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这个世界是有猿粪的。
也许冥冥中已经注定一些纠结你这辈子想躲也躲不过。我王笑语自问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想咋便咋的神经大条女。我在攻读小言博士的时候曾对自己发过誓, 这辈子做女人一定要尝尽爱情酸甜苦辣才算够本。我不介意世俗任何看法,如是倾心所向,不计形象也要死追到底, 如非我之蜜糖, 别人死缠烂打我也抵死不从。
可我没考虑过一个问题, 这世界还有一种规则, 让你无法逾越。
这个规则, 无关风花雪月,也不是简单的他爱不爱你,你爱不爱他的问题。
这个规则, 以良心为盾,令你寸步难行。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七年又七个月零四天, 原来我这种人在某种状态下也能有这样好的记忆力。我笑。
回忆能不能也有七年之痒, 让我断了此念与他泾渭分明。
回忆里那个冬天下着雪。
简双说她其实不喜欢雪。我问她为什么她以沉默忽悠我。我没兴趣了她又忍不住拉着我说有些回忆在冬天越回忆越觉得冷。
为什么我的回忆也在冬天?可我不觉得回忆冷, 我是个会自己取火补暖的人。
所以他永远不知道我在思念他。
他永远不知道,在那个雪花纷飞的夜晚, 他穿着一件深色立领长风衣,内配米色羊毛衫,灰格子大围巾裹住颈和下颌,围巾上就露出他一张薄薄的微翘的嘴,他将嘴角一弯, 有一抹温存而迷人的笑容就在他脸上缓缓绽了开来, 他不知道对于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修着短毛边头的男孩子般的女孩来说, 那是多么动人的笑容。那一刻, 他不知道有一粒雪, 落在他的嘴角上,欢欣地融化了, 而站在他对面的女孩,心也欢欣的融化了。
我多么希望我只是在一个下雪的夜晚意外邂逅了这样一个让我产生动心感觉的男人。
我可以主动走过去搭讪,可以从今晚美丽的雪说起,然后两个人在雪地里落下蜿蜒的四排脚印……
可在我处于半失神状态时,有人不忘殷勤地提醒我,这个人不是我偶然的邂逅,不是美丽童话的男主角,不是我春心大动的良好对象。
“姐夫,我来介绍,这是我杂志社的同事,王笑语。”简双的声音这样残酷地想起。她向他介绍完我,接下来又准备向我介绍他:“这就是我姐夫……”
“段志海是吧?”我抢在简双之前叫出来。
我不要他的名字放在姐夫两个字之后,我知道这早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无法改变可我就不要听到我自以为是地不要听到姐夫和段志海三个字之间的任何关联。
“咦,你怎么又知道?”简双又一次将狐疑的眼神投向我:“小魔女,别告诉我你真的会魔法?”
我没有再向神祈愿赐我地洞掩饰窘迫。因为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和简双无关了。我允许任何人鄙视我重色轻友,事实上此刻我的的眼里只容下了一个人,他在天地之间变得那样广大,以致占据了我所有的视野。
我大胆而主动地看向他的眼睛。这个男人尽管长着很好看的一双眼睛,可不像小言里形容的目若朗星精若鹰隼更不是眼带桃花煦若春风,我觉得有个合适的形容词,虽然古往今来尚无人用来形容眼睛,可我觉得相当合适,那就是“深度”二字。
我热爱的武侠小说里经常提到的武林高手有三重境界:三流的高手天天大着嗓门说我是江南七怪全真七子生怕别人不认识其实不说还真不认识,更有甚者如星宿老仙令其徒子徒孙天天高唱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就如可口可乐广告般无孔不入;二流的高手则没那么多聒噪但口里不说心里其实也憋得慌于是让你看他太阳穴鼓得多高眼睛多么类似高空禽类肌肉多么像泰森拳王;只有一流的高手才是顶尖高手,他们一般成了武侠小说的主角,从内心到外面,都是一流高手的架势,可叫卖一声货真价实,比如郭靖比如乔峰比如等等等等。
