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台上,气氛凝滞。
“看来小王爷对那把短剑很喜欢。”马指挥使静默良久,慢吞吞的走到最末尾的那盆菊花边上,将上头不小心落上去的落叶给清了。
“那把短剑并不是什么绝世名器,不知小王爷打听这些做什么?”
许晗道,
“这菊花也不是什么绝世名花,为何大人如此的爱护,如珠如宝?”
赏花台上有十几盆菊花,争相开放,上头或多或少都有落叶,马指挥使唯独将末尾那盆菊花上的落叶给清理了。
秋末的风,带着丝丝的冷意,吹打在身上格外的萧瑟。
马指挥使看着那盆菊花,面色比静止的湖面还要平静。
他走了两步,笑道,
“小王爷真会说笑,既然是与小王爷的约定,那么告诉你也无妨,那柄短剑,是我一位故交兄长的,他因为一些原因去世,这短剑辗转到了我手上。”
他说的时候唇角带着微笑,目光定定的看着许晗,一时间耳边只有沙沙的风声。
许晗淡定的看着马指挥使,故交兄长?如果真的如马进山所言,那他马稷山不配做骠骑大将军霍峥的兄弟。
马家人为霍家的覆灭贡献了不只一份功劳。
许晗收回目光,扬唇,“倒是下官夺了大人所爱了,可惜,我不想将那剑送回给大人呢。”
马指挥使垂眼,笑道,“既已经当成彩头送给小王爷,那就是小王爷的了,想来我那位兄长知道那短剑到了小王爷的手里,定然是欣慰的。”
“宝剑配英雄,小王爷江南一案,可谓是有勇有谋。”
“让人佩服。”
许晗无所谓的笑了笑,边上萧徴双手环胸,靠在赏花台的柱子上,看着马指挥使一举一动,眼神深而沉。
好一个英武青年。
马指挥使说到江南一案,萧徴忽然饶有兴趣地说道,
“马大人真是好心胸,亲弟弟都折在这个案子里了,还能如此称赞小王爷,莫不是心在滴血吧?”
“马大人的脸色很不好啊,印堂发黑,最近是有血光之灾啊。”
说到后头,他还把声音压低了一点,仿佛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棍模样。
马指挥使笑道,
“世子费心了,只可惜在下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天要我死,只能死了。”
这就是油盐不进了。
萧徴也不穷追猛打,抬了抬下巴,点着内院的方向,“大人不愧是行伍之人,只是,大人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可这满府的人呢?”
“大人,说不定本世子能帮你一把呢?”
彼此都心知肚明说的是什么,萧徴既不明说,马指挥使更是不动如山,扬唇笑道,
“如果需要世子帮忙的时候,我再来求世子也不迟。”
萧徴哼笑,“那可不一定,等到大人想要求本世子的时候,本世子又没心情了。”
“这看相,可不是时时都能看的。”
想做个神棍也是不简单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呢。
马指挥使背手而立,始终面含微笑,
“那就只能说马某人没有这个命了,世子的心意我领了。”
萧徴低垂着眼睛,看来这个马稷山确实是只老狐狸,能够如此巍然不动,难道说他们来早了?
他还没来得及去内宅确定那件事情的真假?
