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满满的大帐里,并没有乾熠想象的那么热闹,齐福、齐禄、齐寿、齐喜也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来跟她说下两军的情况。
其他的时间,她基本上都不怎么参加他们之间的事。
人有些讪讪的,懒懒的,提不起劲来。
这是出外打仗,自然不能把知书知趣全部带上,齐满满身边带着的,也只有一个齐山而已。
而齐汣,在跟齐满满商议之后,选择慢大部队一步,护着齐德胜与齐沧的棺椁,在齐满满之后到达雍州。
打仗士气极其重要,有齐德胜的棺椁垫后,自然就有了前方不要命了般要为齐德胜报仇的齐家军。
更令齐满满意外的是,这一路走来,途中遇到从雍州逃出来的流民时,投军的人特别的多,不仅仅只有意气奋发的青年人,还有上了岁数的中年人,更甚至有手艺人,比如铁匠、木匠等志愿参加齐家军。
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遇上战乱,饥荒,人们为了逃避饥饿参军,亦或是上山当了土匪的都大有人在。
就比如当年的齐德胜,可不就是这样的例子。
但很快齐满满就发现,这次显然有些不太一样。一家有一个男子参军,就表示着少了一个重劳力,雍州不比江南,在这里要开荒种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原先来参军的,多是孤儿,或者是家中孩子多,养不活的。然而这一次,有好多都是家里的独生子,自愿来参军。
齐满满不是个看不起将士的人,很理所当然的去了将士们的营地,像她的父亲哥哥们那样,问问这些人,可是有什么难处,要不然这家里的独苗来参军,要是真有个什么意外。可让一家老小怎么活?
“齐小姐,我等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雍州城里的儿郎。那日里,雍州城被北冰人围困,我等都是做好了要死在雍州城的打算的。可是最后,是齐大将军下令让我们连夜从南城门撤离,而将军却是领着自己的儿子们冲出北门迎敌,要不是他的不顾性命,我等今日怕都成了北冰人的刀下冤魂。”说话的是一个长相白净的那孩子,脸上的稚气未脱,言谈举止间就能看出他是读过书的。
想来这个男孩子的家人,在雍州时也是富户。
齐满满点点头,这样子的富户若是留在雍州城内,是绝活不下来的,北冰人本就是冲着这些富户来的。
旁边的小战士被他的这位战友的一通说辞说的头晕目眩,有些听不明白。看着齐满满明媚动人的脸,他笑的傻极了,“齐大小姐,当时您出嫁的时候,俺可是给您送过嫁的呢。当时俺娘还给您绣了好看的荷包,让俺丢到您的陪嫁车子上了呢。”
他的话说的傻里傻气,但齐满满却是明白了。
按雍州的规矩,送过嫁的就是娘家人,这些人也有许多是为着齐满满的名号来的。在雍州的父老眼里,齐满满如今成了孤女,也就成了他们的女儿,所有得过齐家恩惠的人,都想着帮齐满满一把。
大家都是把齐满满当成了自家人般的对待,眼中扫过这个营帐里的战士,西北特有的风沙,让他们的皮肤都沙沙的,脸蛋都红扑扑的,一个个直愣愣的看着齐满满,憨实的笑着。
眼睛有些酸,齐满满出嫁时,雍州全城百姓上街送嫁,当时抛到嫁妆车子上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但是齐满满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东西。
只是任由知书她们处置了,值钱的留下,不值钱的都给大家分了,或者——扔了。
不知道这位小战士母亲亲手绣的荷包还在不在,齐满满有些感慨,更多的是感到肩上的责任。
齐家军已经是雍州的命脉,不敢说家家户户都有男孩子在齐家军里,但是家有从军者的家庭决不再少数。
现在齐满满渐渐明白,为什么当时齐老爹宁可府里穷的节衣缩食,也要供养着齐家军中那些死伤战士的家属,这是一种责任。
是这一方百姓,将身价性命都交给你的信任。这份信任何其的重,重的让人心生动容。
从士兵的营帐出来,便看到了脸上像是被寒霜侵蚀的乾熠。
“这也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声音冷的能让这漫天的雪都冻住。
齐满满因着刚才那些士兵的话,心里本是充盈着许多的暖意,乾熠的一句话,如冷水一盆浇下,暖意去的无影无踪。
从出发开始,他们两个之间为了这些事已经争执过很多次,乾熠不喜欢她抛头露面,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她又怎么可能窝在房里安心的绣花呢。
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在她身上,不是齐满满高看了自己,只要这支军队还叫齐家军,那么她这个仅剩的齐家人,就该责无旁贷。
齐满满叹口气,把这几日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再说一遍,“这些士兵都不容易。”
