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儿识趣地在花园里吹风,阮氏跟玉顺一定有好多话说,她这么快回去未免太没眼色。
月光如水,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柳叶儿不由想起她和许家恒一起玩耍的情景。许家人都盼着许家恒的病快点好,但在柳叶儿看来她的相公根本没病。
许家恒认得太婆和爹娘,他记不清的人想必都曾带给他痛苦的回忆,阮氏自以为对他们母子好,但她和碧珠之间的冲突也让玉顺为难。许家昌和苗氏的丑恶嘴脸柳叶儿看着都烦更何况是心思敏感的许家恒。
在许家恒身边这么久,他心里想什么柳叶儿也能明白七八分,他喜欢安静讨厌争吵,听到阮氏和碧珠尖锐的声音他就忍不住皱眉头。他喜欢笑不喜欢哭,尤其看到玉顺落泪他就特别烦躁。
许家恒遗忘的那些事都是他不愿意去想的,他想过简单快乐的生活,他要摆脱所有痛苦的羁绊。许家人应该给他一点时间,而不是刺激他逼他想起过去,这样只能起到反效果。
这些话柳叶儿早想说了,但她说了恐怕也没人听,她没读过几年书从小到大只会磨豆腐,谁又会把她的话当真呢!
柳叶儿垂下眼,忙碌了一整天她真的累了,现在回去还是再等一会儿?许家恒还没醒她能睡吗?
“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柳叶儿脚一滑差点儿摔下来,她揉着眼睛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清澄纯净的眼眸。
“二嫂,是你?”
许家彦没想到大半夜在花园里打瞌睡的女人是柳叶儿,回来以后还没来及问候她一声,岂料正式碰面竟是这种场合。
柳叶儿慌忙蹭去嘴角的口水,飞快地拢了下脸颊的碎发,朝他欠身道:“小叔,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我刚才去灶房打热水,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柳叶儿语无伦次的解释听起来不着边际,她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慌乱,许家彦对她来说还很陌生,但有一瞬间她却将他认作许家恒。
许家彦看了眼她手中的空脸盆,体谅地安慰道:“辛苦你了,二嫂,我帮你去打热水吧!”
“不用,不用……”辛不辛苦之类的话柳叶儿听过无数遍了,她抱着脸盆连连摇头,“嫁给家恒我从没觉得辛苦,照顾他是我的本分。小叔,夜深了,你早点睡吧!”
许家彦俊秀的脸庞浮现出愧疚的神色:“二哥要不是见了我也不会这样,我不该急着让他想起以前的事。二嫂,对不起……”
深更半夜嫂子小叔独处有失体统,柳叶儿刚要拔腿跑路,听他这么说又迈不开步了。
“嗯……那个……你也觉得你二哥没病?”柳叶儿小心地试探道,祸从口出她可不敢乱说,万一传到碧珠耳朵里去准没她的好日子过。
许家彦怔了怔:“莫非二哥早就能认人了?他还不愿意面对现实吗?”
柳叶儿迷茫地挠着后脑勺,看来许家彦比她更了解许家恒,果然是兄弟情深哪!
“家恒现在只认得太婆和爹娘,大娘二娘还有大哥大嫂他都不记得了,不过,他好像认得你,我从没见他这么激动过,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柳叶儿刻意加重了“绝对”两字,留意到许家彦有些失望,接着补充道:“虽然我不清楚你说的‘现实’是什么意思,但家恒确实没想起来以前的事,我天天和他在一起,我知道的。”
许家彦静默片刻淡然一笑:“二嫂,你别着急,二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不着急,真不着急……”柳叶儿实话实说,“你二哥没病,他不愿意想那些烦心事是一种自我保护,等他慢慢适应了,自然就会想起来的。”
许家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和柳叶儿虽是初次交谈,但两人的看法却是一致的。他也认为许家恒只是心气郁结,调理一段时间总会好的,偏偏许家没人相信他的话,遍访各地名医用尽各种方法甚至给他娶妻成家。
柳叶儿恬静诚恳,一看就是单纯善良的平民女子,她名义上是许家恒的妻子实际却是他的贴身侍女。这么形容也许不够尊重但也是事实,当初许家迎娶她的时候就没报多大指望,前提条件就是照顾好许家恒,如果能为许家开枝散叶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许家恒康复了,她的处境又会怎样?!只有等到那一天才知道吧!
“二哥很重情义,你待他这么好,他不会忘了你的!”许家彦没来由地冒出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怕柳叶儿多想连忙转移话题,“二嫂,夜深露寒,还是回房歇着吧!”
