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鹄轻轻点了点头,一挥大氅,几个飞身便消失在这茫茫的雪夜中。
乾熠眼睫毛上落了雪,他已经在这里一动不动的站了好几个时辰了,齐满满能算到的事,他又怎么能算不到呢。
苍鹄的到来完全在情理之中。
乾熠并不关心这个,他更关心齐满满的情绪。
抵达雍州的这些日子以来,齐满满就异常的平静,这种平静让乾熠不安。按说,近乡情怯,而且还是这样一座悲城。
可是齐满满的表现让所有都刮目相看,完美无缺,没有任何异样。沉静的指挥着一切,温柔的关怀着在雍州那一战中有战友死难的战士。
好像她只是一个局外人,完全没有一丝悲悯的心思。
乾熠总是隐隐明白的,时至今日,他想他是有些懂齐满满的。她总是会把悲伤埋在心底,总是会去为别人考虑些什么。
尤其,是这齐家军。
也许,她是把对齐家人的感情全部转移到这些将士身上,在他们身上找到内心的安稳。
乾熠的心一抽一抽的痛,说不出是心痛她的隐忍,还是爱而不得的懊悔。她才对他打开一点点的心门,却因为他的大意,他的自私,将她推到了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乾熠不再犹豫,大步走进齐满满的大帐。
齐山已经从床下爬了出来,这会子站在齐满满的身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乾熠定睛一看,也是明白齐山的无措来自哪里,现在的齐满满实在是看起来不怎么好,她的脸色白极了,就像是下一刻要融进那素白的披风里。
齐满满的眼睛空洞的,毫无刚才的神彩,唯有手里的匕首捏的死紧,因为太过于用力,消瘦的手上青筋暴起。
“你出去吧。”乾熠这样对齐山说。
齐山有些犹豫的看看乾熠,又扭头看看齐满满。显然她并不把睿王放在眼里,只听齐满满的吩咐。
可是这时的齐满满早已魂游天外,哪里能感知她的眼神半分。
乾熠掌下聚起一团蓝光,在齐山看到的时候,她已经被掌风所袭。那掌风远超过齐山的接受能力,齐山一慌,急忙躲闪,可是那掌风却像是知道她躲闪的方向,一直追着她。
直到齐山退出大帐,那团蓝色的气团才消失不见,齐山也是急疯了,迈步又要闯进去。
一柄剑挡在她的身前,她怒目瞪过去,是齐水。
“他随时能要你的命。”齐水说的笃定。
齐山气不过,之前他们可不知道睿王竟是如此深藏不露的人,他的武功内力竟然是出自——灵族。
齐山不是不震惊的,齐水点点头,确定齐山的猜测。
齐水对于保护齐满满倒是没齐山那么急切,但他更关心乾熠的武功,之前睿王并没有出过今日这般的杀招。
“可是不进去,怎么跟少主交代。”齐山急的跺脚。
要是齐满满有半点闪失,他们也不用活了,就算少主不要他们的命,他们自己也难辞其咎。
齐水摇摇头,他坚信乾熠不会伤害齐满满,“他不会伤害她。”
齐山完全不相信,在她眼里,睿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齐水转身准备离开,他要去查查灵族是谁泄露了本门的武功,边走边道,“他看着小姐的眼神,跟少主一样。”
所有他不会伤害齐满满,正如少主不会伤害齐满满一样。
齐山看他走了,虽然心里也是急,但是自己实在是打不过乾熠,也只能干守着。
帐内,乾熠把齐山逐出去后,就没有再犹豫,一步上前就包齐满满拥在怀里。
齐满满出手极快,匕首落下直刺乾熠的左肩。
乾熠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低头紧盯着齐满满已经空洞的眼睛,低低的哄着她,“满满,抬头看看,是我。”
齐满满先是被那喷涌而出的红色血液刺了眼睛,这会听着他和风煦煦的声音,傻呆呆的抬头,对上他心疼的眼睛,不知怎么的眼泪就像是突然而至的雨,大肆的涌了出来。
她的眼泪尽数滴在他的脖颈间,明明是温热的液体,却像是冰棱子一般,冷的乾熠骨头都疼,比肩上的伤更让他难忍。
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极慢的,一下一下,哄孩子样的把她抱到自己的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缓慢的拿走她手里的匕首,齐满满手一紧,抓的更加用力,他的下巴磨蹭着她的额头,“乖,一切有我,放开手。”
他的话像是咒语,齐满满就真的放开了手。
她真的太累了,越是靠近雍州,那种从心底里爬出来的疲惫便会越重。
她明白她的责任,更知道在民族国家大义面前,她的小小情绪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是就是这些小小的情绪,足矣击垮她。
