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暗的天牢长廊狭长阴冷,仿佛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到黄泉,曹丞相淡淡地打量着眼前卫将军的背影,心里充满了不屑。皇上的狗腿子深更半夜跑来抓他,竟连个罪名都说不清楚,只会舞刀弄剑的大老粗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兵还差不多,妄想唬住他根本不可能。
皇上八成是拿不出上得了台面的手下,找这么个家伙强行将他绑来,刑部审判这步都免了,直接押到天牢受审,真是狗急跳墙了。曹丞相嘴角扬起轻蔑的笑意,他已经派人通知太后,过不了多久太后就会赶来救他,想他这些年来做过的事,随便哪一件挑出来都得砍头,他才不怕皇上这回治得了他的罪。他的手下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压根不会留下把柄,皇上要是有能耐的话,早就让他死过多少回了。
“快点,走快点……”身后的小兵推推搡搡,曹丞相不耐烦地扭头瞪他一眼,恨得牙痒痒的,卫将军拿根鸡毛当令箭,区区一个小兵也敢推他,真是活腻歪了。正要发火怒骂,转念一想这种货色不值得他动气,若是被皇上听见了,还以为他方寸大乱呢!
曹丞相虽沦为阶下囚,但他身上那股子威严还是挺吓人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了这么多年丞相可不是白当的,吓唬几个小兵小菜一碟。推他的小兵被瞪得心里发毛,怏怏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浑身不自在地说:“快走,快走……”
这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曹丞相哼了声,满意地转过身看向停下脚步的卫将军,心里寻思着等这事儿过去,如何跟他算这笔账。他和太后还是太仁慈了,他们就不该让皇上有喘息的余地,像李尚书、卫将军这种难缠的老臣早该除掉了事,省得看着心烦。
“丞相大人,请进!”卫将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曹丞相进去。曹丞相懒得理他,挺胸抬头步入天牢刑房,他看见皇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慌乱,因为他事先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发现李尚书在场也没什么感觉,这马屁精无处不在,敢情又是他瞎告状了。但当曹丞相看到坐在皇上右手边的许家彦却有些不知所措。按理说坐在这个位置的人应该是阮尚书才对,陪同皇上审案的竟然是个刑部侍郎,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与此同时,曹丞相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难道……
还没等他回过劲儿来,许家彦猛地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大胆逆臣,见到皇上为何不下跪?!”
曹丞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显然他已经想到了阮尚书不在的原因,脑海中一团混乱,只盼太后能及时赶来救他。卫将军看他迟迟不下跪,便向身旁的小兵使个眼色,两名小兵心领神会,使出吃奶的劲儿狠狠地将曹丞相踹在地上。
曹丞相咣当倒地,膝盖阵阵钻心的疼都浑然不觉,他抬眼看向不动声色的皇上,这么多年头一次感到害怕。皇上不由分说将他抓来,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他的罪证,阮尚书是不是全都招了?!不可能啊,那件事儿办得很干净,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他最得意的手下郑捕头也给他传信了,皇上哪来的把握治他的罪?!
不对,其中定有蹊跷!皇上若是有真凭实据,还会偷偷摸摸半夜审案吗?!他们一定是多番查找无果,才会故意吓他,想要让他自己招供!一念至此,曹丞相顿时松了口气,好险,他差点儿就中计了,许家彦在这儿又有什么稀奇,阮尚书压根不会配合皇上演这出戏,皇上找遍刑部也只有这个新科状元是他的人!好吧,既然他已经来了,就看看他们想唱哪出吧!
许家彦接着又拍了下惊堂木,微微眯起眼睛,厉声叱道:“曹丞相,你私吞公粮草菅人命其君犯上,人证物证确凿,你可认罪?!”
