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是刚才与雄信对坐时,隔着酒席,端端正正接怀举盏,坐得舒畅。现在尤俊达正席,左首下首一席,是程咬金坐了,叔宝却坐在桌子横头,坐得有些不舒服。
程咬金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礼节,斟杯酒在面前,秦琼饮得稍微迟些,他就动手一挟一扯的,秦琼因为挨板子,打破了皮,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也有痛苦的,眉头就略皱了一皱。
程咬金看见了,心里很不欢喜,对秦琼道:"兄还是与单二哥罗郡守吃酒去罢!"
秦琼道:"贤弟这是为何?"
程咬金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忿,道:"兄不比当年,如今眼界宽了,人也嫌贫爱富起来。刚才兄与单二哥罗郡守饮酒,何等欢畅,和小弟喝两杯酒,就板起脸皱起眉头来,若是嫌小弟粗鲁,这杯酒不喝也罢。"
秦琼见这里边有不少是绿林中人,自己公门中的事不好开口讲,便说道:"贤弟不要多心,我不是那样厚此薄彼的人。"
贾润甫却和秦琼相厚,见他难堪,忍耐不住,就替他分辨了几句:"知节兄不要错怪了叔宝兄。秦兄的贵体,却有些不妥。"
程咬金听了,就不再多言,单雄信却听出了点话头,问贾润甫道:"叔宝兄身上有什么不方便处?"
贾润甫叹了口气,搓了搓手,道:"一言难尽。"
单雄信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能说?"
贾润甫便叫店里的伙计来吩咐:"席前站着的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伙计恭敬答道:"都是跟随众位老爷的随从。"
贾润甫脸上作出怒容,向伙计喝道:"你们好没分晓,这些众管家在此,你们怎不支值茶饭?"又向那些随从说道:"各位不要在这里站列,请到外边小房中用些晚饭,寒舍自有人服侍,莫嫌怠慢。"
他将一行人都送出了三门,自己向外张望了一会儿,反手把门都挂上了门栓,这才整容入席。
单雄信等人见贾润甫这样个行藏动静,都有个猜疑之意,不知是什么缘故。只有罗云心里暗暗的叫:“来了,这个事要露了。”他脸上默不作声,泰然的很,心里则慢慢的盘算,修整自己的计划。
单雄信待贾润甫入了席,安坐好,便问道:"贤弟,叔宝为何有些不妥?还要请教!"
贾润甫轻叹了口气,侃侃而谈:"也是件怪异的事。天子要征高丽,山东各郡,都要协济银子三千两。渤海郡的差官解三千两银子上京,到长叶林地方,被两个没天理的朋友,劫走了这银子,还杀了一个差官。杀官劫财的事,也没什么稀奇,这两位朋友偏又大胆,临阵通名,报两个名,叫做什么陈达、牛金。因是在齐郡地方失的官银,渤海郡郡守遂申报江都,上面发下批文,着郡官赔补,务必要缉获这两个贼人。秦兄近来韬光养晦,在家里闲住,不意为了这件事,牵扯下水,如今事情都着落在他身上,要捕此二人。开始时郡守还肯饶恕,近来日子长了,连亲秦兄一并要受责罚,身体都被打坏了。如今限满了。刘刺史发下了狠话,要在他们这干捕盗之人身上,赔这项银子,不然都解到江都宇文恺处顶罪,正不知该怎么了局。"
在座的人,一个个大惊失色,作声不得。
尤俊达警觉,在桌子下面,捏程咬金的大腿,让他不要声张惹祸。程
没想到程咬金却大声叫了起来:"尤员外,你不要捏我腿,就是捏我,这话也要说出来。"
尤俊达吓了一身冷汗,脸都白了,酒意全消,动也不敢动一下。
秦琼好奇问道:"贤弟要说什么话?"
程咬金斟了一大杯烧刀子,朗声说道:"叔宝兄,请满饮这一杯酒,明日与令堂拜寿之后,就有陈达、牛金交出来,给兄请功受赏。"
秦琼正愁得没法子弄,闻言大喜,将酒一饮而尽:"贤弟,此二人你可是认得?现在何方,可否告知愚兄?"
程咬金哈哈一笑,慷慨直言:"当初是差官错记了名姓,不是什么尤达陈金,就是程咬金、尤俊达,这桩事,就是我与尤大哥做下的。"
众人听见这个话,纷纷站了起来,面现惊恐之色,就连罗云和单雄信,也纷纷离坐起立。
贾润甫是个细心的人,见事情闹得大条了,连忙起身将左右小门都关了,众人都围住了叔宝三人的桌子,听个究竟。
默然半晌,单雄信便打破僵局,率先问道:"叔宝兄,这件事要怎么措置?"