可这些都是俗世的高手。真正的高手是超脱于凡尘俗世的,你看不出他是高手。比如扫地僧比如风清扬。他们是古人口中的“隐于市野”。这样的高手在武学的造诣上,方无愧于“深度”二字。
我很仰慕这样的高手,我也相信在我们现世有这样的高人存在,可到此境界,只怕他们俱已白发苍苍让我等小女子断无任何念想。
眼前这人未必是真正的高手,可他绝对具有这样的潜质。
一眼看去绝不到三十的年纪,普通斯文帅哥的清雅外貌,带着眼镜,透过镀膜镜片上绿色的光,我看不到里面有任何精英类的神气、高傲、冷峻。唯独只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沉稳,一种不动声色的沉稳,将一切都内敛进去。
于是,我眼前的这个典型男性白骨精,真诚可亲得让人觉得他亵渎了白骨精的英名。
“天坤建筑在我们这里很有名,作为他们的首席建筑师,你也是知名人士,我在杂志上见过你的名字,以为是个学究派,没想真人这么帅。”我这不是恭维,是实话实说。
我们经常在电视里看到我们满心敬仰的某某人物,长着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模样,对此我们只好籍如来的口头禅来安慰自己: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美貌不负才。
可这人,居然两样都做到了,老天爷待他足够奢侈。
“小魔女,你今天说话很正式,采访呢?!”简双笑着挖苦我。的确,我是个性急的话唠,喜欢几句话笼在一起说生怕被人断去了就不给我说,可如果采访也这特色估计我马上就要下岗,在简双的帮助下我一直努力在纠正。可和像简双这样的闺蜜一起,那还是咱王笑语的连声特色不能丢,不然可憋不死我。
“如果有幸可以采访到像段总工这样的才俊,今天我不枉此行。”我接下简双的话锋,目光炯炯,继续向他逼视。
我不知道我此刻是否看上去很像个攻击性恐龙。
“我应该谢谢你的夸奖。”他从容不迫地回应我的咄咄逼人:“我是建房子的。一栋好的房子,其内在稳固,是建筑者的质素。其外观漂亮,是装修者的功劳。你说我学究派,这意味着对我专业的肯定,令身为建筑者的我倍受鼓舞。可外靠衣装,你的第二句赞美,我建议你送给简双。”
“咦?你的衣服都是由简双帮你买?”我承认我不纯洁,我也承认简双的眼光一向合我心意,可这小姨子也太越俎代庖了吧,她姐姐是吃素的?
“姐姐不太方便,所以我就代劳了。”简双安之若素地回答道。
蠢女人,有些事情不能代劳的啦!我发现简双还是很有些地方不食人间烟火,高中毕业后她的简历是一片空白,三年时间不知道她上哪儿幽禁去了,竟然亟患小龙女之古墓症。
还有,对她亲亲切切叫出的姐姐二字很反感。听起来就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在耳边不停啰嗦:姐夫就是姐姐的丈夫,姐姐的丈夫的意思就是姐夫,你问姐姐是谁呀,姐姐就是姐夫的老婆,姐夫的老婆就是姐姐,你还没听懂啦,好,我再说一遍,姐夫就是姐姐的姐夫啦……
够了,我知道他是有妇之夫,我与他猿粪太晚。可再晚的猿粪它也是猿粪啊!许是做情感类编辑有段日子了,我被天天充盈笔下的正房小三的纠葛给麻木了,其实小三也并非个个讨打,小三也是世上常见的一个物种,凡事存在即有其合理性,人家新月格格都能登堂入室成为电视剧主角,我欣赏一下已婚男人也不必被道德诟难吧——我试图说服我的道德雷池——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感情不够好……我为什么就不能争取呢?倘若他们感情够好,怎么会有劳烦小姨子给姐夫买衣服的道理!除非……
我猛地一个激灵,小姨子给姐夫买衣服,姐夫专门上酒店给小姨子过生日,这是什么逻辑,我能不能用正常的思维来怀疑——这两人不纯洁?!