乾熠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再怎么不容易也轮不到你。”
齐满满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像是被抽干了气力一般,乾熠根本不能理解她的行为。由她出面安抚,这些士兵的心里会安慰许多,人家并不欠你朝廷或者齐家什么的,能这样甘心情愿的来给你卖命,难道不该被尊重,不该被珍视。
还有齐满满从来没有宣之于口的就是,齐福、齐禄、齐寿、齐喜都是齐德胜生前的爱将,现下手下掌管的兵将数目也大致相同,若是没有齐满满这么个无论是精神上,还是实际里都比他们更名正言顺的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内斗起来。
人的贪欲总是不断增加的,让齐满满眼看着齐家军不是倒在外敌手里,不是倒在朝廷手里,而是自相残杀而灭亡,那是决不能够的。
当初齐德胜把虎符托齐沧的手给她,想来也不是没有这个考虑的。
可是这些繁杂的小心思,齐满满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跟乾熠说的,甚至是不能跟任何人说的。这些日子以来,齐满满几乎想到了齐家军未来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
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些朴实的,憨实的将士们能好好的活着,跟家人享受,与爱人共度。
齐满满自己已经尝遍了生活的苦,骨肉分离,夫妻异心,甚至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生命的流逝而无能为力。
她太明白那是怎样的感觉,齐满满不想这些稚气未脱的儿郎们走上这样的路。
齐满满不想跟乾熠纠缠下去,她的双腿都有些发软,这几日骑马疾行,她的身体到底比不上男子,很有些吃不消的。
乾熠看到她那种连看他一眼都不愿的表情,心火就忍不住的往外冒。
为了齐家军,她不惜跟他翻脸,仿若那些火热的令人沉醉的日子,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乾熠擒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顿的说:“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选择为了你的家族,为了你的势力,放弃我?
齐满满今日第一次直视乾熠的眼睛,心思被人狠狠撕了一块。他的眼底是那样的寒凉,就像看着陌生的仇敌。
骨子里的倔强在顷刻间喷发,她为什么在在乎这些人。上辈子,她为了文华帝,失去了一切。
难道这辈子还要如此,她失去的已经如此的多,父亲,哥哥们,一切一切的家人。为什么他们还要逼她。
齐满满心口泛起浓浓的恨,恨易朝皇室的所有人。
如果不是皇家的多年猜忌,齐家军不会如此举步维艰。要是没有当初的那道赐婚旨意,她不会离开她的家人。若没有乾熠的存在,她何至于心痛的无法呼吸。
易家的人都是如此的自私与卑鄙,齐家人尸骨未寒,齐德胜的棺椁都还未入殓,他们就一个一个的跑来抢地盘。
她明白乾熠的心急,一路上暗卫回禀线报的时候,她在听。顺王给西北军许诺了多少钱财,文华帝给某个将领许诺了大将军的职务,就连粗暴的十王,都向西北军伸了手。
乾熠的担心,齐满满何尝不知。
他们兄弟们互相猜忌,暗自较劲,凭什么要搭上齐家军这么多将士们的性命。
齐满满点头,她的选择很明确,她不要齐家军牵扯到这几个皇子的纷争中去,她要齐家军的子弟都能成为上阵杀敌的大英雄,而不是被皇室玩弄在手中的棋子。
乾熠捏着齐满满手腕的手一紧,齐满满甚至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他是气急了,充血的眼睛里一片赤红,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知道北冰人悬赏多少金子要你的人头,这样下等士兵的营帐,你也敢来!啊!你眼里还有没有本王!”
这一声震天动地,四周静默无声。
还在巡逻的士兵停下脚步,甚至有些在帐子中的士兵也走了出来。
气氛一下子有些剑拔弩张,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放开大小姐!”
像是在汽油桶里丢了火星,不少士兵拿着兵器直指乾熠,在这里可没人管什么尊贵的王爷,他们的想法就是,谁都不能欺负他们心里的齐家大小姐。
那是老将军留下的唯一血脉。
乾熠身后的侍卫当然不甘示弱,纷纷亮出了兵器。
齐满满凝着乾熠的眼睛,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走到如今这般刀兵相见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