经过当日齐家人送嫁的那座送军亭,漫天的雪将黄沙掩埋,可是齐满满似乎还是能看到那飞沙走石间屹立其中的齐家人,她的父亲,她的哥哥们。
她之所以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他们报仇。让他们可以安息,可是到了最后的时候,却是她亲手毁掉了可以报仇的机会。
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杀父仇人在她的大帐里来去自如,这种种的事实,怎能让她不去恨,那种恨里参杂着绝望。
就像上一世她被元皇后折磨,被永安侯夫人羞辱,永安侯夫人糟践她的丫鬟们,那时她也是恨的,可是那恨里也是如今日这般,掺杂着绝望,那是无能为力的自嘲,是对自己未来的彷徨。
“满满,你想让我血流进而亡吗?”乾熠低低的问着她。
齐满满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大半衣裳,齐满满心里一惊,急忙从他怀里爬出来,行军打仗,齐满满的大帐里自然是备着金疮药的。
她忙忙叨叨的找了来,扯开他的衣裳给他包扎。
齐满满低着头,认真的给他包扎伤口,她刚才出手完全是下意识的,伤处深的很,红色的肉就这样翻出来,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疼。
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也就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前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齐满满嘴里有些埋怨,“你就不会躲,就这样硬生生的挨着,你是傻么。”
乾熠只是笑,这可是他们前一次冲突之后,齐满满第一次对他说话有了人气。别说是一刀,就是再来几下,他都是愿意的。
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在眼下形成了一小片阴影,殷红的唇瓣微微嘟着,略有抱怨之意。
乾熠的心里在妥帖不过,但是又泛起小小的醋意。
看刚才苍鹄出去时那副沉迷的样子,他是男人,自然懂男人那种难舍的样子是出于什么心思。
乾熠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压过齐满满的脑袋,毫不客气的吻了下去。
他的吻灼热又霸道,齐满满根本没有躲闪的能力,而且她也有些怕她乱动会碰到他的伤口。
齐满满力气小小的推着他,一双眼睛像是被注了水,春水朦胧的瞪着他,“你刚才流了那么多血,还敢——,你是不要命了么。”
乾熠只当她的抗议为闺房情趣,声音沙哑的性感十足,“为了你,送了这条命,也是好的。”
甜言蜜语,总是能让人醍醐灌顶。
齐满满仅剩的一丝理智也随着他的话烟消云散,她想,得了他的这句话,这点时间的委屈,她也不觉得是委屈了。
告诉心里那个抗议的自己,她太孤单了,有一个人能陪着她,那怕是一天,她也心满意足了。
守在帐门口的齐山,听到大帐里刻意压抑的女子声音,脸红的几乎要烧起来。
可是饶是如此,齐山也不敢擅离职守,只得蹲在帐外画圈圈,光是听着这动静,她也能知道齐满满一定是极快活的。
那是让女人都心痒的快活,这么多日以来,她见多了齐满满清冷的样子。虽然没有一丝不妥,可是齐山却是明白的,越是话少的人,心里越是重的。
她身边这样的人太多,这时听到帐内夫妻时不时互道衷肠,倾诉感受,她想,人可能真的只有在快活的时候才能毫无保留的说出心里的感受。
齐山抬头仰望天空,这雍州也真是神奇的地方,风雪交加的夜里,竟然还能漫天繁星。
心里疼着,那个在远处的男子,是否也在看着星空,想着帐内的女子。
齐山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齐汣对齐满满的感情,三年前齐汣带齐满满进京时,齐山就见过齐满满的,只不过那时的齐满满根本没有记住齐山。
可是齐山却一直记得齐满满这个人,因为齐满满是唯一一个能让齐汣脸上出现表情的人,或微笑或皱眉。
只有跟齐满满在一起的齐汣,才会像个正常人的样子。
平时的大部分时间,齐汣都冷漠的让人不寒而栗,这世人的生死没有半分能牵动他的心。
私心里,齐山自然是希望齐满满能长久的伴在齐汣身边的,这样齐汣就能不在像个假人一般的活着。
但是乾熠,站在齐山这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乾熠都是极优秀,不似齐汣那种漠视一切的冷漠,他的眼睛是热火的,看向齐满满时更加是灼人的。齐山想,要是她,她也会为这样的男人心折吧。