曹丞相微微一愣,皇上半夜抓他前来,果然是为了这件事。他忽然仰头大笑,借以掩饰他内心慌乱,笑过几声之后,指着许家彦训斥:“状元郎,你书念得好,办案却是一窍不通,你说老夫私吞公粮草菅人命其君犯上,人证物证何在?!没有证据也敢诬陷忠良,你也好意思以刑部侍郎自居,你将皇上的颜面置于何处?!不懂装懂是读书人的大忌,信口开河更是执法者的悲哀,你还是回去好好跟阮大人学学吧,莫要叫人笑掉大牙!”
许家彦好像料定他会这么说,没有丝毫怒气,淡淡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本官就叫你口服心服!传人证!”
曹丞相看他审案完全是个新手,也就没把所谓的人证放在眼里,心想他不知又耍什么花样,无非是要迫他就范罢了,只要他以不变应万变,就不会中计。
然而,当他看清楚那两位证人,再也没法保持镇静,身子不听使唤地晃动了几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证人,眼珠子就快掉下来了。只见孙小武嬉皮笑脸地走出来,手里牵着一根绳子,像遛狗似地倒背着双手,看那样子别提多自在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那人的脖子上,那人披头散发步履踉跄,要不是腰间那块金闪闪的令牌尚能证明他的身份,几乎没人相信他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郑捕头。
“啊……”曹丞相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面目全非的郑捕头。郑捕头为他效力多年,素有京城第一高手之名,究竟是谁能将他生擒?!难道,郑捕头已向皇上招供了?!
不待曹丞相多想,孙小武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指着郑捕头问他:“他是你的手下,你该认得吧!”
曹丞相想也没想连连摇头:“胡言乱语,老夫根本不认识他!”
孙小武点头笑道:“我就知道你不认账,那好,我是谁你一定认得!”
“哼,你是什么东西,就凭你也能见到老夫?!”曹丞相始终没有正视他们,但他笃定自己没见过孙小武,斩钉截铁地否认道。
“呵呵,话可别说得太早啊,你不认识我,干吗叫人来杀我啊……”孙小武顿了顿,拽着手里的绳,将郑捕头推到曹丞相面前,“喂,你好好想想,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情有可原,但你也不能倚老卖老呀!没意思,没意思,你有种叫他杀我,现在咋就装孬种了呢!哦,我想起来了,你认得我的名字,不认得我的人,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就是孙小武,孙记粮铺的少东,这下你明白了吧!”
曹丞相怔怔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孙小武,你就是孙小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嗯,你觉得不可能,我也觉得不可能哪,人家郑捕头的身手多好呀,十个孙小武也打不过他,那天被他盯上,我也以为要见阎王去了。不过呢,老天有眼,坏人作恶他老人家实在看不下去,不出面教训他心里都不舒坦。我孙小武虽不是什么大善人,这次捐粮救济灾民也算功德一件吧,老天爷怎么可能不救我啊!丞相大人,你知道报应这回事吧,这就是报应啊报应,人在做天在看,你干的那些缺德事,老天爷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孙小武越说越气,一脚将郑捕头踹倒在地,郑捕头趴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爬也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他面朝曹丞相,嘴里发出咿呀的声响,曹丞相就近一看,发现他的舌头被人割了,惊吓之余不由庆幸,郑捕头知道的事情太多,现在没法说话也不失为好事。
“姓曹的,你他娘的快说,你把我姑母藏哪儿去了,你们把翠菊杀了还不够,居然连我姑母都不放过!哎,说话啊,别装哑巴,你这手下已经承认杀了翠菊,可他也不知道我姑母在哪儿,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说啊,快说……”
曹丞相冷哼了声:“什么姑母,什么翠菊,一派胡言,不知所谓!”
孙小武看他事到如今还想抵赖,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咆哮道:“在你眼里,她们的命就不是命,死了也白死是吗?!老子命大,没被你整死,老子就把你整死,今儿个你说也好不说也罢,你休想再离开天牢,你就等着死在这儿吧!”