但他的脸色很不好,明明是大怒过后的样子。
萧徴眨了下眼,抬头,遗憾地道,“那真是可惜了呢。”
他的语气轻轻,仿佛错过很重要的东西一般。
说完,他站直,抻了抻身子,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本世子这里本有一封匿名信,事关大人的前程与身家性命,既然大人觉得无用,我也就……带回去好了。”
他停顿了一会,然后声音拖的长长的,
“不说陛下,大把的朝臣对这封信很感兴趣呢。”
说完,他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又顺势往怀里一塞,摊摊手,遗憾的朝马指挥使眨了眨眼。
马指挥使身子稳稳的立在那里,仿佛铁铸一般。
萧徴朝许晗道,“你问完了吗?问完了,我们就走吧,于东平还在七星楼等我们吃酒呢。”
刚刚还有些漫不经心的人,这会已经变得利落起来。
身影斜斜的映在地面上,拉的长长的。
许晗笑笑,从袖摆中抽出霍家那把短剑,出鞘,锋芒在暮秋的暖阳中闪了闪,只见她手一抬,就要朝那末尾的菊花砍去。
马指挥使的脚微微一动,又硬生生的被他止住了。
许晗的刀锋掠过花盆,一下钉在了赏花台的廊柱上,
“这菊花台,还有花厅里的那些画,大人的品味非凡啊。”
见许晗的短剑只是掠过花盆,马指挥使不由自主吁了口气,闻言笑着道,
“哪里,不是我的品味非凡,是器物非凡,所以显得我的品味也高雅起来了。”
许晗从怀里抽出帕子,将插在柱子上的短剑拔出来,慢条斯理的搽干净,
“大人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就有些不解了,这些东西难道不是大人所发现的么?”
“还是说大人也不过是鸠占鹊巢。”
她将短剑入鞘,放回袖内,话锋一转,忽然道,“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大人想必应该很感兴趣。”
她手掌摊开,上头露出一枚小小的玉扣,扣上结着陈旧的梅花络子,隐隐带着血迹。
马指挥使见了,瞳孔骤然一缩,就连萧徴都是一怔,不由自主抬眼看向许晗。
这枚玉扣,尤其络子,萧徴可以说非常熟悉,这是霍十一娘的手艺,琴棋书画,女工针线,弓马骑射样样精通的十一娘,只会打梅花络,她的梅花络,只打给霍家的男丁。
这枚玉扣,是骠骑大将军霍峥不离身的物件。
只要认识霍峥,并且熟悉的人都应该见过这枚玉扣。
用大将军的话说,这是他的宝贝给他的宝贝。
现在,这枚玉扣出现在许晗的手中,萧徴不太会奇怪,马指挥使捏了捏手,平静无波地道,
“玉倒是好玉,只是已经见过血,这东西我不太感兴趣。”
他把目光从玉扣上挪开,看向远处,淡定从容。
见血?这菊花,屋子里的画,有哪样没见过血呢?就是马家的人又有谁不是踩着鲜血
许晗勾了勾唇角,反复的翻看把玩着那枚玉扣,说话的口气与刚才萧徴的是一模一样,
“那真是可惜了,既然大人看不上眼,我也觉得东西就这样。”
她说着,走到赏花台临湖的一边,手一扬,一抛,有东西坠入湖中,在水面上激起涟漪,没一会又归于平静。
她没再看马指挥使一眼,而是朝萧徴道,
“时候也不早了,走吧,莫让东平兄等久了。”
萧徴咧了咧嘴,“多谢大人的招待,改日再来叨扰。”
说着,和许晗一起,并肩出了赏花台,穿过长廊,马指挥使看着他们的声音不见了,才将目光移到刚刚玉扣入水,泛起涟漪的地方。
有清风吹过,掠过湖面,水波轻轻荡漾。
边上有管事过来回事,马指挥使拳头砸在廊柱上,整个赏花台都跟着动了动。
“叫人来,将东西捞上来……”
管事,“……”
湖面那样大,怎么捞?
……
哪怕这一日,有很多的事情等着马指挥使去处理,比如,弟弟马进山的下落,以及萧徴手中的信件,还有是否要抢先在他们之前进宫面圣,等等。
这些他都没管,他只是拿着花壶,站在赏花台上,时不时的给菊花浇水。
湖里有许多个会泅水的下人正在打捞东西,马指挥使时不时抬头看看。
刚刚禀事的管事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老爷……小王爷……世子……他们又回来了,往这边来了!”
