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声是从东院斋房传出来的,许家恒和柳叶儿赶去的时候,院子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十几名手执长棍的僧人分布在各个角落,四处张望寻找可疑迹象,还有几个冲进房中察看发生了什么状况。
东院斋房居住着碧珠母子等人,究竟是谁发出那声惨叫,又有何因由,实在令人费解!这时,听到动静的阮氏和玉顺也赶来了,她们紧张地东张西望,惊恐地看向那间人来人往的斋房。
阮氏瞪大眼睛,眼中充满了恐惧,双手捂着嘴巴,浑身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昏死过去。玉顺的情形比她好不了多少,乍看上去她们都在为那叫声不安,但阮氏手掌下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她的窃喜。
应该是大哥的人来了吧!许家彦不认识这些人,当然会大惊失色!看来,她还是帮上忙了,只要他们谈得顺利,将来许家彦成了大哥的下属,对她必是言听计从!不过,大哥的人非要上山找他谈吗?!以阮许两家的交情,就算找上门来也是可以的啊!虽说许家彦有可能拒绝,但看在阮老太爷的面子上,许家也不好意思避而不见吧!
还有,那叫声听起来怪瘆人的,不像是受了惊吓那么简单,既然大哥的人想拉拢许家彦,就不会用那种极端的手段……
极端的手段?!阮氏踉跄一步,嘴角渐渐耷拉下来,再也得意不起来了!不会的,她大哥又不是心狠手辣的土匪强盗,能对许家彦做什么呢!谈不拢大不了一拍两散,许家彦只不过是个新科状元,她大哥可是堂堂尚书,难不成还要怕了这个小辈不成!可是,现在看来大哥的做法不是很怪异吗,他为何要舍近求远,给自己添麻烦啊!
阮氏心里闪过很多矛盾的念头,她是看碧珠不顺眼,但还没到拿孩子们的命开玩笑的程度。她坚信这么做是为促进两家和谐,她只是要重新确立当家主母的威信。她的所作所为自始至终都是为了许家着想,从来没有自私自利之心。阮氏反复安慰自己,脑袋仍是一片混乱,时至今日,她想不通的事太多了,不管是许家人的顽固不化,还是大哥的讳莫如深,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难联系到一起。
“家恒,叶儿,出什么事了?!”玉顺看着那些僧人进进出出,心乱如麻又惊又怕,见着儿子和媳妇,赶忙拉住他们问个究竟。
“娘,我们也是刚到,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许家恒将玉顺和柳叶儿拉到身后,打算自己进屋打探一下。
玉顺一把抓住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要,不要去……娘害怕……”
柳叶儿理解玉顺的心情,没弄清楚情况之前,她也不想许家恒冒险。眼看一名僧人从身边经过,随即双手合十,作揖道:“师父,院里住的是我们的亲人,你们把院子围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满头大汗的僧人匆忙回礼,说话速度很快:“有位施主被蛇咬了,师兄帮他解了毒,现在已无大碍,小僧要向住持通报一声,失陪!”
“被蛇咬了?!”柳叶儿和许家彦面面相觑,许家彦忙道,“我们可以看望他了吗?!”
“请便!”
阮氏听到这边说话,心里更是惊奇,难道大哥的人放蛇咬伤了许家彦?!这又是怎么个谈法?!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不待许家恒进屋,阮氏就先冲进去了,当她看到斜躺在榻上疼得呲牙裂嘴的许家昌,目瞪口呆僵在原地,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家恒推开面前发呆的阮氏,看见许家昌乌青发紫的小腿,不由眉头紧锁,快步上前扶住他,忧心忡忡地问道:“大哥,你还好么?!”
许家昌艰难地扭头看他,伸手比划了一个圆的形状,扁扁嘴,眼眶泛红:“碗口粗的大蛇啊,差点要了你哥的命呦,哎呀,想起来就吓得要死,幸亏师父们来得及时,要不我就见不到你啦!”
“没事了,大哥……”许家彦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着近来多灾多难的大哥,先是被人抓到县衙打得屁股开花,这又被蛇吓个半死,真该好好拜佛求个平安。
柳叶儿搀扶玉顺进来,玉顺一看吓得不轻,碰了碰身边的媳妇,结结巴巴地说:“快、快去请你二舅爷……”
柳叶儿无奈解释道:“娘,二舅爷在家照看老爷没有跟来,这儿有师父们在,大哥的伤没事的。”
“哦、哦……”玉顺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走过去看许家昌的伤势,询问给他治伤的师父,得知蛇毒已经解了,拍着许家昌的肩头松了口气,“好了,好了,没事了,家昌啊,你吓坏了吧,哎,怎么没见你娘和苗儿?!”
