相信碧珠真心和好,现在一看更为确信。那些虚伪的话哄哄不懂事的孩子还差不多,想骗她没那么容易。阮氏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地四处张望,她和她大哥商量好上山烧香的计划,她大哥说他们的人会跟着来,可是刚才在路上也没见有人跟着马车啊!愚蠢的碧珠还以为车夫放慢车速是为了她,真是自作多情,她是怕大哥的人追不上才对!
寂静的山林回荡着许老夫人的笑声,阮氏的脖子都酸了,也没瞧见大哥的人在哪儿。难道他们改变计划了?!还是看人多不敢露面?!她已经是尽全力了,哭也哭过笑也笑过,好不容易让许家人相信她了,大哥的人能不能来就是他们的事了!
许老夫人乐善好施,她不仅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也曾慷慨资助过寺庙翻修,主持方丈听说她来了,带领一众弟子在门外欢迎,还为他们准备了丰富的斋菜,干净的斋房,极尽地主之谊。碧珠跟在许家彦身边寸步不离,阮氏心急大哥的人还没现身,许老夫人先行上了炷香,交代家人沐浴更衣用过斋饭明日一早正式烧香还愿。
忙碌了一天,许家恒和柳叶儿总算可以在一起说说话了,换上朴素布衣的许家恒依然俊美得惊人,柳叶儿趴在桌上双手托腮越看越喜欢。许家恒收拾好行李,转身看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勾起食指轻轻刮了下她的俏鼻,宠溺地笑了笑。柳叶儿羞红了脸,顽皮地吐吐舌头,许家恒心中一暖,上前拥她入怀,温柔地探向她的肩颈。
“喂,你不要动歪脑筋呦……”柳叶儿嬉笑着挣脱他的怀抱,起身跑到门口打开房门,“太婆要我们斋戒五日,你要学会六根清净才是,哪能胡思乱想,快回你房间去,娘看见了要说你了。”
许家恒好笑地摸摸她的头,调侃道:“明明是你胡思乱想,怎又赖到我头上了,抱你一下而已,你想到哪儿去了,嗯?!”
柳叶儿羞得双手捂脸,娇嗔了声:“说什么呢,讨厌,你好坏啊!”
许家恒正要开口笑她,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两人相视一眼,双双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