好荒谬,我这样想我的好朋友?!而且,我还非常无耻地继续深入想,与简双这样美貌且还是我见犹怜型的女子争,我已经没有多少胜算,我唯一的胜算是我姑且相信简双的道德底线比我高——所以她大致不会打她姐夫的主意。但她姐姐,一名美女的姐姐,多半丑不到哪里去;这样有主见有才华的女人的姐姐,多半智商更不会低到哪里去。
在见到我的情敌之前,我极其无聊兼变态地福尔摩斯了这场猿粪之战我的获胜几率。
这场无硝烟战争我最大的败率在于我失了先机。猿粪这玩意,先机之重要性不言而喻。可世上不是还有“后来者居上”这个成语么?
可为什么,我觉得我很不理直气壮?!天底下如果到处是像我这样有理想,想当小三还要占理儿的人,这世界要全部乱套了。
我不由狠狠瞪了走在我前面的那个深色风衣一眼,这样止水无澜的家伙,连正眼也没瞧我几下,我便贱得为他胡思乱想抛弃我那纯善的道德底线筹谋“小三上位论”!值得吗?其实明知这冲动不可能有任何回报,可为何只这样想着,想着能去争取和他的猿粪,便觉得甜蜜了?!只要能这样想着,便觉得幸福了!!!
我是不是疯了?病了?傻了?
“小魔女,你一个人傻笑什么呢?”耳边传来简双挖苦的声音:“精明人也犯傻笑,难得一见啊,最好的生日礼物莫过于此。!”
我想我放纵自己思想的时间有够长了,毕竟这是简双的生日,毕竟他是简双的姐夫,我这些无厘头的想法,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脑子里。
可……有些东西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对于女人来说,突如其来的爱情便是这样的一个东西。
还好,我的这一切胡思乱想,这一切有悖我思想道德观念的荒唐念头在见到简双的姐姐时戛然而止。
我原以为简双已经很瘦了,以致曾有萧条的第一印象。可见到简单,我才发现,萧条用在简双身上并不怎么恰当。简双瘦则瘦矣,在眼下疯狂追求骨感美的年代,其实是瘦并美丽着,有多少女人要妒忌得两眼露凶光。可如果瘦能让一个原本应当美丽的女人看上去毫无质感,这种瘦也便不再是一种赞美之辞了,而是对美丽的一种毁灭。
我承认我在看到简单的第一眼时,我便决定退散,甚至是落荒而逃。
和谁争,也没法和良心争。
即使被突如其来的感觉冲昏了头脑,至少,我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
何况,还有一个那么可爱的小朋友。
我暗恨简双为何老不喜欢提她的家事!她没有说过她的姐夫如此优秀事先给我打好预防针防止爱情流感来袭,她没有说过她的姐姐身患重病让我一开始便存下没争的意愿,她也没有说过她的姐姐姐夫有个如此可爱的小朋友让我的兴趣有更好的方向。
“尿毒症?”我惊呼出声。苟延残喘的“癌症”,折磨自己折磨亲人却永远没有好的那一天。除了同情,我还能说些什么?我还能再无耻地想些什么?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还有人明知这是个无底深渊还毅然决然地跳下去。他和她结婚之前,她已经患这个病了。这需要怎样猛烈的爱才能做到?!
我无法置信小言里才会发生的情节会真实发生在我身边。
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知我再无机会往前,我亦知我也再无机会退后。
如果说方才在自以为对简双的姐夫大人一见钟情后,产生的所有念头还带着一点好玩心态的话,那么现在的我已经无法自拔。
我在看到小说里这样的男人时尚且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如今竟是在现实中得遇如此稀世珍宝,符合我这感性动物对爱情最高的追求和定义,我怎不感慨,怎不私心切切。
我恨上帝为何将他赐予了别人——可别人得到这一切,却没有得到上帝赐予大部分人的健康身体。焉知谁福谁祸?!
