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正是草长莺飞,穿暖花开的季节。
这个月,河北一带什么事最引人瞩目?毫无疑问,是涿郡留守罗艺之子,少年悍将罗云举行大婚。一时之间,北方名流,官宦,云集幽州城,车水马龙,往来如织。
幽州城全城戒备,到处都是兵甲鲜明的兵士,街道上来来回回的走着巡逻的卫士,当日,所有青楼,赌坊停止营业一日,城中所有的制高点,都被罗艺部下的神射手占据,背着弓箭,一丝不苟的盯着下面的状况。
罗云乘坐着一匹高头骏马,最前面是锣鼓队,人人脸上洋溢着喜庆,尽力的吹打着,也难怪,这可是幽州地面上最大的一桩喜事了。往后,是十八骑卫护,当然不是罗艺的燕云十八骑,是军中精选出的十八名勇士,个个都是机智灵巧,武艺超群的。白显道,史大奈,侯君集,张善相这四员悍将,截住罗云的四角,形成一个正方形,将他护在中央。
罗云之后,是由南延平,北延道殿后的百名铁骑,都是在沙场上骁勇善战的精骑。
不止如此,还有许多神箭手,行动敏捷的军中好手,着便衣潜伏在围观的百姓之中,一见形势不对,立刻就会冲出来动手。
罗云何曾如此张扬过,坐在马上缓缓而行,眉毛都挑了起来,只觉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绷紧了的嘴角,掩饰不出深深的笑意。
这时,两边看的人,端的是人山人海,人挤为患,那些个孩童,拍着手掌,连蹦带跳,唱些童谣,罗云侧耳去听,方言俚语,多听不明白。见孩子们唱的开心,他也心情舒畅,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便让侯君集多扔了些钱。那些孩童欢天喜地,一个个跟当官的一样,大讲阿谀之词。
有人禁不住叫道:“罗小将军威武!”旁的人,有些跟着吼了起来,也有一些哄堂大笑,有人想冲过去看仔细些,被四下里的卫士死死拦住,生怕发生点意外。
史大奈见了这架势,不住的缩舌头:“我的妈,从来没见过这样排场的婚礼。”
罗云哈哈一笑:“是你少见多怪,大隋朝比我尊贵的公子,不知凡几呢。”
张善相一面四下环顾,一面淡淡的说:“但能让我等心服的,不过二公子一人耳。”
罗云听了,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人生一世,最重要的,莫过于他人的认同。
一行人声势浩大,连上看热闹鼓噪的,堵得所过之处水泄不通,整个涿郡,都陷入到罗公子大婚的喜庆之中。日子过得乏味,无甚滋味,有个大喜的事,自然人人争先,沾沾喜气,热闹热闹。
眼看得就要到了叶府,人群中愈发的嘈杂起来,竟连喧嚣声中传出一声惨叫,都没人察觉。
腾云酒楼在这一带,算是最高的建筑物了,罗艺原本在上面布置了三名神箭手,并有两名善战之士。这五人一组,不惟不弱,可谓极强,便是碰上数百骑兵,也能就地反击,抵抗一阵。
可惜这次的游戏,出牌没有顺序,也没有规则。
四个貌不惊人,装扮犹如农夫的汉子,悄无声息的摸了上去,第一时间,一人一刀,将三名神箭手,并一个军士抹了脖子,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连贯,竟没发出丁点声响。最后还有一个军士,探着头看下面的盛况,不时的干笑两声,身后同伴死的精光,浑然不觉。
那四个刺客,蹑手蹑脚的走到那军士身前,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挥了下手,三人会意,齐齐的扑了上去。那军士久经战阵,耳边稍有风吹草动,便警觉起来,回身拔刀怒砍。
究竟寡不敌众,四个刺客,被他砍翻一人,自己也连中三刀,惨叫一声,倒地身亡。接连两声惨叫,虽淹没在下面的喧杂之中,终有些耳聪目明之士,是多少听到了的。
侯君集和张善相打了个眼色,两人便将兵刃抄起了一半,同时提醒卫队注意,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罗云见这个光景,心中暗暗的叹息,好容易能风风光光的结一次婚,不需要为了房子和车愁白头发,又要提防刺客,世上便没有顺顺当当高高兴兴娶回家的新娘么。
正想着,忽听人群中一声呼啸,十数名其貌不扬,泯然众人的汉子,发一声喊,齐齐跳了出来,变魔术一样弄出许多兵刃,对着卫队大砍大杀。
这些个军士,都是罗艺在军中精挑细选的,不但忠诚可靠,久经战阵,更且人人武艺精熟,身强力壮。那十数名刺客,虽长相平凡,没有龙精虎猛的气势,功夫着实了得,出手也是狠辣阴毒,招招式式逼人性命。