“他们……”
马指挥使执着花壶的手一松,水大量的喷洒在菊花盆上,将菊花枝给压弯了。
不等他拿稳花壶,长廊尽头就传来脚步声,然后是两道身影。
许晗和萧徴很快就到了赏花台下,萧徴背着手,脸上带着一贯的漠不经心和傲然,
“大人看来是个爱花之人,这个时候还浇花,只是大中午的浇花,这是想它活呢,还是想它死啊。”
马指挥使慢慢的将花壶放回原处,又拿过帕子,将手擦干净,掸了掸袍子。
“希望我们两去而复返,没有打扰到大人的雅兴。”
许晗朝马指挥使拱拱手。
“哪里,别人家请都请不到的贵人,能来鄙府,那是府上人的荣幸。”
“管家,上茶……”
许晗摆摆手,指了指湖塘里的下人,笑问道,“这秋日里湖塘里还有什么可食的?又或者着湖里养了鱼?
不若今日午饭也在大人家中解决了吧。”
她砸吧砸吧嘴,一幅向往的表情。
马指挥使道,“不知小王爷是吃酒还是吃茶,这新鲜的鱼上来,还是吃酒才相配。”
许晗回身定定的看着他,缓缓道,
“大人还是先看看这个,再决定是吃酒,还是吃茶吧。”
她的手放在赏花台的石桌上,那枚被她扔下水的玉扣此刻正安静的躺在石桌上。
马指挥使定力未动,半垂的眼里看不到他的情绪。
“这枚玉扣到底还是有些年头了,我有些不舍得扔掉,于是和大人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世子得知后,将我教育了一番,说我不该如此恶作剧,是以折返回来给大人赔罪,没想到……”
她扬扬下巴,看向那些还在打捞的下人,
“我就想问问,大人先前说不感兴趣,转眼却让人下湖打捞,这是为什么?”
“难道说大人真的有特殊的癖好,喜欢拿别人的东西,或者爱好鸠占鹊巢?”
马指挥使的手搭在石桌上,一同看向忙碌的下人,
“小王爷如何知道我下水面就一定是打捞玉扣,再说小王爷又如何的确定,这枚玉扣就是刚刚你扔入湖中的?”
“因为马指挥使的这处湖塘里,既没养鱼,也没有莲藕,而下人转悠的地方则是刚刚我扔东西下去的地方。”
“至于玉扣,大人既然对玉扣这样感兴趣定然是知道这件东西的,不妨仔细看看,是不是先前那枚,或者说,是不是你感兴趣的那枚。”
许晗说着,那起玉扣,放在手中拨弄了两下,唇角勾出一抹嘲讽意味的笑,
“小王很好奇大人这是为什么?既然想要这枚玉扣,为何刚刚又说不感兴趣,如果不感兴趣,为何在我和世子走后,迫不及待的让人下湖打捞?”
“大人的心里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马指挥使的目光如同锐利的刀锋,刮向许晗。
许晗平静地看着他,缓缓道,
“既大人不说,那小王就来帮你说。”
她的食指曲起,在石桌上扣了扣,
“东西你当然想要,因为你这府里,有太多的东西和这枚玉扣来处相同。”
“可你又不像让人知道你对那些东西感兴趣,因为那些东西的来源并不正,甚至它们的主人已经枉死,是不可碰触的逆鳞。”
“如果你要了,很可能会引人怀疑。”
“其实,你收下也没什么问题,可你心虚,今日发生太多的事情,让你丧失了警觉心。
甚至在这样大中午的,给如珠如宝一般的菊花浇水……”
许晗的语气一变,从平铺直叙,到隐隐带着质问,
“你现在心里应该在滴血吧,毕竟这菊花很难养……”
马指挥使的目光在许晗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看向边上的管事,管事回意,退了下去,又将不远处湖面上的下人都叫走了。
“小王爷说的我听不懂。”马指挥使慢慢地说道,
“我从来没做过亏心事,并不懂小王爷说的什么来源不正的东西。”
许晗笑了笑,
“你是没做过亏心事,你只是做过缺德事。”
马指挥使两颊有些抽搐,目光开始变得凌厉,但许晗依然不为所动的挺立着,消瘦单薄的身躯,硬是带出几分迫人气势。
萧徴在边上轻笑一声,忽然拍拍手掌,
“大人果然是大义凛然,不愧是当年从霍家军出来的,只是骠骑大将军铮铮烈骨,怎么大人没学上一分半分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廊道那边,白灼押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一见到马指挥使膝盖一软,大声嚷着,
“老爷,老爷,救命啊。”
求救的人马指挥使认识,是老太太身边陪房的侄儿,帮着老太太到处跑跑腿。
萧徴将这个人捉住送回来是什么意思?
