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爷再次誓师出征的那天,睿王妃连金玉堂的院门都没有出来。
只因睿王爷担心她的身体,又担心当下的局势,还担心军队的汗味熏到王妃肚子里的心肝宝贝,好多好多个担心拼在一起,齐满满就连院门都没有出去。
虽说睿王在走之前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齐满满要生了。
睿王留下了他身边全部的暗卫精兵,到了这个时候也是束手无策,他们都是男人,谁能跑到产房里去,谁又敢跑到产房里去。
女人生孩子,用大易的俗语就叫,有命喝鸡汤,没命见阎王。
金玉堂里的大丫头再怎么精明能干,也都是黄花大闺女。
知书看着脸色苍白,已经折腾了一天一夜还没生出来的齐满满,强逼着自己不要流眼泪,这个时候,她们谁都不敢哭。
齐满满气若游丝的问,“王爷,回来了吗?”
知书只敢一直说,“快了,快了。”
这金玉堂里,除了王妃,其他人都是知道的,王爷这一仗打的辛苦,西凉可不比已经强弩之末的北冰国,西凉国主这十几年,每日都做着踏平大易的美梦,加之现在的西凉皇后是大易的长公主,西凉国君以长公主为人质,处处制衡乾熠。
半个月前,睿王带着五千精兵伏击西凉军队,遭到反击,睿王现在已经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这样的消息,就是借她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告诉马上临盆的齐满满。
齐满满的眼泪早已流干,这个孩子,大概也是知道了外面的危险,死活不肯出来。
齐满满生出从未有过的绝望来,乾熠离开的这段日子,宫里三番五次昭她去,她虽然不愿,但还是小心的应对。
到底乾熠留给她的人都不是简单的,才能护她周全。
她太累了,这几个月,她担心这乾熠的安危,孕期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每天晚上她都被抽筋儿的疼痛折磨醒,扭头看着空荡荡的床榻,每每嚎啕大哭。
汝翁说,书上有过记载,说这是女人怀孕后极易生的一种病,抑郁之症。
齐满满其实心里清楚的很,什么病症,她不过就是怕,第一次跟乾熠分开这么长时间,她真的想死他了。
前线传回的消息,金玉堂的下人们都瞒着她,可是她总是有办法知道,突然落下的信鸽,侧妃们不经意间的泄露。
她知道这是有心人不想让她安稳,她都知道,可是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到了此时,身上的痛感开始慢慢消失,她再清楚不过这种感觉,身边的人开始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好想告诉她们,她知道这种感觉。
她上辈子经历过,她这是要死了。
不知道老天爷还会不会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想来就不会了吧,这辈子她得到了这么多,已经够幸运的。
可是怎么办,她好遗憾,好遗憾。
好遗憾不能在跟乾熠相守,好遗憾没能见自己的宝宝一面。
“快去,让慕太医进来!”知酒疯了似的吼。
好像有人不同意。
知茶也疯了,“这时候还有什么男女大防,王妃有事,你们谁都别想活。”
知茶,那个从来少话的知茶,也会有这样鲁莽的时刻。
齐满满意识渐渐涣散,凭着最后一口力气,她想再努把力,至少给乾熠留下点什么,要不他该怎么办呢。
没了她,他的下半辈子该怎么活。
——
乾熠连赶八日,不眠不休赶回京城。
这一仗打的太过艰苦,他完全没有想到会用这么久的时间,后来还是他心慌意乱的打不下去,跟北冰的苍鹄达成一致。
两国同时逼进西凉,将西凉瓜分。
虽然这么做白白让苍鹄占了大便宜,可是他顾不了这么多。
萧长卿在北冰国出兵的同时,领着京郊大营的兵马逼宫,文华帝已经被囚禁了起来,是死是活尚未可知,元皇后生下的还未满周岁的小太子已经登基。
萧家的野心,已经不仅仅是做一个在文华帝身后扶持他的家族,他们要的是整个大易王朝。
可是这些,都不是乾熠关注的,算起来,齐满满应该已经生产将近一个月了,可是京城却只字片语都没有送来,乾熠对随风随影的能力完全有自信,即便是京城局势紧张,他们也该能护齐满满周全。
但是心里那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却让乾熠不得不加快速度。
萧长卿站在城楼上,笑着说,“睿王殿下,你该当何罪。勾结北冰人,通敌卖国这可是死罪。”
乾熠冷冷的看着他,眼里是冰封千里的至寒,嗜血而残酷。
萧长卿至死都记得那日睿王的眼神,像是从地府中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京郊大营的将士中有一半人马在转瞬间倒戈,萧长卿的亲信都是名门子弟,虽说人数与这一半效忠睿王的将士相同,可是真刀真枪的见血,他们还是差了太多。
睿王得胜归来,进京擒贼。
舆论都是胜利者制作出来的,万民欢腾的场面里,睿王入京。
睿王并没有直入皇宫,一举称帝,而是一路飞驰直奔睿王府。
百姓们窃窃私语,睿王乃难得的重情重义之人,睿王妃与顺王那般关系,睿王竟还没有休戚她,回睿王府,怕也是为了这位王妃。
此时的睿王府,完全没有城中万民欢腾的景象。
慕清站在睿王府大门口,等着得胜归来的睿王。
看到慕清,乾熠心里的不安加剧,这时候,他一点都不想看到什么医术高明的太医。
乾熠跳下马,径直往里冲,慕清拉他,他一把就甩开了他。
“她呢?”