两边混杀在一起,围观的人,有胆小的便尖叫着跑了,也有胆大的,站得远些,瞪着眼看,个个面红脖子粗,兴奋的连连吼叫。
现场乱成一团,鸡飞狗跳,嘈杂纷乱,南延平,北延道便带兵维护秩序,不许奔走逃离的人制造乱象。只有侯君集四个,勒马原地不动,静静的守在罗云四旁,除非有刺客冲过来,才快速的将其击杀,绝不擅离。
罗云心知这十几人虽武艺不俗,不过是乱场的炮灰罢了,之后,定然还有强者出手。他至今不曾记起罗家枪的招法,空有一身蛮力,碰上武艺精熟之辈,决然抵挡不住,因而并不逞能,全神保护自己的安全。
果不其然,在混乱之中,自人堆中冒出一人,踩着人群的脑袋,飞一样向着罗云冲去。
侯君集沉声道:“哥几个,正点子到了,联手灭了他。”
“点子硬,不可掉以轻心。”张善相咬了咬嘴唇,喝道:“侯兄,你我并肩子上,白兄和大奈兄仍然守着公子,以防对头还有后招。”
侯君集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他自认身份较张善相为尊,这等紧要时候,张善相竟然当众反驳他的意见,明摆着不给他面子,胸口一团怒气油然而生。一来不是争执的时候,二来张善相所言的确有理,只得强自忍耐,等着秋后算账。
张善相哪里知道他的心思,一心去对付刺客,交代了一声,便策马迎了上去。
此时,那占据了制高点的几名刺客,取出弓箭,连连的命中,不断有兵士中箭倒地。只是他们这一轮箭雨,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下面的百战强兵,拉弓控弦,纷纷击毙。
罗云见局面越来越乱,心底里也不禁有点怵了,四处的张望,生怕被乱箭射中,不明不白的死于马下。
白显道紧紧守在他身边,大声叫道:“公子休慌,宵小之徒,自寻死路,且看我等如何杀贼罢了!”
说话间,张善相与侯君集两匹马,一前一后冲向了那武艺高强的刺客。
两下里都是惯战之士,下手毫不含糊,当面交锋,兵刃齐举,只一个照面,侯君集与那人双刀相撞,经不住对方巨力,竟被震下马来。
张善相未曾想侯君集如此不济,脸色一变,横刀去劈那人的腰。
那人前行路线被拦住,很是焦躁,手中砍刀,上下翻舞,对着张善相一阵狂攻。
张善相会者不忙,一柄刀随心所欲的挥舞,守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那厮深入重围,行险刺杀,竭尽全力,兀自攻不进去,心下早是慌了,力先怯了一半。张善相守了多时,见他刀法不依古格,渐露破绽,便反客为主,与他强攻。此时侯君集亦爬将起来,重新上马,当着众人的面,被人一刀劈下马,实是他生平第一奇耻大辱,又愧又恼,脸涨得通红,咬着牙大叫一声,挥刀冲上去,与张善相双战那厮。
那人虽战力不弱,终究抵不过二人,只做得遮拦招架,再无力向前。
罗云见这一人,便分去了身边两员健将,再来一个的话,便要凶多吉少。
等来等去,不见有刺客来袭,遂一挥手,诸多兵士一拥而上,将那苦斗二将的刺客一鼓成擒。
戒备多时,风平浪静,罗云皱眉道:“没道理啊,默刺就这点手段不成?”
侯君集正要说话,张善相已然朗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等在此,惧他何来。公子但请放心大胆的前行,我等誓死保公子周全。”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盛气凌人,侯君集的台词又被抢了,直恨得他牙根痒痒,左拳握得咔咔作响,青筋暴露,这仇,算是结下了。
罗云见左右无事,令清理现场,自有手下人拖走了尸体,维持秩序。整顿得差不多了,才令队伍继续前行,那些奏乐的,大多见过世面,虽刚刚目睹了一场血拼,兀自作出欢天喜地的样子,锣鼓喧天。
罗云这边兴高采烈的去迎娶新娘,东城,钟雄引两千轻骑,骤然发难,直扑罗府,欲一举击杀罗艺,控制整个涿郡。
他这几日思前想后,已不满足于同默刺的约定:杀死罗云,使罗艺心灰意冷。
他已隐忍了太久,不想再蹉跎时光,人生没有几个十年,再不借机夺权,将永无出头之日。大丈夫成王败寇,在此一搏,便是败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他本有六千兵马,只是目标太大,无法一次性全塞进城里,暗中筛选出两千精锐,自付兵贵神速,只要杀得罗艺,自己想必能够镇得住局面,这也是利令智昏,为了权力不顾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