忽然,他眼眸微微眯,想到他之前吩咐管事做的,难道是……
仿佛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一样,萧徴双手击掌,笑道,
“这样看来,大人又还有一些霍家军出来的人该有的样子,近年来心智越发突飞猛进了。”
马指挥使冷笑,
“两位贵人,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挟制于我?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我们就是这样有自信呀。”许晗轻笑道。
早在他们给马指挥使送信的时候,就已经让白灼和魏廷带着人,守住了马府除去大门外其他各处出入口。
不管马指挥使对于马进山被换的事情知情不知情,这信一送进去,里面的人就会去联系或者去往马进山的藏身地。
从她见马进山到监斩这一天,中间不过隔了两天,幕后之人布置没那么快,马进山必定还在城里,没送出去。
那么,马家的人就一定会去找他。
果然,信送马府的两刻钟后,就有人从角门处鬼鬼祟祟的出来了,白灼派去的人并未打草惊蛇,而是跟着那人到了一处地方,人虽然没找到,但是找到了马进山穿的衣裳等物,看来这是又转移了。
这次转移是连马家的人都不知道。
“内宅女眷做下的事情,我虽有治家不严之罪,但只要坦白的和皇上禀明,并配合官府将逃走的马进山抓捕归案,皇上那边想来也不会治罪于我。”
“如此,两位贵人的威胁又有何惧呢?”
许晗走了过去,不置可否地一笑,她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玉扣,一边道,
“大人说是治家不严,谁信呢?因为马进山的事情,大人在皇上那里已经挂了号,大人又怎么知道陛下会不疑心你呢?更何况……
监斩台上,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大人看到那颗头颅是一点异样都没表现出来。“
“也就是说,大人是知情的,或者说是默许府上的人做下这件事情的。”
她将那枚玉扣攥在手心,扬了扬,
“我们也算共事一段时间,在来找你之前,我们怎么可能不防备着大人有反制之策?”
“明人不说暗话,这府中那么多的从前骠骑大将军府上的东西,如果我将这些东西一一送到皇帝面前,就算陛下因为马进山的事情放过你,可这些东西一送,陛下还会信吗?”
马指挥使周身被怒意包围着,闻言,表情渐渐崩溃。
许晗满意的笑了,指着那跪在地上马府的下人,
“还有这个下人,看起来是个没什么骨气的,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保命儿胡言乱语呢?比如,说是大人让他去那个地方找马进山,给他通风报信的。”
萧徴在边上忽然道,“还有当日回京,永毅侯世子夫人可是将我们的马车都给撞烂了,不就是想趁机救出马进山吗?”
“你说到时候事情一摆,陛下会不会还继续相信你呢?”
说道这里,许晗忽然朝萧徴笑了笑,
“说起来,永毅侯世子夫人还欠我们十万两银子,不知道世子夫人银子有没有准备好。”
马指挥使的脸色有些发青,在宫里他就知道大女儿做下的事情了,只是没想到里头还有十万两银子的额事情。
这么多天,女儿频繁回府,只和夫人还有母亲嘀嘀咕咕的,并没有告诉他。
他还以为她们是在说进山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是这件事。
许晗一脸淡然,还以为这位‘马叔叔’在朝堂沉浮几年,人变机灵了呢。
毕竟官场上的都是老油子,和军营里的可不一样,每十个八个心眼,可混不开,别的不说,就说金吾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
就等着马指挥使被踹下去,自己上来接替这个位置。
他真的以为她和萧徴这样走了又来,就只是简单的威胁那么简单?