乾熠望着深深的内院,月子应该坐完了,她应该出来迎接他才是啊。
慕清被乾熠一甩,后退三步撞在睿王府朱红的木门上,发出闷闷的声音。
“王爷,你冷静一些。”
乾熠熬了多日的眼睛赤红,吃人一般的看着慕清,再一次开口,声音里全是冰冷,“她呢?”
慕清实在是不敢看他的表情,那样子实在是吓人,也实在是让人心疼。
“王妃给您生了个小郡主。”
乾熠根本不在乎,他现在脑子里只有齐满满,想冲进去见她,又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他自己都不敢想,他出征前答应过她的,一定要在她生产的时候,赶回来,他失言了,她一定是生他的气了,所以才会躲着不来迎接他,一定是这样的。
慕清靠在门上,腿一软就坐了下去,慕太医一向有洁癖,这般动作还是第一次见。
“王妃,她。”慕清哽咽住,声音低的不能再低,“死了。”
乾熠一下子像是被太阳刺了眼睛,猛地低下头,几乎温柔的呢喃,“不可能。”
随即他拔出随身的佩剑指向慕清,大吼:“不可能!你胡说,满满只不过是生气,她只是生气我没能回来陪她!她只是生气了。”
慕清低着头,他真的看不下去了,乾熠的眼睛里明明是含着泪的,却还是那样固执的说着,说齐满满只是生他的气。
只是生气而已。
乾熠没有再进睿王府,转身出门骑马绝尘而去。
慕清爬起来就喊,“随风随影,快跟上他!”
乾熠那个样子,怕是要出大事了。
当晚,大易皇宫被血洗,被囚禁的文华帝,已经登上皇太后位置的元太后,以及萧氏满门,无一生还。
宫里的太监宫女,凡是在那场祸事中侥幸活下来的,在此后的几十年里,都夜夜被噩梦惊醒。
只因,那个先皇最疼爱的十六皇子,曾经笑容如春风十里的睿王殿下,那一夜如地狱的修罗。银色的铠甲已经看不出本色,血红的铠甲触目惊心。
元太后被千刀万剐,嘴里始终说的话是,本宫不是成心的。
可这些全部随着宫中漫天的血气消失在风里。
乾熠再次走进睿王府的时候平静极了,除了那一身血染的铠甲,面色如常。
他先去了君琰堂,沐浴更衣,甚至还仔细的刮了胡子。
他记得的,他的胡子总是扎的齐满满的皮肤一片红,她总是喊痛,他却很开心的乐此不疲。
她那么娇气的一个人,被胡子扎了都喊疼的人。
这次生了宝宝,一定疼坏了,生他的气也是正常的。
然后,睿王殿下去了金玉堂的厨房,很认真的让知茶教他做香油蒸蛋。
他说过的,等她坐月子的时候,他亲自弄给她吃。
可是现在,她的月子都坐完了,他现在才弄给她吃,晚了这么多。
她又得生气了。
乾熠专注的打着蛋,他总是笨手笨脚,弄了好几次都弄不好,唯一像样子的一次,还放多了盐。
好咸。
比齐满满当初给他做的咸多了,要是她能再给他做一次,他一定会实话实说,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做的比她做的更好吃了。
他当时是怎么了,怎么能说出让她不开心的话呢。
这么说起来,他还真是可恶,她生他的气,也是应该的。
金玉堂的下人全都围在厨房门外,窗外,看着王爷若无其事的蒸蛋,皆是咬紧了舌头不敢哭出声。
这一个月,金玉堂的哭声就没有断过。
知书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郡主前来,知书知道这样很残忍,但是她更明白,不能让王爷再这样下去。
婴儿的哭声并不大,猫儿叫似得。
‘哐嘡。’乾熠手中的碗落地,蛋汁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