玉顺这才发现房里没有碧珠和苗氏的身影,好奇地问了声,不料许家昌更是伤心难过,捶着酸胀的大腿,哀声道:“我娘过来看了眼就走了,她现在心里只有家彦,哪还能顾得上我,唉,不说了,谁叫我没本事考状元哪!我媳妇听说有蛇,跑得比兔子还快,谁知道躲哪个洞里去了,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许家昌发起牢骚没完没了,玉顺留意到阮氏神色不对劲儿,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担心蛇毒有没有得救,遂安抚道:“大姐,家昌的伤没有大碍,师父们都这么说……你放心,院里这么多人,那蛇不能再跑出来了,回去睡吧……”
阮氏点点头,敷衍地安慰许家昌几句,转身就走了。今晚的事总与大哥无关吧?!她大哥可没工夫派人对付许家昌,更别说找条蛇来咬他!想到这儿,阮氏觉得自己太过多虑了,她大哥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要不是拉帮结派这码事必须秘密进行,还用得着她帮忙啊!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个新科状元闹的,碧珠为了他连大儿子都不管了,两个孩子可都是她亲生的,哪能偏袒成这样,真是个势力的女人!
阮氏一路腹诽,回到西院先命丫鬟进去看看有没有蛇,翻箱倒柜房顶梁床底下都看过一遍才敢进屋。她想好了,这几天静观其变莫要惊慌,总之不能引人怀疑,大哥的人来了一定会来找她,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慈母形象不能就这么毁了。
东院这边灯如白昼,住持接到通报也赶来了,许家大少爷受伤绝非小事,许老夫人举家前来拜佛,平白无故生了这场意外,若是被人传说不吉,今后如何是好!住持没有惊动服用宁神药沉睡的许老夫人,特意来到东院解释,只要大少爷本人不追究,这件事就还有转机!
住持出面,玉顺自然要领他的情,听闻东院有蛇只因平日很少有人居住,而且那蛇也不是剧毒,休养几日就能痊愈。玉顺不好意思为难他,当即表示不会追究寺庙的责任,也会将实情转告许老夫人。
许家昌舒舒服服睡大觉,醒来却见一条大蛇盘在床边,他只不过用脚踢了一下就被咬了一口,心里实在窝囊。原本住持来了他也不领情的,无奈玉顺答应了人家,许家恒和柳叶儿又对他说小灾避大祸,而这又是佛门清静之地,不可心生戾气。许家昌寻思来寻思去,只当那条蛇是来给他避大祸的,等下了山就有好运到,说不定还能跟弟弟沾光谋份好差事。
在众人的劝说下,这场风波总算过去了,许家恒留下来陪许家昌,方便给他上药也给他壮壮胆。柳叶儿送玉顺回房休息,玉顺想了想,决定先去见过碧珠。许家昌平时总爱大呼小叫,没事也能整出事来,许家美也是惟恐天下不乱,成天神经兮兮的样子,碧珠的三个孩子之中,最省心最有本事的就是许家彦。尽管如此,她对孩子们都是很上心的,不会偏袒这个冷落那个,许家昌伤势不轻,她没理由不心疼的。
这两天碧珠看起来古古怪怪,一会儿说上山,一会儿又称身体不适,结果还是拖着病体来了。碧珠上山之后,时刻跟着许家彦,就连吃饭喝水也不离开半步。如果说她如此看重许家彦是因为他高中状元,玉顺根本就不相信。
玉顺想起许家彦回乡那天碧珠惊慌失措的样子,只觉纳闷不已,按理说儿子衣锦还乡她该高兴才是,但她完全不像兴奋欣喜,反而像是恐惧害怕。玉顺和碧珠相处了二十年,从没见她那般失态,也没见她怕过什么,阮氏骂她再难听的话,她照样笑靥如花。
碧珠她怕什么?!玉顺看她并不想上山,后来却硬着头皮跟来,一整天就陪在许家彦身边,许家昌出事她也只来看了一眼!碧珠一定有事,还是难以启齿的麻烦事,难道,与许家彦有关?!碧珠将孩子们视为她的命,除非她的孩子有难,她才会失常!许家昌被蛇咬伤她看了眼就走了,难道,许家彦的处境比他更危险?!
前后稍加联想,玉顺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来不及跟柳叶儿商量,直奔许家彦的房间而去。玉顺刚抬起手准备敲门,两扇门被人猛地拉开,没看清楚那人是谁,就一头撞上去了。
“碧珠,是你?!”玉顺揉着撞疼了的额头,满眼不解地望着失魂落魄的碧珠。
碧珠冰冷的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惨白的唇一开一合,发出沙哑的“咯咯”声,眼眦欲裂呼吸急促。
玉顺顿时慌了:“你、你怎么了……”
“家彦,家彦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