一场晚饭寡淡无味,食不下咽。可能时年二十三岁的我已经到了春天的季节,我想我应该听取老妈的忠告,在她的可能性女婿备忘录选取适合的对象展开我的相亲生涯。
其实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简双曾说起她母亲的离世,原来还好的身体,因大女儿患了这样沉重的病,痛心之下竟然突发脑梗塞走了。而我的母亲也是为我挖心掏肺,不知道这么多条件这样优越的男孩子她是从哪里发掘来的资料,我既好笑也不得不感激母亲的心思。
向来具有侠义心肠之王笑语有好事情自然不忘分享给同样单身的简双美女。我在筛选了一番后,自觉挑选出的几名男性同学比较符合视觉系要求,同时兼具经济学美德。简双这古墓派单纯女一天到晚以照顾姐姐为名,行的是有情有义之事,可估计在她姐姐眼里还不如请个丑点傻点的保姆来得安心——话说谁家里放这样美丽妖娆一小姨子不担心啊,何况自己还有病想争没得争。
谁知好心没好报,简双居然不领情,不过斜瞥一眼我给她千挑百选的佳丽相片,立即将其打入冷宫:“谢了,不过暂时我还没那个想法。”
“看不上?”我不放弃。
“我怕人家会看不上我。”她冷漠应对。
“去,他敢看不上你,我让我爸修理不死他!”我给她备选的佳丽是我爸爸公司的营销主管,能说会道特会开玩笑,人品经我老爸老妈严格核实应该不错,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唯独不算太高,可世上哪有她姐夫那样十全十美的美人啊!
“好吧,我看不上他。”简双这态度,气得我。
“你不能谁都拿你姐夫当参照物啊!”我一气之下,窝了这么久的心事终于被点燃爆发:“你以为谁都有你姐那样好的运气啊!”
简双终于非常认真地拿起那张相片看了半天,然后道:“你从哪里看出我拿我姐夫跟这人对比了?!”她将相片搁到一边,凑近我,仔细端详我的脸,然后吃吃地笑起来:“小魔女,你都相亲失败多少回了?难道,你才是那个拿我姐夫跟相亲对象对比的人?!我的魔女啊,你如果敢有这份心思的话,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朋友也没得做了啊!”
心事被陡然戳穿,我的脸上挂不住之下也不由口不择言:“是啊,我有这份心思却没这个机会,不像有些人,既然没这份心思就别做让人误会的事。别以为姐妹之间就不用避嫌了,简双你难道不知道你多迷人吗你放哪个女人身边不是个□□啊!你如果真想你姐安心真为你姐好你就应该做些让她安心的事情。你这么大了这么多人追求你都不理会天天下班就回姐夫家你当谁的贤妻良母啊!”
看简双被我的话刺激得浑如变了木雕一动不动,我意识到自己话说过了。但可怜的笨女人,也许我没有错,你也到了需要被人一巴掌打醒的时候了。
“可能你说得有道理,旁观者清,我懂。可我不放心,外人来照顾姐姐,照顾姗姗,我没法放心。”简双咬着嘴唇说道,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总是要嫁出去的呀,不可能照顾他们一辈子,那不现实。”我安慰她道:“你为何不信任你姐夫呢,他那样深爱你的姐姐一定会让她过得很好。你别难为自己了。”说到后面,仿佛说到自己,心里有一种悲伤蔓延起来。
王笑语,你也有多愁善感的一天啊!
“好吧,我试试。”简双再次拿起那张相片,淡淡的笑,带着淡淡的无以言喻的无奈:“肖文峰是吧,你帮我联系,我去见他。”
和我的多次相亲一样,此事无疾而终。
我没有深究原因,也没有再给简双介绍相亲对象。
因为我明白,简双心里一定藏着一个人,这世上其他的男人因这个男人全体黯然失色。我也一样。
其实我不是没有好奇,简双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不是就是那个让她成为反面典型的人?让她在最美丽的年龄像秋叶一样的萧索。占有而不负责任,是怎样恶劣的一个人,怎值得人倾心相许,怎值得像简双这样有慧心的女人倾心相许?
如果姐夫大人不是拥有那种百年难得一遇的深情,即便他再优秀,我恐怕也不会这样的深深的陷进去。
可有什么不同?爱上恶劣的男人,爱上不能爱的男人,本质有何区别?!同样是不归路,痴心的女人傻傻的女人可怜的女人一脚踏上去,再回不来头。
我并没有刻意去探寻简双的隐私。但或许我能成为简双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知心好友并非偶然,上帝早结下了一张网,网中诸人个个交错盘杂其中,不经意便看到网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