马进山的事情他们当然要利用个干净,可也不妨碍他们将马家,或者说马家的姻亲都拉下水。
永毅侯世子夫人定然不敢将当日大街上她说的十万两银子说给夫家的人听,同时她心里又在期盼着自己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的,并不会真的让她拿钱。
可是,她并不是吓唬吓唬的,她可是真的要马明珍,乃至马家的人大出血。
先前她不知道马家上下竟有这么多霍家的东西,现在,也许她可以换个方向。
毕竟,曾经在霍家呆过的物件再到马家来呆了这么长时间,真的是委屈‘它们’每日要呼吸这样污浊的空气。
如今马进山的事情捏在他们手里,马明珍捏在他们手里,马指挥使真是不想就范都不行啊。
许晗觉得,已经有把刀横在她和马指挥使之间了。
刀锋上的寒光已经扎眼,往左,她死!往右,马稷山指挥使死!
但到了眼目下,她反而有着异样的平静,以至于她还有心思想想别的。
她能否挖出马指挥使心头的秘密?
只听他面色有些灰败,硬着喉咙问道,
“你们想怎么样?”
萧徴看了眼许晗,示意她来说,也就是许晗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是想杀了眼前的人,他也会眼都不眨一下的支持。
许晗看了眼马指挥使,似笑非笑,“我想用十万两银子换……”
“你休想我将银子给你们,你们这是讹诈……”突然一道嘈杂的声音打断了许晗想要说的。
许晗抬眸看去,是永毅侯世子夫人马明珍扶着老太太,后头跟着马夫人一同走了过来。
许晗叹了口气,本来想着今日用十万俩银子换霍家的那些东西,没想到马明珍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现在,霍家的东西,她的字画,她要!同时,马明珍的那十万两银子她也要!
许晗冲着永毅侯世子夫人微微一笑,慢慢的走向她。
马明珍看着许晗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为何,心里发冷,差点将老太太的手甩开转身就逃。
她紧紧捏着老太太的手臂,一边色厉内荏地道,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以为你们一个是小王爷,一个是世子,就可以为所欲为。”
“那天不是没把你们撞的怎么样吗?倒是我的面子都丢光了。”
“这里是马家,不是你们想撒就撒野的地方。”
不得不说马明珍的感知很锐利,许晗走过去,确实是想动手。
萧徴走上前,拦住了许晗的脚步,漫不经心地看着马明珍,
“马家就是什么高贵的地方了,我想撒野就撒野,想践踏就践踏,你看看你爹会不会说半个不字?”
“让你赔十万两银子那是看得起你,你以为你那脏钱臭钱我愿意要?”
马明珍闻言一脸惊恐,想要后退又不敢后退。
她不敢去看许晗那带着轻蔑的眼神,她不敢将事情告诉父亲,是因为当年在退掉和霍家的婚事,嫁入到永毅侯府时,父亲对着一身华贵装束的她只说了一句话,
“只愿你将来不会后悔……”
这些年来,马明珍和丈夫永毅侯世子的情分日淡,虽不至于后悔,但到底恨父亲不给她撑腰,看着她在夫家举步维艰。
这一次江南弊案,永毅侯府也被牵涉在里面,五皇子被夺了爵位,三皇子闭门不出,就连宫中的惠妃娘娘如今也是自顾不暇。
公公求救无门,丈夫懦弱无能,眼睛只会盯着后院的女人,婆婆对她是破口大骂,“若非你有个做指挥使的父亲,我老早做主把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夫人休了。”
丈夫对婆婆的大骂无知无觉,似乎他母亲口中休弃元配是一件无关大雅的小事。
她从未动摇过的心,这一刻,一片冰凉,这就是自己背恩忘义,千挑万选,且共枕多年的良人……
若是当初,若是当初,她嫁进霍家,哪怕是死,道如今也还是被人传唱。
当年霍家战败的消息传来,罪名还没定下,霍家的女眷从老夫人开始,自尽而亡。
她们不是因为战败没有脸面存活于世,而是因为良人去了,不想独存于世。
马明珍到这一刻,才不断的去想,自己当年做的选择,错还是没错?