说着,孙小武气急之下打了他一拳,曹丞相双手捂着往外冒血的嘴巴,狼狈地后退几步,孙小武满腔怒火直往上窜,他追过去又要打,卫将军一把拉住他,劝他不要冲动。
“你这个混账,你快交出我姑母,不然我就挖个坑把你埋了……”
孙小武想要挣脱卫将军的束缚,激动地甩胳膊踢腿,恨不能亲手打死曹丞相为玉顺和翠菊报仇。曹丞相吐出血水,攥着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面无表情地走向许家彦,冷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人证?!孙小武的姑母是那个人杀的,他不是已经承认了吗!既然凶手落网,足以证明老夫与此事无关!”
不等许家彦应声,曹丞相转身看向皇上,拱手道:“皇上,这出闹剧也该落幕了吧,太后等着召见微臣,如无要事,微臣先行告退!”
久未开口的皇上平静地说:“曹卿家,莫着急,郑捕头虽不能言语,有人却是能言善道,曹卿家不妨听听他怎么说吧!”
曹丞相紧紧皱眉,他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忍不住脱口而出:“皇上,你要纵容许侍郎闹到什么时候?!微臣忠心报国不求嘉奖,但也不能受此侮辱!皇上不分青红皂白欲治微臣的罪,太后绝不会袖手旁观,皇上还是想想待会儿如何交代吧!”
皇上不慌不忙地点头道:“许侍郎若是冤枉了曹卿家,朕不会坐视不管,朕也想弄清楚事实,还曹卿家清白。许侍郎,继续!”
“是,皇上!”许家彦看了眼气息不稳的曹丞相,淡道,“再传人证!”
曹丞相没想到还有证人,经过这番折腾,很难再保持镇静,尤其是他看到了阮尚书垂头丧气的样子,整个人顿时没了力气。许家彦这么安排,正是为了先消除他的戒备,让他以为有机会翻身的时候,再让他彻底绝望。阮尚书原本就贪生怕死,他与曹丞相勾结也是一时利欲熏心,他以为皇上按兵不动是怕了太后,存不住气才等不及投靠曹丞相。
许家彦放出有利于皇上的消息,目的就是逼迫太后和曹丞相采取行动,多番施压终于迫使曹丞相起了杀意,他派郑捕头暗杀孙小武,阻止那批粮食运往灾区,彻底灭绝皇上的希望。不料,宋世军沿途埋伏,关键时刻救了孙小武活捉郑捕头,郑捕头宁死不肯出卖曹丞相,为免他咬舌自尽所以割了他的舌头,留他性命便于找到翠菊和玉顺。之后,宋世军借郑捕头之名给曹丞相传信,令他信以为真疏忽防范。
接下来,阮尚书就很容易对付了,李尚书和许家彦搜集了一些证据,几番恐吓就认罪了,他愿意指证曹丞相,只求皇上饶他不死。皇上点头之后,许家彦立刻安排人手捉拿曹丞相,赶在太后搭救之前让曹丞相认罪。
面对阮尚书的指控,曹丞相就算抵死不认也难以脱罪,皇上等这一天等了很久,省略所有环节直接就地正法。曹丞相死到临头还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发疯似的推开身边的士兵,跳起来指着皇上叫道:“昏君,你凭什么处决我,我不认罪你休想动我一根手指头,太后就快到了,你杀了我,太后一定不会放过你,昏君,你才该……”
“死”字还没出口,卫将军手起刀落,曹丞相的脑袋从胸前滑落,咕噜噜滚到阮尚书脚下,赤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狰狞的样子比恶鬼还可怕。阮尚书双手抱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讨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上挥挥手,侍卫们将痛哭流涕的阮尚书带出刑房关进大牢,昔日不可一世的曹丞相,如今身首异处,众人不禁感触良多。许家彦想起了枉死的翠菊和下落不明的玉顺红了眼眶,孙小武放声大哭像个孩子,嘴里念着“姑母,翠菊,你们安息吧”,李尚书老泪纵横闭上双眼悼念儿子,郑捕头一脸茫然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