“唔……好……”柳叶儿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纳闷却说不出来哪不对劲儿。
许家恒早晨起来精神好多了,柳叶儿给他穿衣梳头不吵不闹,他的表情很平静,招牌式的咧嘴傻笑也不见了。柳叶儿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没有多想,两人在花园里散步也没有异样,吃早饭的时候却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许老夫人和从前一样亲自喂他吃东西,柳叶儿端来花生芝麻豆汁他一口气喝光,玉顺跟他说话他也知道点头摇头。许家昌原本想来看笑话的,他巴望着许家恒变得更傻,看他非但没傻反而更有精神心里很烦很失落。
许家恒看到阮氏和碧珠还是老样子,但当他看见许家彦却一下子跳起来,兴奋地叫嚷:“家彦,坐这儿,你怎么才来啊……”
许家彦当场愣住,迟疑半天才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许家恒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亲热的不得了。众人瞠目结舌没反应过来,只听许家恒反复念叨“书房里的蛐蛐被爹发现了吗”,“什么时候把张小胖的弹弓拿来玩”,“池塘旁边那颗歪脖子树挖了个洞”……
玉顺盯着许家恒久久无法言语,碧珠示意许家彦带许家恒出去,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许家昌。
“家恒的病就快好了,以后咱们说话得小心点!”
许家昌恨恨地捶着桌子起身就走,苗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瞪着呆若木鸡的柳叶儿。
玉顺张了张嘴,不太确信自己要说什么:“家恒……想起了小时候……他和家彦一起玩……”
阮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轻拍了下玉顺的手:“这是好事啊,家恒过不了多久就能完全康复啦!”
“真的?大姐,家恒他……”玉顺语气颤抖,眼眶含满热泪看向天边,“老天爷,这是真的吗……”
许老夫人双手合十泣不成声:“佛祖保佑啊,我们许家日后多做善事吃斋念佛……”
许老夫人带着三位夫人去佛堂烧香还愿,柳叶儿坐立难安想去找许家恒,不管他有没有康复她都是他的妻子,她得时刻在他身边。
苗氏伸脚挡住她的去路,满脸讥讽与不屑:“男人一心想走追也追不来呢,你越追他跑得越快,直到你再也找不到他!”
柳叶儿心里着急哪有工夫跟她拌嘴,直接从她腿上跨过去,苗氏不依不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怎么?忠言逆耳听不进去啊!豆花儿,咱俩好歹妯娌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求老天爷保佑许家恒一辈子都是个傻子,不然他一定会休了你!”
“你凭什么咒他?你的心肠怎就这么恶毒?”
“嗬,生气啦?我跟你讲的都是实话,许家恒心里想的只有一个女人,他变成这样也是因为她!人家是京城阮尚书的千金小姐,貌美如仙知书达理,他们当初爱得死去活来如胶似漆,要不是中间出点变故早就在一起了!家恒痴傻的时候娶你也就娶了,等他病好了还不跑去找老相好啊!”
苗氏笑得前仰后合,柳叶儿深深地吸口气,从容道:“当初没能在一起说明他们没有缘分。蒜苗儿,你听清楚了,我,柳叶儿才是许家恒的妻子!”
“蒜苗儿?”苗氏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柳叶儿的后脑勺大叫,“好啊,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我还不信邪了,许家恒没毛病能要你这个磨豆腐的……”
柳叶儿跑得飞快,苗氏恶毒的话却总在她耳边挥之不去。许家恒有心爱的女人又如何?日后想起她来又有什么关系?也许他们曾经情投意合但最后还是分开了不是吗?如果许家恒很爱很爱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忘了她?他忘了所有不开心的事,可见他的初恋并没给他留下美好的回忆!
柳叶儿反复告诉自己许家恒已经不爱那个女人,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好过些。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陪着他经历了这么多,就算许家恒对她的感情未必是爱,至少她在他的心里能占一点位置吧!
她很普通,没有出众的外表也没有过人的才情,她只有满腔真情和滚烫的心。她全心全意爱着许家恒,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指望事事称心如意。她不怕吃苦也不怕受委屈,只要他们夫妻和睦她什么都不在乎。
这是柳叶儿的心意,许家恒又是怎么想的呢?他愿意接受家人安排的这桩婚事吗?能否接受柳叶儿是他妻子的事实?许家恒的想法恐怕没人知道,现在的他还想不到这么多。许家恒一天没康复,柳叶儿的心就悬在半空放不下来。
阮若诗是尚书千金,长相身世样样比她好,最重要的是她和许家恒有感情基础。许家恒若是真为了她而疯,他对这个女人的感情会有多深呢?柳叶儿告诉自己一定要有自信,但她还没到自负的程度,她和许家恒的夫妻感情并不牢固,真正的许家恒甚至不晓得她是何许人也!
柳叶儿不敢想她和阮若诗谁对许家恒更重要,她们两人在许家恒心中的分量孰轻孰重好像不值得深究。一个是芳华绝代的名门闺秀,一个是平凡无奇的乡野村姑,她们根本不具备可比性。
如果许家恒复原以后坚持要和阮若诗在一起,她又该怎么办?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没有权利也没有理由阻止!况且,许家上下肯定是向着许家恒的,她只不过是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表示反对!
除非阮若诗不想重修旧好,否则柳叶儿没有任何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