婆婆大骂她之后,还是公公永毅侯见阵头不对,又见她脸色难看的紧,怕把人逼急了出事,喝住了老妻的斥责,缓和了语气道,
“好孩子,并非我们想你怎么样,而是等我和你婆婆去世后,这家业也是你们的,只是陛下对三皇子一系如今是圣眷日益衰退,说不定那日就将爵位收回去了。
到时候你丈夫身上无一官半职,吃苦的还是你们娘俩。
公公叹了口气,对着她和颜悦色道,
“好孩子,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你婆婆有言语不当的地方莫往心里去,中秋节那天,陛下都能不顾天伦,多少人家抄家流放,斩首。”
“我们家还算好的,我这边再想想法子,你也会娘家看看有什么可以求助一二。”
马明珍满嘴苦涩,回娘家求助?如果父亲真的愿意帮她,何至于让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
可公公的一席话也让她惊醒,若是丈夫真的没有了爵位,那么最后苦的还是她和女儿,所以她才会在今日回了娘家,本想借着安慰老太太的功夫,说一说她的事情。
老太太没了儿子,总是能感同身受的。
只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父亲就和老太太闹翻了……
而且,老太太还做下那样大的事情,这简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再看站如今在那里一脸淡漠的父亲,丝毫没有上前维护她的样子,马明珍心头一股火气再也按耐不住,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放开老太太的手,冷声道,
“父亲,你就愿意看到别人在咱们家吆五喝六的吗?你真的要让女儿送出十万两银子去?真的不顾念骨肉亲情吗?”
马明珍满身的戒备,嘴唇煞白,尖声道,
“父亲,你绷着不肯帮我,是否还在记恨我当年毁婚另嫁?父亲要真的对霍家那样的忠心耿耿,怎么就在关键的时刻离了霍家军?”
她嗤笑一声,
“你的忠心也不过如此,好,我给,这十万两银子凑不够,我就自卖自身!”
后头的马夫人见状,连忙扑了上来,捂住马明珍的嘴,
“我的小祖宗,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好好的求一求你父亲,他怎么会不管你?”
马指挥使撩起眼皮看了女儿一眼,也不管许晗他们还在场,漫声道,
“明珍,你还记得我当年帮你去霍家退亲时说的话吗?我说的话,还有你喜气洋洋的脸,你要是不嫌弃丢人,我也不嫌丢人,今日当着两位贵人的面,我再说一遍。”
“不要!不要!”马明珍跪倒在马指挥使的脚边,她怕丢人,她莫名的就是不想在镇北小王爷面前丢人,镇北小王爷清凌凌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她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一样。
马明珍捂着脸,低头抹泪。
马指挥使也是一声叹息,用一种惆帐的语气缓缓的道,
“你是为父第一个孩子,当时和霍家七爷定了亲,我是真的很开心,能和霍家结亲,这样只会让两家的关系越发的亲近。”
“我的命是霍大哥救的,我的前程是他铺的,怎么回报都不为过,更何况,霍家男人因为常年在边疆,深觉对不起妻子,从不纳妾,蓄婢,只对妻子一人好。”
“这样的人家,你嫁进去就是掉进蜜罐子里。”
“可你偏不!”
马指挥使已经是彻底不嫌弃丢人了,眼转到马明珍的身上道,
“你当时绝食,你母亲也是以泪洗面,还有你祖母,明明是蜜罐子,可你们却以为是龙潭虎穴,到底你是我的骨肉,好,我拉下老脸,给你退亲去。”
“明珍,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你又说了什么?
