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浩淼如烟的一汪碧水,身后是云蒸霞蔚喷薄如火的桃花林,萋萋碧草地上,二十来位身着粉红宫装的宫女嬉笑奔跑着放起各自的风筝。一时间,空中五颜六色热闹无比:金色软翅大凤凰、双尾似剪的黑燕子、苍灰的鹰、洁白的鹤、五彩的蝶、千足的蜈蚣、黑黄相间的大蜜蜂、暗红色张牙舞爪的螃蟹,还有花枝招展裙裾飘飘的美人图、拖着长长尾巴的同心结、一连串大大小小的小麻雀、福禄寿吉祥剪纸图等等或纸或绢、或大或小的风筝轻轻盈盈、飘飘摇摇在高远湛蓝的天空中迎风招展,争奇斗艳,煞是壮观。
太后握着玉容的手在一旁仰头观赏,不时说笑指点,兴致极好。太后笑道:“哀家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放风筝,呵呵,倒也热闹有趣的紧!”
玉容大笑道:“太后,等皇上他们回京,太后不如让各位阿哥、格格、小世子们都来放,那才更叫热闹呢!”玉容嘴里说着,脑子里想象着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等人放风筝的样,不由大乐,笑得止不住。
太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这个主意好!只是阿哥们未必肯呢!”
“那有什么不肯的嘛,彩衣娱亲的好事不能光容儿一个人做啊,人人有份才公平嘛!不然他们会怨太后偏心的!”玉容狡黠笑道。
太后忍不住笑道:“你这小猴儿,出的鬼主意!好,到时候哀家定叫他们也来个彩衣娱亲,哈哈!哎哟,那蜈蚣快要绞着螃蟹了,快,快,叫她们快分开!”
“哎呀,还有那朵大牡丹花,别掉下来了!”玉容亦高声笑道。宫女们嬉笑着大声答应,纷纷跑着收线、放线。
玉容偶一回头,忽见身后浓桃花影中一抹洁白纤细的身影静静俏立,也许是感觉到了她望过去的目光,桃枝摇闪落英飘落之间,白影蓦地一闪,消失在一片迷霞之间。玉容怔了怔,脱口讶然道:“咦,那不是良妃娘娘嘛!”良妃向来深居简出足不出户,宫中大小宴会也绝迹不出,自从去年偶然一遇之后玉容虽去过她那里几次,也不过小坐罢了。良妃风姿绰约,恬淡美丽得不染尘埃,玉容印象极深,一见之下,只想了一会便知是她。
太后循着她的目光瞅了一眼一晃而隐的白色身影,脸色一黯,怔了怔神,微笑道:“你倒好眼力,怎么就知道是她?”
玉容想也没想,笑道:“良妃娘娘的风姿容貌天上无双人间无二,再也没人学得来,即便惊鸿一瞥,也必叫人终生难忘,奴婢不会看错的!”
太后脸色变了变,抬头望着深远的天际不语。许久,叹了口气,似惋惜,似无奈,悠悠道:“红颜薄命啊!”
玉容从来没见过太后这种神情语气,心中悚然一沉,忍不住道:“太后,为什么,为什么皇阿玛对良妃娘娘这么——”
“住口!”太后低沉喝斥,目光蓦然变得凌厉而强势,瞥了一眼脸色僵硬的玉容,神色稍有缓和,拉着她的手轻拍道:“你这丫头,怎么什么话都敢问!良妃素来爱静,你这丫头好奇心又重,哀家可警告你,别去打扰她静修,知道吗?”说毕又叹:“良妃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可怜人,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唉!也许有一天你会懂的!”太后瞥了玉容一眼,睿智深沉的目光中竟含着一丝丝怜悯。她心中想的却是胤禩,那个从小既隐忍又张扬、既骄傲又自卑、既倔强又脆弱的孙儿,但愿有一天,他能懂他额娘的苦心!
“孙儿给太后请安,太后吉祥!”不知何时,胤禛找了过来,一摆袍襟,上前屈膝弯腰给太后请安。
太后转瞬神色如常,瞟了玉容一眼笑道:“起吧!你这老四,又来瞧你媳妇了!还怕哀家会亏待她不成?”
胤禛忙笑道:“孙儿是生怕媳妇不懂规矩冲撞了太后,皇阿玛离京前殷殷嘱咐叫孙儿好好照顾太后,孙儿不敢忘记!太后,虽说三月天气,这水边到底有凉风,日头也大,太后游玩了半日,只怕也乏了,还是回宫歇息吧?”
太后嗯了一声,笑道:“你这么一说,哀家还觉有些困了!你也一同去吧,今儿就在哀家那里用午膳!也省得你来回的跑!”
胤禛忙笑着谢过太后。三人又看着宫女们一齐将风筝线绞断,呼啦啦一声响,五颜六色的风筝飘飘摇摇、你追我赶升上天际,越飞越远,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这才往慈宁宫去。
吃饭时,玉容习惯性的替胤禛布菜,胤禛瞟了太后一眼,悄悄靠近玉容耳畔轻道:“容儿!”玉容一怔反应过来,尴尬得脸微红,恼羞成怒瞪了胤禛一眼,胤禛嘴角轻扬,眼角向她挑了挑,以目赔罪。
两人打着眉眼官司,不提防太后轻笑道:“我说老四,你媳妇疼你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哀家又不是外人!不必那么多顾忌!”
说得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讪讪。只见胤禛瞬间神色如常,向太后笑道:“倒是孙儿小家子气,让太后见笑了!”
太后轻轻笑了笑,转眼瞥见玉容手腕上的冰玉镯子,拉起她的手细看了看,笑道:“老四也算得疼你了,这镯子可是当年太皇太后赏赐给他皇额娘孝诚皇后佟佳氏的宝物呢!”怔了怔,不觉转向胤禛叹道:“自从佟佳孝诚皇后去后,哀家这些年就没见你真正开颜笑过!现在,可算好了!你皇额娘在天之灵也必定含笑欣慰!”
胤禛身子一滞,脸上不易察觉的抽搐一下,充满柔情笑意的眸子蓦的一黯,勉强笑道:“皇额娘待胤禛如同亲生,恩深似海,胤禛没福,没有机会好好孝顺她!”
“傻孩子,对做额娘的来说,只要自个的孩子平平安安、幸福安康就是最大的孝心了!你有这份心,你皇额娘就算没白疼你!”太后笑叹着,满目慈爱,忽又嗔了玉容一眼,笑道:“说起来禛儿你还真是个有福的,以前有你皇额娘,他对你的疼爱那是**所有嫔妃对自个子女都比不上的;如今有容儿,这丫头虽然有些任性胡闹,难得待你一片真心!禛儿,你今后可不许负她!虽然她出身不高,可要再找出一个这么对你的人,也难!”
胤禛思母之痛一闪随即克制住,听了太后的话,轻轻握着玉容的手,温柔的望着她明媚的脸庞,转而笑道:“太后放心,孙儿疼她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负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人,孙儿此生能得到容儿,唯有感激上苍罢了!”
玉容脸一红,挣开手撇嘴道:“太后随口那么一提,谁要听你一大车酸溜溜的话!不过,”玉容说着忽的一笑,偏着头似笑非笑半真半假瞪着胤禛道:“若有一天你负了我,我自然会立刻离开你,永远也不再见你!”
太后目光一震,复杂的瞟了玉容一眼,笑笑没说什么。胤禛的心却没来由一阵抽痛,徒然升起一股惧意,怔了怔,决然笑道:“胤禛宁肯负自己,永远也不会负容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