秦琼一开始也惊恐,这会缓过神来,嘿然一笑,道:"兄不必惊乱,定然没有此事的。程咬金与我自幼相交,性子粗莽,大家都见过了。他刚才听见贾润甫说我有这些不快意的事,说句笑话,让我开怀,好陪大家伙饮酒玩耍。诸兄都是高人,素有见识的。怎么反把咬金一句戏言当真?"
程咬金暴跳如雷,拍案吼道:"叔宝兄,你休要小觑我!这是什么事,好拿来说笑取乐?我若是说谎,禽兽不如!"喊罢,伸手在腰囊里,摸出十两一锭的大银来,摔在桌面,指着喊道:"这就是渤海郡的官银,小弟带来给伯母做寿礼的,齐郡也有样银,不信去比较便是了。"
秦琼见事情落实了,把那锭银子拿起来,放进自己衣袖里。
众人如痴如醉,难发一言。还是单雄信做过绿林中的总瓢把子,什么样的事没见过,挺身直言道:"叔宝兄,这件事在兄与尤员外、程知节三位身上,都还好做,独叫我单雄信两下做人为难。"
秦琼开口问道:"兄有何为难之处?"
单雄信苦笑一声,道:"当初我们弟兄做下那件事,同生共死,结为兄弟,曾与兄有八拜之交,誓同生死患难,肝胆相照。如今求兄不要难为他二人,兄多半为了义气,也就依从了。只是到时候把兄解到江都,生死未卜,倒为了当初那一拜,断送了叔宝你的性命。但要是把尤俊达与程咬金交付与兄去衙门受赏领功,他两个却又是我发令箭邀到齐郡来,与令堂拜寿的。害了他两个性命,雄心愧见天下英雄,这不是两难之事么?"
秦琼一拱手,道:"兄长有什么高见,但请吩咐。"
单雄信与罗云对望了一眼,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沉吟片刻,说道:"我也不难为仁兄,只是请半日的宽限吧,料来在兄身上也无妨碍。"
秦琼问道:"怎么个半日宽限,还请二哥明示。"
雄信道:"我们就当作今日不知这件事的缘由,大家也不要不要空自来一场,明日还到尊府,与令堂拜寿,把携来的薄礼献上。酒是不敢领了,现在闹出这档子事来,哪个还有心思吃酒?各自散了便是。至于兄,只说是打听到得,知道是他二人做下的这件事,领官兵团团围住武南庄。尤俊达和程知节,也是有胆魄的,不至于束身受缚,或者出来也敌斗一会,谁胜谁负,看天看命,我们也管不得了。我出这个主意,也是事在无奈,叔宝兄,可以应允么?"
罗云听在耳中,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路子,虽然他还有关系,把这件事轻松摆平,不过粗粗的听来,在秦琼身上,这的确是当前唯一可行之事了。
秦琼眉毛一挑,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兄长,你知自己是个豪杰,却藐视我秦叔宝是个无义小人了。"
单雄信忙道:"兄是怪我了,雄信无状,休要见怪,不过这事终究要了结,还要请教仁兄的方略。"
秦琼道:"小弟怎么敢怪兄?当初那一战,我等几个兄弟,驰骋于万军之中,激战当世第一等的上将,矢志同心,实乃琼生平第一件快事。今日诸兄前来为家母拜寿,是琼邀天之幸,难道要趁这个时候残害股紘,行那不仁不义的事么。今且不说尤俊达、程咬金是兄请来齐郡来,替家母做寿。就是他弟兄两个,自己来的,咬金又与我是髫年之交,刚才听闻了此事,就慷慨说出来,小弟若是拿他二人,真是天理不容,禽兽不如了。如今只是一张嘴说,诸位兄长还不心安,我却有个不说话的证人,取出来与各位看一看,诸兄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单雄信一伸手,道:"请教。"众人也都探着脑袋,看要弄出个什么证人。
秦琼在身上取出招文袋,从中拿出捕批来,递给了单雄信。
单雄信自己先看了一遍,又拿去与众人一起看,上面赫然只有陈达、牛金两个名字。
程咬金一拍胸脯道:"就是我两个人,一丝不差,拜寿之后,我等便同兄见唐璧去吧。"
单雄信轻叹了口气,愁苦不已,只得把捕批交与叔宝。
不想秦琼接过来,咔嚓一声,双手将捕批扯得粉碎。
罗云早知有此事,一直在防备,没想到他撕得快,上前抢夺时,捕批早就在灯上烧了。那边李渊的女婿柴绍,也纵身过来抢,两人目光相对,均觉得无奈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