我说这日子是你过的,你将来是好也罢,歹也罢,只盼着你不要后悔。而我,和你的父女亲情此生以断。”
马明珍捂着嘴往后退,那些话,她不想听,她想让父亲闭嘴。
她已经后悔,她不想再让人在伤口上撒盐。
马指挥使看着马明珍道,
“你在我的脚下直哭,说你只是想要丈夫能够时时的在身边,不想和霍家的女眷一样,常年独守空闺,就算丈夫只对你一人好又如何?生病了无人在身边,就连生孩子的时候,也许只是自己在挣扎,一个人走鬼门关。”
“你说……”
“不要说了!”马明珍厉声的吼道,曾经的那些话语,不过是见证她的可笑。
“两位贵人在边上看着呢,难道说,这不是你当初说的吗?”那时候马稷山只是心头悲凉,他给女儿铺的路,她不要。
“你用死来威胁我,好,我成全你!”
后三个字,马指挥使说的很痛快,看向马明珍讽刺地道,
“我说了这话,后头还有一大半话,我说……”
“不要,不要!”马明珍又扑过去,这会马指挥使没躲,马明珍成功的扑在了他的脚下,泪水糊了一脸,跪下来低头道,
“求你不要说了,父亲。”
马指挥使蹲下来,摸了摸马明珍的头,让她和自己对视,继续说道,
“我说过,父女此生情断,你为何要假装听不明白的样子?”
许晗和萧徴并排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觉得此事站在这里简直是浪费时间。
尤其是许晗,对于马家父女的恩怨她是半点不想看,不管是马指挥使还是马明珍,到了此时来哀叹,来忏悔,又有何意义呢?
霍家的人不需要,也不屑于要这样不邹鑫的忏悔。
所有的一切,她都会亮开獠牙利爪重新去争去抢,而不是等着有些人发善心来施舍。
马明珍看着马指挥使,不知想到了什么,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抹酡红,道,
“我不是蠢人,京中多少的女子想要嫁入霍家,要不是你和人在书房里说,霍家要不行了,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你说有人要对付霍家,可你不知道该不该和霍家的人说。”
“当时你的幕僚说为什么要告诉霍家?如果霍家在军中的威望倒了,你就可以趁势而上,接掌霍家军……”
“你说我忘恩负义,父亲,你难道就不是么?霍伯伯对你有救命之恩,对你有再造之恩,你是怎么回报人家的?
她指着赏花台上的那些菊花,扑过去,一把推翻在地上。
不等她推倒最后一盆,人就被马指挥使给踢飞了,
“贱人,你敢!”
他的面容扭曲,犹如厉鬼一样。
马明珍吐出一口鲜血,马夫人尖叫着扑过去,抱起她。
本来要来找马指挥使算账的老太太已经惊呆了,如果是她上去说这些,会不会被踢的就是她了?
老太太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样,打了个寒噤。
马明珍吐了一口血,也不去抹掉,而是嘲笑着道,
“可惜,你最后也没能接掌霍家军,因为霍家军已经覆灭了,一个都不剩。”
“如今,你再对着这些死物,摆出一副高深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父亲,我不过是悔婚,我没要人命,可你做的,是让人霍家顷灭的事情,到底谁更可恶。”
许晗在边上听着不由得浑身发抖,差点将嘴唇咬出血来,边上萧徴发现了,顾不上其他,心疼的抚着许晗的嘴唇,他将自己的手指放到她唇边不让她咬。
许晗一口咬在了萧徴的手指上,萧徴皱了皱眉,一声不吭。
他没办法将手指挪开,只是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又侧着身子,遮住了许晗此刻的表情。
倦舞 说:
马大人的情绪是慢慢的变的哦,开始以为大家都不知情,所以可以高深,可以回忆,后来慢慢的,被许晗和萧徴逼的露了形,在马明珍的刺激下,就是恼羞成怒了。
哦,不知道我表达出来了没有。
额,冬冬看不起我的7000加更,只能9000顶上来啦。
如此,打赏的债是真的还完了。
然后明天继续9000还700钻石的债。
一般来说,我能多更都会多更的,还想存点稿子,现在是一个字都没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